谭知风担忧的看着徐玕,徐玕却轻轻摇了摇头。大夫查验完伤势,便出去禀报守在外面的官兵去了。过了一小会儿回来给徐玕开了药。又嘱咐了谭知风一番该如何照料,方才离开。
“好了。”徐玕见大夫走了,便安慰谭知风道:“只是文惠使的障眼法而已,并无大碍。”
“多亏了我。”文惠在一旁道:“就靠你和我徒弟那样过家家的把戏能骗得过这么多人么?……不过我倒是纳闷,你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唉,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谭知风叹了口气。他走到窗前往外看去:“展大哥和白大哥,这会儿应该已经离开开封,在前往泾源的路上了吧……”
……
麦秸巷已经恢复了平静,对面的巷子里却闪过了两个身影,其中年轻些的一人开口说道:“你看清楚了,他果真受了重伤么?”
另一人忙道:“大人,我方才就在人群中,看的清清楚楚,白玉堂一剑刺向咱们……咱们……”
对面的男子把手一挥,那人便不再纠结称谓,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好在徐玕侧身躲开了,但仍然被他的剑重重划了一下,就在胸前。况且我听那大夫验伤之后回禀官兵,说确实受伤不轻,叫他们明日最好不要来盘问,还是过两日再来的好。”
“嗯……看来,白玉堂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我还奇怪呢,怎么一个两个都看上了谭知风这酒馆,非要跟他住在一起……”那年轻男人深深吸了口气,“我想,我这一步应该没有走错。”
可那年长的人却叹息道:“您……唉,虽说如此,阿元那孩子到底死的惨了些……大人,好歹他也曾和徐玕情、情同手足,若是徐玕日后发现这是您所为,怪罪于您,那我们可该如何是好呢?您也知道,他……他可不像阿元,他,他到底是咱们皇上的亲弟弟。太后当时含泪将他送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日后能成大事。况且他行事果敢,又、又向来都有自己的主意,我怕……”
“他们不是情同手足,”年轻男人笑了笑:“徐玕,他本就和常人不同,当时让他与那女人成亲,你也瞧见了,他是多么不情愿,最后还是我用计策才让他们洞房,好歹为他诞下了一名子嗣。为了这事,阿元还与他大吵大闹……唉,真是个傻孩子……”
另一人脸上露出了迷惑之色,年轻男人却继续说道:“只是,阿元有他存在的意义,徐玕在开封长大,他对宋朝百姓满心同情,况且又因为他从小就被送走,心中还有一份不满。但只要有阿元,他就永远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那您为何又要杀了阿元呢?”另一人不解的问道。
“因为,徐玕已经不喜欢他了。”年轻男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事,我也有诸多不解之处,因此到现在我也还不敢在徐玕面前挑明我的身份。否则,他一定会识破一切……”
第90章 夜谈
“那……您又怎么知道如今他……他会回来呢?”年长的男人听了对方的一番话虽然有些惊讶, 但很快也平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的询问着:“您、您说他不喜欢阿元了,那请恕属下愚昧……杀……杀了阿元又有何用?算了, 这些想来大人您自有打算, 我也不再多问了。明日……您是否会去找他, 向他亮明身份, 看他是否还愿意配合咱们先前的计划呢?”
“嗯……徐玕,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年轻男子声音越来越低:“阿元的死, 一定会让他十分自责,阿元死了,反而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了些。至于是不是白玉堂杀了阿元,他心中或许将信将疑,但你不要忘记, 在人大喜大悲的时候,就不一定那么理智, 判断也不一定那么准确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我……我很确定,去年年末他跑到知风那酒馆里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这很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西夏的那个野利长荣也忽然开始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 屡次想杀了他……这一切我都想不明白,所以才叫咱们的人都按兵不动。不过,我发现,那一晚在就酒馆里吃炙肉的时候, 他却好像又认得我了, 好了,保险起见, 现在我还是不要出面为好,明日你去试探他一下,看他是否还愿意回到我们中间来。”
“回到我们中间……您是指?”年长的男人又问了一句。
年轻男人往外踱了几步:“当然不是回到城南,他已经不想回那儿了。你或许不知道,他喜欢上了那个谭知风,我不知道谭知风……到底是什么来历,但徐玕对他非常依恋,比当时对阿元好得多。他不会回来,我的意思是说,让他继续配合我们完成我们的计划。西夏人不在了,但他们答应与我们联手做的事,我想他们是不会食言的。对了,上次我不在的时候西夏人来访,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年长的男人忽然晃了晃,月光下,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灰暗。“你怎么了?”那年轻人皱眉问道。
“唉……无妨……近来似乎总是如此,一到这深夜……偶尔会有些不适,不过很快就好了,大人您不必担心。”他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很快就抚了抚胸口,再抬头时,好像又完全恢复了常态。
年轻人狐疑的看了他一阵,然后嘱咐道:“还是小心些吧。上次的事,你回头再和我细说,这里也不安全,你先回城南,你过来,明日你见了徐玕,就对他如此说……”
两人又在巷子里嘀咕了一阵,那年轻人方才走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年长的也慢悠悠溜达着走到了巷口,四处看了看之后,正准备往城南走,忽然间他又胸口一痛,痛得他忍不住扶住了一旁的墙壁,俯下身大口的喘着气。
“怎么……怎么越来越厉害了……”他喃喃自语着,正想直起身,忽然感觉有个影子挡住了他面前的月光,把他吓了一跳。
他哆哆嗦嗦的抬起头,看见了一张令他极度惊恐的脸,他忍不住失声道:“你……阿元……你不是……”
“我没有死。”阿元漂亮的猫眼看上去不知为何有些闪着暗绿色的光芒,淡棕色的皮肤像以前一样光洁健康,他长长的头发垂着,遮住了他的两鬓,但他身上的衣服却浸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看上去就像一块破旧的画布,令人无法直视。更可怕的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差役模样的人,那两人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却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如同雕像,他们的目光呆滞而空洞,直直盯着前方,令人看了脊背发凉。
“现在,”阿元对那人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中带着一种先前从没有过的摄人心魄的魅力:“我要去找徐玕哥哥了。”
“不不,不是我杀了你,你不要找我寻仇啊!”那人压根就没听清阿元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在惊恐中显得格外尖利:“我、我们其实从没想害你……”
阿元低头捂着嘴轻轻笑着:“不用怕,我不怪你们杀了我,我还要谢过你们呢,我……我终于明白了,那天那个人所说的话。你瞧,我有了永恒的生命,我想和徐玕在一起,我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再也不用分开。”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人已经吓呆了,哆哆嗦嗦的问道:“我……我不明白。”
阿元还是那样安静而轻柔的笑着:“你走吧,你不会明白,哦,不,或许你也很快就会明白了,只要你像我这么死上一次,你就会复生,永生……”
对方还好像在梦中一般,盯着阿元的脸半天没有移开,但他似乎听到了“你走吧”三个字,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推开眼前的阿元,一路没有回头的向城南跑去。
……
徐玕为了养伤早早入睡了,没有白玉堂,院子里显得十分冷清。谭知风坐在徐玕身侧,他的目光却停留在墙边那个毫不起眼的大木匣子上。看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到跟前,把手放在了那木匣子上。
他的手不停的颤抖着,他心里有个声音叫他打开瞧瞧,但那冰冷而清晰的疼痛在他胸口回荡,让他无法下定决心。但最终,他还是缓缓抓住木匣子的盖子,把它一点一点的抬了起来。
“啪”的一声,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他的面前,猛地把匣子关上了。“你看它做什么?”徐玕站在黑暗里,他的手抓住了谭知风的手,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我……”谭知风也不知如何回答,他轻轻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反问徐玕道:“你好点了吧?”
“别碰那剑。”徐玕沉声道:“我总觉得他与你有些相克。”
“没事。”谭知风又回头瞧了一眼:“……毕竟……毕竟这是你的东西,况且它当年也没把我劈得魂飞魄散啊……怕、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徐玕的表情看上去似乎稍稍放松了一点,他在谭知风的搀扶下慢慢走回了床边:“不过,这把剑的威力远不如前了。否则,只靠这一把剑,我们也不必怕什么饕餮,还有博,还有他们背后的主人……可如今……”他无声的笑了笑:“正如我,正如女魃,我们原本的神力……早都已是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