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书坊老板及十几个西夏奸细在开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被斩首示众,大快人心。而李惟铭,虽然功过相抵后罪不至死,但按律例,也免不了要被流放到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谭知风听王朝马汉说,最后还是展昭出面向包大人替李惟铭请求,说李惟铭是太学的学生,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与其将他发配,不如推荐他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驻守延州的范大人手下效力。
他还说,延州边境环境艰苦,读书人往往不愿前往,李惟铭若是能去那里做个处理文书的小吏,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
李惟铭眼下就坐在酒馆里,他看见谭知风从后厨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叫住了谭知风,道:“谭掌柜,展大人救了我的命,又为我谋到了这样一份差事,我想……我想请他来感谢他一番,但我看他的为人……他应该不会接受什么谢礼的……所以……”
“哎呀,不如这样,”周彦敬打断了他:“明天就以替明旌送行为由,请开封府那几位都来此一聚,如此一来,展侍卫应该不会推辞了吧!”
“只是,又要麻烦谭掌柜准备饭菜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带瓶好酒……子衿,你看怎么样?”周彦敬转身问坐在他身旁的陈青,陈青却只是神情恍惚的抬起头,咕哝了一声:“哦,好啊。”
“当然可以。”谭知风一口答应。“想吃什么,尽管说就好。”
“嗯……”桌前四个人七嘴八舌议论着,最后吕扬开口道:“哎,想来想去,我倒是一直记着头一回来谭掌柜你这儿吃的那顿‘拨霞供’呢!只是兔子肉嘛……一只也剥不下几两肉来,人多会不会太麻烦了?”
“想吃涮肉?”谭知风想了一会儿,问道。
“是啊!”众人异口同声回答,就连这几天看上去总是没精打采的陈青眼睛也有些发亮。
“好!”谭知风忽然有了个想法,他微笑着道:“那我一定好好准备,到时候尽量让各位满意。”
“谭掌柜!”账台对面有人喊道,谭知风忙道声“失陪”,过去招待客人去了。
从两排桌椅间狭窄的通道中穿过,谭知风不时听见有人提起“常玉山”的名字,坐在账台后的猗猗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有些嘲弄的表情,挑起唇角冲着谭知风亮了亮他拿在手里的书——最近的新话本不是“常玉山大战蛇妖”,就是“御猫智擒西夏恶贼”,据猗猗说,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故事面世,各个瓦子里头说书的也越讲越玄乎。
“估计再过两天,常玉山就成了如来佛祖转世了。”今天买东西回来的时候,猗猗瞟了一眼徐玕,对谭知风嘟囔道。
谭知风一点也不喜欢这些无良书商对那件事的过度宣传。他生怕这些胡编乱造的故事会唤起徐玕的记忆,进而对他产生什么怀疑。
不过,谭知风还是发觉,虽然徐玕对那些话本和街头想问的传闻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当谭知风旁敲侧击问他的时候,他也只是说:“……当时有些事,记不太清了……”,但是,他却常常因为偶尔时想到什么想不清楚,露出一种迷茫而警惕的表情。
他会眯起眼睛,望着远处,沉默的一个人呆在那里,谭知风总觉得他这个样子有点令人捉摸不透,而自己和他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种熟悉感和亲密感,在这一瞬间显得特别脆弱,也往往是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意识到,其实,他并不是那么了解徐玕。
……
回到后厨,徐玕就在那里。他已经真真正正成了谭知风的帮厨,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这儿,帮谭知风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
为了不胡思乱想,谭知风赶紧开始干活,但徐玕就在身边,刚才人们的谈论忍不住让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和徐玕两个人一起坐在白象背上时眼前那令人震撼的日出美景,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他们真的会就这么走进金色的层云之中,再也不用回来面对博和过去的一切了……
“在想什么?”徐玕拍拍手上的面粉,抬手在谭知风眉心一点:“别皱着眉头,累了就去歇着吧。我来干。”
“哦……”谭知风应了一声,同时再次谴责着自己为什么又把喜怒哀乐挂在了脸上。相比之下,徐玕则自然的多,他面色平静,带着点微笑,和谭知风一开始认识他时的冷峻模样相比,好像有了不少的变化,也很快就让谭知风不安的心情平静下来。
旁边的大锅里熬着浓香甜糯的腊八粥,客人们每人面前一碗,桌上还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吃,爆开口的糖炒栗子,脆生生的西京笋脯,放在白色的小磁缸里色泽鲜艳的辣菜,爽口的梨条,还有谭知风心血来潮刚做好的香喷喷的蜜食……
不过,最近客人们最喜欢点的还是馒头,自从官家光顾太学,然后对太学的馒头大加夸赞之后,馒头一时成了风靡整个开封的“年度最受欢迎小吃”。
本着提高专业水平的精神,谭知风让猗猗去买了不少“馒头”回来研究,猗猗给他买了一大堆什么四色馒头、生馅馒头、杂色煎花馒头、糖肉馒头、羊肉馒头、笋肉馒头、鱼肉馒头、蟹黄馒头……周彦敬也带了好几个有名的太学馒头到店里来,大家围成一圈瞧了半天——灼灼这才惊奇的叫道:“什么?!这不是馒头,有馅的,是包子啊!”
猗猗再次对灼灼的“无知”嗤之以鼻:“此‘馒头’非彼‘馒头’,你根本就没见过开封的包子……”
“哦?‘万事通先生’,你见过,你说说有什么区别啊?!”灼灼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我看你也不知道吧!”
“嗯……”谭知风赶紧打断了他们:“其实,这个确实和……和家乡那边不太一样啊,但我看,包子嘛,大多是冷水面制皮,素馅为主;而馒头之所以受欢迎,因为皮是发面的,所以又白又软,里面包的馅心也多为肉类,像这太学馒头——”他掰开一个,闻了闻:“就是用花椒水浸泡过的肉丝为馅,当然细嫩鲜香啦。”
裳裳忍不住吃了一口,连声道:“嗯嗯、好吃!”然后,他小心的把剩下的那一半一点点分开,喂给了凌儿。谁知道凌儿吃了一点就咳嗽起来,说:“有点呛,而且干。”
谭知风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们,道:“那咱们,做个改良版的太学馒头怎么样?!”
……
眼下,徐玕正在学着谭知风方才的样子,认真的和着面,谭知风站着看累了,干脆从外面搬了个了个木头桩子,坐在一边继续看。
冷不防的,徐玕开口问谭知风道:“这些手艺,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谭知风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半天才结结巴巴答道:“我也记不清了,小时候吧?看爹娘做,后来……真正动手学没多久,大概四、五年?”
“那会儿你才多大,十岁出头?”徐玕似乎琢磨出了点门道,他把那一团坑坑洼洼,看起来一点也不光滑的面在砧板上拍了拍,然后继续用力揉着。
第41章 揉面
谭知风赶紧趁机岔开话题, 开玩笑的对他说道:“你怎么这么喜欢下厨?古人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嘛,往后,还是我干这些事, 你多花点功夫读书就好。”
“读书靠的是天分。”徐玕淡淡的道, “而且, 做饭养活自己或者养活家人, 和君子不君子又有什么关系。”
徐玕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谭知风看着他, 感觉自己心跳又慢了半拍。
好在,徐玕没有接着询问谭知风他“学手艺”的事,他已经照着谭知风的揉法揉了一阵子之后,但那不听话的面团这一次可彻底难住了他:“这面……怎么还是这么硬?”
“拿个碗,扣着。”谭知风忍住笑, 找了一个很大的白瓷碗递了过去:“这叫醒面。方才咱们用力揉的时候,面团里的筋都结在一起了, 肯定硬得很,你要让它安静的待一会儿,这样面筋会慢慢放松,把里面拧着的劲释放出来, 很快就变软啦。”
果然, 如谭知风所说,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面就醒好了。面团变得比刚才听话了许多。徐玕若有所思的道:“这倒是像打铁,先前听爹说, 每次锻打一次之后就要停下来一会儿, 锻打数次,铁就会变得坚韧, 可以锻造器物了。”
说话间,又有两笼改良版的馒头出了锅。谭知风忙活了一阵,估摸着面醒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便站起身,端来了早已做好的皮冻,把肉茸和上酱油,又加了一点酒,与切碎的皮冻、细葱丝均匀的搅拌在一起,这样,馅料也准备好了。
谭知风和徐玕两个人肩并肩站在砧板前,开始把肉馅往擀好的皮里包,外面的人们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大笑。谭知风听见有人说:“张兄,人家说心急吃不着热豆腐,我看你这是心急吃不着热馒头,怎么样,被里边的汁烫着了吧!”
灼灼赶紧在一边递上凉毛巾:“哎呀客官,我刚才不是提醒过了吗,我们这包子,啊,不,应该说是馒头,那是灌浆的!您得先咬开个口,慢点吹着吃呢!”
说着,她又得意的解释起了这灌汤包的“原理”:“我们这里面的鲜汤可绝不是做好以后灌进去的,而是上好的……呃……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