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儿的脸伏在谭知风的脸侧,他小声道:“小叔叔,陪陪爹爹,没人跟他玩。”
谭知风心软了。他无奈的看着徐玕把他那薄薄的被褥抗了下来,拉住他往门外走去。
“不行,我得收拾收拾!”谭知风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明早我和你一起收拾。”徐玕推开门,外头很冷,月光却很亮,把狭窄的,曲曲折折一条小巷照的明晃晃的,像一条银练一样泛着白光。
谭知风赶紧把自己那床薄被盖在凌儿身上,凌儿软软的小手抱着他的脖子,呼吸均匀绵长,似乎已经睡着了。谭知风可不想把他折腾着了凉。他跟在徐玕身后来到隔壁院子里,发现那院子似乎略微收拾了一下,东西都堆放在了还没修好的那间房子一侧,东边这间厢房门前阶下空荡荡的,虽然不算整洁,但至少留了一条进出的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屋门口,徐玕喝了不少酒,在他身侧的谭知风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想把凌儿接过来,谭知风却示意他去开门。门开了,借着明亮的月光,谭知风走到床边,把凌儿小心的放在了床的最里侧,轻轻拉开他的小手,一看,果然他早就熟睡了。
徐玕指指凌儿身边,示意谭知风睡在那儿。谭知风却道:“我还不困,待会儿吧。”
徐玕随着谭知风走到屋门处,两个人并肩坐在阶上。砖垒的台阶有点凉意,但却并不是特别寒冷。
徐玕怕谭知风冷,长臂一伸搂住了他,谭知风能感到徐玕的胸膛不断起伏着,他的心也跳得很快。两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徐玕开口问道:“说说家里的事。”
谭知风清了清嗓子,紧张地问道,“你……你想听什么?”
徐玕又把他搂的紧了些,问:“你还记得我么?”
谭知风侧头看着徐玕,徐玕眉目英挺,薄唇抿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也正看着他。谭知风脑海中闪过那些熟悉的影子,不觉点头道:“记得……一点。”
“我也记得你。”徐玕唇角一挑,“头一次见你就觉得眼熟。”他转过脸去,接着道,“尤其是这一阵子,我常梦见你在我身边说话,但我却又瞧不见你。后来我终于梦到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说罢,他抬手在谭知风眉间点了点:“你的眼睛像他。”
谭知风犹豫着问道:“那孩子是谁?”
徐玕想了想,道:“你小时候的模样,我不记得了。你长大以后的样子,我又没见过。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吧。”
说罢,他又问:“你去了很多地方找我?”
谭知风往他身边靠了靠,徐玕身上美酒的醇香让他也有一点头晕,他喃喃道:“是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徐玕搂在谭知风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阿弟,辛苦你了。”
谭知风抽抽鼻子,没有回答。徐玕好像哄睡一样继续拍着他的肩头:“往后,哥哥照顾你。”
谭知风心中一阵触动,数百年前的晚上,夜凉如水的深宫里,他也曾经和另一个人坐在阶前,对方也是这样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低声对他说:“知风,你不用怕,以后,我来照顾你。”
谭知风抬起手,覆在徐玕发热的手上。徐玕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感受到谭知风手指的冰冷,徐玕翻过手掌,和谭知风手指相扣,紧紧握住了谭知风凉凉的手。
沿着两人相贴的掌心,谭知风的灵力化作阵阵暖流,涌入了徐玕体内。
徐玕忽然感到一阵困倦,谭知风的双眸清澈如水,两人四周仿佛响起了潺潺溪流流声,簌簌风声,细雪飘落,杂乱而拥挤的院子开始旋转,他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了。
谭知风在他耳边说:“我们互相照顾好吗,徐玕?”
白色的光环绕着,谭知风把徐玕扶进屋内,将他放在了凌儿身边,淡淡的光漂浮在空中,轻轻落在父子两人那薄薄的被子上。有些发冷的屋子里开始变得暖烘烘的。
谭知风微微笑了笑,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白光随着他从眼看就要关闭的门缝里挤了出来,又在院子里快速旋转,乱七八糟的木料,用来填充墙壁的碎草秸,快要冻住的土浆,仿佛被一直巨大的手摆弄着,一样样归置的整整齐齐。
谭知风满意的拍了拍手,绕回到他的酒馆里。似乎已经有人简单收拾过了,屋里安静温暖,遇仙楼的酒盅还摆在桌上,谭知风记得猗猗说过,这些酒具,明天要还回去的。
谭知风坐了下来,瓶里还有很少的一点酒,全倒出来也只有小半盅。他刚要喝,猗猗忽然出现在了他的对面。谭知风做贼一样把酒盅用袖子一掩:“就这一点,让我尝尝吧。”
“你喝吧。”猗猗没阻止,“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第32章 我有个故事
“说……说什么?”谭知风一边问, 一边把酒盅拿了出来,小心的尝了尝。他的脸开始发烫,他的五官变得清晰, 变得明丽, 一点一点的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谭知风, 四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一直在害怕,一直不想让应龙知道?”猗猗继续问道, “告诉我们,我们才能更好地保护你。”
谭知风不安的攥紧了酒盅,看着猗猗。账台上粉色的光闪动,灼灼也出现了,少女脸上还带着两团红晕, 不过,看上去, 她已经恢复了清醒。
“是啊,告诉我们吧,知风。”灼灼着急的一屁股坐在谭知风旁边,“还有那个博,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算了。”猗猗站起身, “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明天用不用晚点开业,省的你还没恢复过来……”
“不用。”谭知风忽然道,“坐下吧,我告诉你们。”他说, “其实、我早该告诉你们了。但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
“倒酒。”相比于麦秸巷的寂静, 杀猪巷此时还热闹得很。可在这一片繁华喧闹,管弦歌舞声中, 巷中的那栋小楼,楼上的房间里却一片冷寂。
名叫双莲的少女哆哆嗦嗦给眼前这高大阴沉的男人斟满了酒。这段日子,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总是看见这个男子那鹰隼一般的眼光直直盯着自己,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酒楼的妈妈和另外两个乐娘去了哪儿。只有这个人与和他形影不离的那条可怕的双头黄蛇,不断在她身边出现。
“坐下。”男子指了指身边的座位,“等着他来。”
很快,楼梯上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李惟铭气喘吁吁的破门而入,他的目光和双莲惊恐目光相对。他发现,双莲是清醒的。他脸上露出一丝喜悦,赶紧上前握住了双莲的手:“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
双莲眼中浸满泪水,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啧啧,多么令人感动。”博在对面开了口:“李惟铭,你怕什么?我不是说过,只要你听话,你二人不但会毫发无损,将来还能坐享荣华富贵,你忘了吗?”
李惟铭这次多了几分胆量,他抬头直视着博:“不是说好三天吗?这、这才两天!”
“我不着急让你答复。”博慢悠悠的回答:“我是想请你过来喝一杯酒。况且,我有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李惟铭和双莲对望一眼,双莲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捏了两下,李惟铭忽然明白了,这个时候,他们都顺从的点了点头,李惟铭道:“塞外的故事都曲折的很,请讲吧。”
“好……”博两眼射出了欣喜的光,在他看来,这是李惟铭这个不成器的书生终于服软,向他低头的前兆。他高兴的把酒一饮而尽,轻轻用手抚摸着嘶嘶作响的蛇头:“如果你能写出落魄山人那样好的话本,或许哪一天,你可以把这个故事也写进去……”
酒馆里,谭知风结结巴巴的说着:“他、他肯定一上来就认出了太子是、是应龙的转世,至于他什么时候发现了我的存在,应该、应该也就是在他为太子做法除妖的时候……”
同时,清晰的回忆在博的脑海中一一涌现,白色的影子在月光下飘荡,其中点点星芒,就如同银河在凡间的倒影。
“你不是说,没人能打扰应龙的轮回吗?”灼灼忍不住问,“那这个博,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啊?”
“唉。”谭知风叹了口气,“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神灵轮回时总会设点什么东西来保护他们,我当时并不知道,自从我答应和应龙一起轮回时起,应龙就决定由我来守护他,但他没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这么回事……可博应该明白这一点,所以,所以他打起了我的主意……”
谭知风闭上眼睛,触碰着许久没有触碰过的回忆,他化作曾经的自己在枝头绕过,望着树下那个陌生的男人。这人高大而健壮,棕褐色的皮肤闪着光芒,眼珠发蓝,鹰钩鼻子,有一种关外人的凶悍和粗旷,但他看向自己的眼中却流动着脉脉温情。
第一次有人能真正注意到他的存在,谭知风内心对这个陌生人充满了好奇。
“我看得到你”。博开口说道,目光充满了欣赏,甚至还有一点狂热:“我能看到太子他所看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