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知风还没说话,方才不见踪影的灼灼忽然靠了过来:“陈公子,知风他可不一定有空,他得开门做生意啊,你要是想找个伴儿,我和裳裳跟你去吧?”
“啊……这,”陈青愣了愣:“要不大家一起去?知风,你也不能总是呆在店里,我就没见你出去过。开封有意思的地方多得是,你不想到处去走走看看?”
谭知风一抬头,裳裳也渴望的趴在账台上看着他,他只得道:“好吧,等猗猗回来了,我跟他商量商量,韩公子你应该知道,我们这小店的开支都握在猗猗手里,关一天店,也得经过他的同意才成啊。”
陈青见谭知风松了口,脸上露出一丝喜悦,高兴地坐回桌旁去了。灼灼不满的瞟了一眼谭知风,道:“你们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这年头,稍微顺眼点的男的都喜欢男的,老娘空有花容月貌,连个欣赏的人都没有啊,太可悲了点吧。”
“怎么没有。”谭知风趁猗猗不在,低着头开始数钱,看能不能早点还上房租,把他那几件衣服赎回来。听见灼灼抱怨,他刚想安慰几句,裳裳却在一旁道:“是啊,谁说男的都喜欢男的,那个李书生喜欢姑娘,可他也不喜欢灼灼姐你呀。”
灼灼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一巴掌拍在了裳裳头上,“啪”的一声响亮的很,裳裳没什么反应,四周的人们却一下子安静了,随即响起了一阵阵窃窃私语:“哎唷,这姑娘看着柔弱可人,原来是个母老虎啊。”“啧啧啧,这么老实的孩子她也下得去手。”
灼灼一看自己的名声已经无法挽回,悲愤的把裙摆一甩,昂着头走到后厨,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谭知风只好顶上,替她收拾碗筷,为客人斟茶添饭。在他的忙碌中,酒馆里很快又恢复了热闹,人们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继续谈天说地。
西北的烽烟、朝堂上的争吵、还有龙津桥边随风而逝的冤魂就像盛世中几个不太和谐的音符,即便是茶余饭后,也再没有人议论,没有人愿意去为这些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烦恼了。
……
就在离麦秸巷不远的地方,另有一条幽静的巷子。这条巷子曲曲折折,可比麦秸巷幽深窄小得多。
不过,巷子里非常整洁,两旁那带着阵阵香粉味儿的精巧雅致的一座座小楼,朦朦胧胧的带了几分神秘,让人从巷口一望就已经有些神魂不定,浮想联翩了。
这就是远近闻名的杀猪巷,里头一间间都是令附近的书生们“心向往之”的妓馆。
宋人素爱风雅,妓馆里的女子,不少都以“才艺”而闻名于士子之中。一到晚上,这巷子里飘荡着阵阵乐曲声,悠扬而绵长,其中漾着满满的情思,身处其中的人乐不思返,不在其中的人心驰神往,虽然表面上杀猪巷永远都平平静静的,但每晚,每一座楼里其实都热闹得很。
一大清早,巷子里头一间间妓馆都楼门紧闭,因此,当有人走进巷子的时候,他的脚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来人径直往里走着,一直到了巷子中间的一座并不算起眼的两层小楼门口,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那门马上吱呀一响,里面的人把他让了进去。
在这人身后,似乎还有闪过了一个身穿蓝袍的身影,这第二个人显然已经在此处等了一阵子了,但当他也向那扇暗红的楼门靠过去的时候,他悬挂在腰侧的那一串碎玉却忽然猛地一震。
这人疑惑的停住了脚步,又左右查看了一番,虽然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但他思考片刻,还是转过身,小心的走出了这条巷子。
“……不要废话!……”楼上的暖阁里传来一个低沉而愤怒的吼声。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窗子坐着,他宽厚的背透过窗棂射进屋内的晨光,整个屋子阴暗而压抑。
这男子正是几天前亲自上阵和徐玕角抵的博,或许,叫他野利长荣更加恰当。此刻,他正哑着嗓子低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只管写,剩下的你不用管……”
博的手上,攀着一条,双目死气沉沉的双头黄蛇,这蛇歪着头一动不动,四只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屋里的另外两个人。
“不……”屋里响起了另一个年轻而不安的声音:“我、我尝试着按你说的做,可、可年关近了,且明年要考解试,恐怕我写了也没、没多少人买来看。”
博阴恻恻的一笑,道:“有‘落魄山人’这个名号,还愁没有人买你的书?先前那书坊的老板已经换人了,你只要写了,我替你交给他们……到时候,你写的话本就会传遍开封,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吗?”
他又道:“况且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让瓦子里的说书人按你写的,说给那些不识字的老百姓听。陈余万那个见钱眼开的东西,不会放过让说书人讲说落魄山人所写的话本这个绝好的、吸引客人的机会!段铁塔的角抵擂台已经过时了,他还要想办法挣钱呢……你这个懦夫,怎么到了这个档口又推三阻四的不肯干了?!”
第19章 三日之约
对面的年轻男子陷入了沉默,似乎在心中痛苦的抉择着,半晌后,他把心一横,咬着牙道:“我的确有把柄握在你的手里……可、可如今西北战事正酣,可你、你让我重写远古诸神之战……把那西夏蛮族说成天意所归的中原之主,又让我影射我大宋皇帝来位不正,兄弟相戮……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妥了……”
他停顿片刻,接着道:“即使我写,恐怕也只能招人唾骂,说是我哗众取宠,胡言乱语,更何况那兄弟争夺帝位的部分,若是引起朝廷的注意,你我都要身首异处,这……我不知阁下为何非要这么做不可。”
博哼了一声,褐色的脸上冒着腾腾杀气,他愤怒的道:“蠢材,怪不得你永远都比不上落魄山人,我已经把这大好的机会送到了你的手上,可气你的本事,根本配不上他的名气!”
他顿了顿,又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书生,继续道:“我看官府如今也不再盯着徐玕了,估计他们也觉得,杀害张善初的,是另有其人吧。听说,开封府的展昭在张善初跳河之处发现了你的脚印,正在你那个斋房里挨个盘查呢。你说,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有人作证当晚见到你和他在一起,不知道那料事如神的展护卫会不会把你叫道开封府区好好问问话呢?”
书生一听,满眼惊慌,不知所措的发起抖来,对这他不知来历的高大男子道:“不、不要去告发我,不是我……不是我要推他入水,我只是想跟着他看一看,他到底要做什么,我想问问他为何他能入内舍,为何不是我,为何他写的话本人人喜欢,我却永远不如他,他、他明明只是个穷的叮当响的,卖油饼的儿子……”
他说着说着,喉咙发干,不禁停了下来,侧头看了看呆呆坐在一旁,打扮整齐,却两眼无光的妙龄少女:“……我没有伸手推他!明明是有个声音,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了那么一句……”
博嘶哑低沉的笑声响起:“那就是你的声音,我不过是,替你说出了你想说的话而已!”
这相似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书生耳边炸开,他目露惊恐之色,看着博道:“是你!是你用妖术蛊惑了我,让我伸手推他的,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博得意的一笑,道:“我为何要这么做,你难道还不明白?啊,愚蠢的书生,愚蠢的中原人,你为何不肯学学和你同为读书人的张元?你的本事、你的才华不能被北宋昏君赏识,为何不换个地方施展你的抱负呢?天下之大,还有辽,还有西夏,大宋的国运已经衰竭了,你为何非要绑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他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角落里的书生逼近:“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姓野利,名叫野利长荣,乃是党项族人,我是西夏的谟宁令——也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天大王’之意!我先前和你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我让你写的,并非是篡改,而是真正的史实,自从汉人统治了中原,便把那些过往的杀戮通通说成是自己的丰功伟绩,可这些谎话,又如何能骗得了我们这些关外的勇士?!”
博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少女,那少女算不得多么倾国倾城,但她姿容清新自然,倒是别有一种秀雅的风姿。
博棕色的大手贴近了少女的脸颊,却没有触碰她。他眸光发沉,话音一转:“呵呵,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
“国师,这边请。”博静静坐着,眼前却闪动着脑海深处仍然清晰的一幕一幕——
他费尽心机,终于得到了皇上的信任,有一日,皇上请他入宫,为卧病在床的太子祈福,他知道,他的机会很快就要到了。
内侍将他引到了太子寝宫之前,博透过半掩的门往屋内看去,床榻上,宫女太监围绕中躺着一名脸色略显苍白的少年。
凡人自是无法发觉,但他已经感受到了此人三魂中淡淡的龙神的气息。恐惧、怨恨和一丝激动让他的面孔有些扭曲,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但总有一天,他会找到报仇的机会。
他踏进屋子,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对于这名正在天子跟前得宠,法力高强的“国师”,这些宫苑中的普通人敬畏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