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耳闹一阵小情绪,见连城璧不知所措,也不捉弄他,脸色一变,往他胃上一捏:“下次再瞒我,捏死你。”
连城璧惊出一身冷汗,方才喜上眉梢,不顾时间地点,就往木耳脸上强亲过去。木耳还想跟他闹来着,又恐给外边的人发现,只好僵硬着身子给他非礼着,腾得满身都是汗水。
连城璧亲过摸过抱过,心满意足,竟大摇大摆拉着木耳往外走。
木耳一愣:“说好的重重监视呢?”
连城璧无所谓地摆手:“我就是头头,怕什么?”
第75章 草原之王
从蒙兀营救太子从来不是因为中原的武林高手不够, 恰好相反,蒙兀国没派一个高手监视太子。太子被软禁期间,只需定期去觐见蒙兀大王, 显示自己尚在国境即可。蒙兀不怕太子被救走。太子是两国和谈的象征, 一旦太子离开国境, 蒙兀的铁骑正好踏向中原, 挑起战争。
那些来监视太子的人,反而都是大宋和中原武林派来的。为的就是怕太子丢下责任, 置大宋黎民百姓不顾,自己逃回国内。
木耳听得心惊肉跳。难怪人们常说祸起萧墙,坑害太子的不是蒙兀,反倒来自王朝内部,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连城璧既为太子的老师, 便早替太子筹谋。至少在今天,轮班监视太子的人里有大半是替他无垢山庄卖命的。加上太子再刻意引开一波, 他和木耳有恃无恐地走出来也属情有可原。
木耳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救走太子,两国开战;不救太子,勤王之事便师出无名。
连城璧应一个字:“救。”
他又补充道:“救了也未必会开战。”
原来自打萧峰回归蒙兀当上南院大王后,蒙兀内部主和派的力量就占了上风。在此情形下, 太子的象征作用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可这样一来, 危险也接踵而来。主战派从蒙兀大王处得不到支持,便想搅动大宋来主动攻蒙。监视太子的中原人士日前已击毙数个暗杀者,疑似受了主战派的指使。
连城璧想的总比旁人的多。想要太子死的,还是来自中原的人多些。
七王爷恐怕就是头号嫌疑人。大宋天子福泽不深, 只有一子一弟, 太子死了必定七王爷稳坐江山。没准七王爷与蒙兀主战派暗相勾结,给太子下了催命符。
木耳急道:“那还等什么, 咱们把太子赶紧送回中原啊。”
连城璧反问:“七王爷的势力在中原更盛,还是在蒙兀更盛?”
木耳恍然大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可叫人为难的是,太子不归东宫,将来以什么由头勤王?
连城璧并不想跟木耳说这事,因为这事关乎谢小荻。
谢小荻被木耳抓住的那时说得对,他现在就是太子,真正的太子在蒙兀回不来,无垢山庄也好太师府也罢,别无选择。
连城璧也知别无选择,但他喜欢把握选择的主动权,而不是让谢小荻逼迫他选择。于是他把谢小荻劝回嵩山叫木耳看好他,尔后外边再传出什么太子的消息,谢小荻既不能说也不能否认,顶着他的身份就够了。
谁知木耳冷不防地自个儿跑到蒙兀来救人,叫连城璧的计划落个大空。他不相信谢小荻一个人会乖乖呆在嵩山。
连城璧只与木耳道:“你回嵩山,让谢小荻别乱跑就是了。”
敏锐的木耳这回听得他的企图,断然拒绝:“我不能让小荻冒险。你要保你的弟子,我也要保我嵩山的人。”
“等大事一成,我便让太子回去……”连城璧试图说服他。
木耳斩钉截铁:“大事一成?大事成了还有余党万千,到时谁出来做挡箭牌你是不是也筹谋好了?”
“我没这个意思。只要是你,你嵩山的人,我就会尽力保!”
连城璧急得脸发红,他的决心不是假的。
可木掌门不是愿意拿自己门派冒险的人。他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连城璧,可不愿将门派其他人的性命托付。没有人能够托付别人的生命。
木耳道:“只有一个法子。”
连城璧几乎一瞬猜到他的法子是什么。木耳身上就穿着太子的衣服,他想暂时假装成太子留下来。做一副易容成太子的人皮面具,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木耳与太子身高差不得几许,留下来或可瞒天过海。
连城璧一口否决:“不成。要能这般我早留下来替他了。”
“你不能留。大事在即,你不在中原指挥部署,窝在这里被软禁算什么?”
连城璧闭上眼睛转过身,不愿与木耳讨论此事。留在蒙兀的人是危险的,日日夜夜有千万杀手要来取太子性命,就算外头有中原武林的人帮手,恐也撑不了许久。至少,很难撑到连城璧他们谋划的大事之后。
木耳又道:“我不是一般人,我想帮你。”
连城璧只冷冷地说:“没得商量。”
木耳不说话了。他不是个善于说服别人的掌门,他更不知道怎么说服连城璧。他真的只是想帮连城璧。谢小荻告诉木耳,连城璧为这件事筹谋了七年,从他执掌无垢山庄那时候起就筹谋。这是一场赌上家业和性命的战争。
木掌门能体察连城璧的为难。若换作平时,连城璧绝不会背过身去。之所以背过身去,恰是因为连城璧纠结。他知道舍此之外别无他法,偏偏又舍不得叫木耳做出牺牲。他嘴上说着没得商量,他的心底里还是有一丝企盼,却又强忍着不叫它释放出来。他果断地算计一切,偏生在木耳身上不愿算计。
不知何时木耳环抱上他的腰,手指爬上他的衣襟。叫他忽地掉进个虚空,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身上只有气流在游走着,空荡荡的,无寄无托的,连衣服的重量和障碍都感觉不到。无人的黑夜渐渐从院子里吞噬过来,将房内的一切没入黑幕,眼前没有光,只在身体前面体察到一缕光。他迎着那光而去,终于夜尽天明。
还是那个监视的死角,还是那方小小的更衣处。
那一夜不知太子回来了没有,许是回来了,发现了,又疾步地走了。但木耳坚持说太子一直没回来,直到天亮才露个头,那时候已经没什么事了,太子瞥一眼,匆匆又走开,后来端盆热水来装自己洗脸,实则给木耳用的。再后来,木耳就成了这座宅子里的太子。
木耳准备了两副面具,一副他的,一副太子的。他让太子戴上他的面具,好跟连城璧走。
太子与连城璧走了,宁可蒙着脸叫人生疑,也不戴木耳的面具。
连城璧与他坐在马车里,许久无语。只盯着他手上那幅人皮面具。
太子识趣地把他递给连城璧。连城璧不敢接,昨夜还叫他迷糊,反叫他触电式地往后缩了缩手。他不敢看那面具,只自责道:“我真不是个东西。”
太子道:“若还是谢小荻来换我,我是不愿走的。从前不愿,现在也不愿。可于他,我愿走。”
连城璧问为什么。
太子答道:“他不是被强迫,也不是为着什么大义苍生,他只为自己喜欢的。我没法拒绝这样的人。”
连城璧不接话了。他望着茫茫的大漠,唤车夫再走得快些。
木耳这头暂时没什么危险。就是日子有些无聊,还得日日被人监视着。尽管连城璧和太子跟他说过,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时候可以随意些,脸盲的木耳是记不住的,于是天天都很随意,活脱脱落魄太子放弃希望的模样。
约摸五日过来,蒙兀宫里传来消息:“大王宣公子觐见。”
“哪一位大王?”
“大大王,还有南院大王。请公子更衣随驾。”
木耳心稍安些。如果是蒙兀大王忽烈,他有些怕被拆穿。现在有南院大王萧峰在,他的萧大哥在,就算被拆穿还有人帮忙。
木耳随着车驾进宫。忽烈架子大得很,竟叫他在殿外侯了半个时辰,才不紧不慢地宣布召见。
假扮成太子的木掌门走进殿里,左右环视一圈,说好的萧峰不知所踪,殿里只有宝座上坐着个羚羊披风牛头骨杖的老人。他看起来比齐太师还老,腰有些驼,亦不起身。实在很难叫人联想到这曾是一路打到汴京几乎要灭掉大宋的蒙兀大王。
太子告诉木耳,觐见蒙兀大王千万不要行跪礼,拱手拜一拜即可。从前太子就是这样不跪的。起初这位蒙兀大王会凶残地叫人将他的腿打断,后来太子腿伤痊愈仍旧不跪。数年之后,忽烈也不让他去跪了,就成这般的拱手礼。
木耳听太子讲得云淡风轻,实则佩服他的不屈不让。太子实在能博得敌人的尊重,连蒙兀大王都称他一声“小狼崽”。
殿上的大王今天也是这么叫他的:“小狼崽过来。”
木耳便过去。底下的侍卫要搜他的身,忽烈气道:“放他过来。从前他杀不了本王,如今照样不能!”
其实第一次忽烈叫太子靠近说话的时候,太子不知哪里藏的木匕首,往忽烈心口就刺去。那时候这位草原大王还没这般苍老,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子的匕首夺下,顺带揍他一顿。后来好几次太子还趁机要杀忽烈,都打他不过。
但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忽烈每次都只打人,而没将太子打死,被刺之后还叫宫医给太子看病。更不因此以后就吸取教训不教小狼崽近身。忽烈很是享受这个被刺杀又反刺杀的过程。
只是近一年来,忽烈的身体不如从前,也就少叫太子过来。偶尔传唤,不过远远地看一眼,证明是本人无误就放他走,不再与他扮演荆轲刺秦的游戏。于是新来的宫人大多不知规矩,也就搜查起准备近身的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