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如磐石的手推下注射器的前一秒,道格拉斯突然出声阻止道,根本不敢去赌第二个可能。
科恩应声停住,但并没有放下手,而是望着他,勾起唇角,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那我要帝国研究所、帝国图书馆、帝国档案室向我完全开放,包括所有书本、研究、网络,你们不可以以任何方式阻止我获取我想知道的知识。”
“就这?”
道格拉斯愣了下,大概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顿了顿,忍不住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会想要纪念那只雌虫。”
“不过也是,身体里携带着雄虫最暴虐基因的S级,怎么会想要去同情弱者。”
“嗯。”
科恩抬起头,墨色眸底荡出无穷无尽的涟漪,就那么回荡在未来很多很多年的时光里。
他轻轻一笑。
“我确实不爱雌虫。”
“我只是恨你们这些雄虫而已。”
“雄主……”
诺维的声音微微颤抖,科恩从回忆中抽出来,用力抱紧他。
许是被他的情绪感染,明明是他的过往,却是他的虫难过到瑟瑟发抖。
“没事。”
科恩一点点亲吻着他的头发,安抚道:“都过去了。”
“我十四岁二次进化精神力彻底觉醒之后,他们不怎么能打过我,就不敢再那么对我了。加上那一年道格拉斯升职去当了议长,威廉上位,帝国登记处不想再生个我而想让我亲自生了。”
这句并不合时宜的刻意玩笑话却一点没有让诺维感觉放松。
他瑟缩着趴在科恩怀里,紧紧地贴在他身上,用最亲密无间的方式无声安慰着每一次失落,片刻后突然抬眸,小心问道:
“……您收留我,是因为我和他长得像吗。”
科恩笑了下。
“不。”
他摸着他的脸,温柔地亲着他的唇角。
“你就是你,你是唯一的,你不像任何虫,也没有任何虫像你,我爱你,就只是因为你是你。”
“但我确实感谢你的出现。”
——因为那一天,他并没有能够带着信任他的雌父逃出去。
哪怕他已经比绝大多数小孩聪明、能想方设法偷出来ID卡,他也终究还是太小了,奔跑中他摔了一跤,他发出了动静。
声音惊扰了警报,许许多多的虫员奔过来想要抓住他们。
在那些恶意汹涌着抵达之前,无措的雌虫站在那里,惶恐着望了他一眼。
即使知道跟一只四岁的小虫崽求助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他还是惶惶着望向了他。
就这一眼,成了科恩至死绕不过的劫难。
未来很多很多年,他都记得,他是S级,可他救不了他的雌父。
然而那一夜,门前稀薄的路灯下,当那只疲惫不堪的虫抬头望过来,他突然就读懂了那些被压抑进平静无波的灰蓝色眸子里的大雾迷茫。
孤独的星旅里,同样孤独的另一只灵魂飘荡在没有尽头的漫长之旅中,燃烧着最后一丝向死而生的渴望。
全部痛苦和呐喊都被淹没进深渊里,变成无从诉说的死亡窒息。
目不能视的黑暗里他挣扎着伸出手,惶惶祈祷着有虫能拉住他、救赎他的绝望。
于是他伸出了手,就像回到那一年,抓住没能抓住的雌父的手。
他想,至少这一次,他捞起了水中的虚妄。
他是S级,他终于救下了他的虫。
“……其实我已经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了。”
将自己唯一的救赎用力抱进怀里,科恩一边亲吻着诺维,一边轻轻叹道:
“最开始几年还能强迫自己记得,后来就是一门心思想弄死道格拉斯他们了。”
或许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又或许四岁真的是太小了,有关雌父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
那些可怖的骨瘦嶙峋和墙上一次次因为忍耐痛苦而磨损带血的指尖都渐渐远去,全部记忆里,只剩下朦朦胧胧的一层影,以及最后那次,再也不见的相见。
“雄主。”
同一时间的摄政办公室,哈兰敲开房门,将一份新的文件递给阿尔德:
“这是议长那边最新发送过来的《S级管理协定》更新稿,您看下。”
阿尔德伸手接过,低头翻阅起来。
说完工作的哈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站在桌前,继续询问道:
“科恩先生的事,您能再和我说一些吗。”
“可以啊。”
阿尔德头也不抬,随口应道:“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
哈兰顿了下,“比如说,科恩先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帝国摄政殿下停下手中的动作。
有关科恩,一直都有很多有的没的传闻,尤其在S级管理协定正式签署之后,各式各样的说法更是甚嚣尘上。
他还记得当时表决出来后威廉跟他的感叹,理事会终究还是决定屈服了。
因为S级长大了,并且长成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模样。
在最一无所知的年龄就被迫见证了这个世界的畸形病态,他们所有虫都认为,帝国的S级应该自此堕落自此发疯才对。
可他偏偏没有。
他不但没有,还在日复一日苦行僧一样的自我压抑中,将自己骨子里那些比任何虫都要更多更大的残忍暴戾和嗜血控制欲生生压制下去,克制着将自己伪装成普世价值里、旁虫眼中彬彬有礼的优质形象。
他用大把大把时间思考,在书本里学习做正常虫。不相信任何虫,不允许任何虫靠近,扭曲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只依靠成文的条条框框来规范,遇到事情翻法条,签订了就去遵守。
他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帝国,得过且过地假装活着,宛如一台设置精良又时时刻刻等待自爆的机器,在一种不得虫知的信念驱使中,沿着最底线最底线的钢丝走一条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路。
包括面对那份并不足以还他自由、依旧在掣肘他的管理协定时,也能按照约定坐进实验室里,清醒且平静地见证着脖颈后是如何被皮下植入抑制器的。
他确实变得不一样,至少和小时候不一样。
但阿尔德又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在那里,一直在那里,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科恩。
十岁的他真的很喜欢动画片里的那只卡通虫物、很想买那个限量款画册,但他的零花钱已经全部花光了,别的兄弟不肯借给他,他想起研究所还有一只弟弟,就偷偷跑去找了他。
弟弟听完他的来意后沉默半饷,交出了自己的卡。
因为评级缘故,弟弟的分红比他们其他兄弟加起来都要多,他当即感恩戴德,以后每个月一次,定时定点地来找弟弟借钱。
别的虫都怕S级,但他觉得弟弟还挺好的。
虫冷是冷了点,但有钱又大方,这么多年他兜比脸干净、一分钱没还过,弟弟也从没催过债。
他也从没觉得S级的弟弟和别的兄弟有什么不同,严格算起来,甚至S级弟弟要比别的兄弟更好一些。
因为弟弟只会无语他的品味,从来没有笑话过他。
而且弟弟平易近虫,从不藏着掖着,有了新名字就会告诉自己。
他还深深羡慕过弟弟想叫什么就叫什么,还询问过自己可不可以也姓尤塔里。
中途不是没有别的虫挑拨离间,他们企图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欺骗他相信,倘若不是弟弟的出生,他的雌父不必经历那些,他就还可以有雌父继续一起生活,也不会被克扣零花钱。
其他兄弟也在这么说,但他觉得是不对的。
他很确切地明白,根源不在弟弟,和弟弟无关。
——科恩是他的同胞亲弟弟,就算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B级,那也是他的亲弟弟。
所以那一天,对同胞兄弟的爱战胜了一切,在偷听到雌父的消息后,他从皇室跑去了研究所。
因为之前的妄图逃跑,科恩被严加看管起来。
十岁的六殿下像他最喜欢的动画片里的那只大英雄一样,踩着命运的七彩祥云溜进实验室,将他被抽掉半身血、虚弱的弟弟偷了出来,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见了他们雌父。
也和他一起目睹了雌父的死亡。
因为“蛊惑”S级逃跑,雌父受了很重很重的惩罚。
可本就苟延残喘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刑罚,他被折磨到完全没有虫样,躺在床上,大张着眼睛,双目失神。
处处皆是残破的血窟窿,全身上下唯有肚子在难看地隆起。他在两只血亲雄子的注视里,就这么颤抖又绝望地一点一点咽了气,至死脸上都没有挥去对世间的惊恐。
雌虫的死亡带动了报警器,研究员们争先恐后地跑进来,却只是为了刨出那最后的018。
没有虫在乎他的死亡,仿佛他只是一个好用的容器。
四岁的科恩亲眼见证着那些冷酷践踏,站在地上,浑身颤抖。
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哆嗦,他死死攥紧了拳头,出口的声音更是在拼命颤栗。
“S级是我,想要逃跑的也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向来如此的。”
阿尔德用力抱住他的脑袋,努力想用兄长的身躯为他遮挡掉虫生的残忍血腥:
“雄虫们总是擅长把责任推给雌虫。”
“……你也会这样吗。”
“我不会。”
尚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对一切都抱有良善之心的大英雄六殿下拍着胸脯,郑重向他弟弟的痛苦承诺着:
“一雄做事一雄当,我顶天立地,才不需要靠压迫雌虫、推卸责任来证明自己的地位。”
“阿尔德。”
身后是来抓他们的帝国登记处,他看到弟弟挣扎着仰起头,直直望向他。
墨色眼底掀起滔天巨浪,四岁的弟弟两眼通红,明明一滴眼泪都没有,却声声如泪,字字泣血:
“那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年少的阿尔德其实并不足以理解他早慧弟弟的愤怒,他只是凭借本能在安慰。
何况即便是贵为皇雄子,也终究没有能力去反抗来自更高更大的权势碾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S级弟弟被争先跑来的虫制服,死死压在地上,浑身都是血。
但那双墨色眸子一直执着地盯着自己,嘴巴张合,在血污里,不停重复起来,却又是这样一句:
“阿尔德,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记住。”
十岁的阿尔德殿下茫然地瞪大眼睛:记住,记住什么?
十二年后的摄政大典,二十二岁便荣登宝座的摄政殿下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看着十六岁的S级穿着华贵的礼服,踩着昂贵的靴子,摇着权杖,踏着所有雄虫皇兄弟不甘又被迫甘愿的屈辱歌唱,迎着万虫敬仰,漫不经心地一步步走上来。
彼时,经过长达两年的拉扯对抗,双方各退一步,S级管理协定于一个月前正式签订生效。
自此之后,S级恢复身份,可以自由出现在虫前,真正作为帝国的一份子存在。
没有虫敢轻视,所有目光都在仰望。
十六岁的帝国S级有着其他虫毕生无法企及的权势和高高在上,他是帝国数百年繁衍法则下最重要的象征图腾,他将永久地高悬于帝国之上,注定被敬畏、注定活成天地间最永垂不朽的丰碑。
然而时间跨越十二年,他看着他在权势中停下脚步,墨色眼眸抬起,一瞬间又和曾经那只被压在地上含血带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四岁小虫崽重合。
“阿尔德。”
十六岁的S级站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平静地向他递上那根代表帝国摄政权的权杖。
典礼上的虫们登时欢呼,每一只虫都在庆祝权力交接、感叹见证历史。
可在周围吵闹的虫声鼎沸中,他坐在至高位,却听到一个声音重若千钧地响起。
那是蛰伏了很多年、等待了很多年、却也终于能够露出于水面之上、再也无法被平复的惊涛骇浪:
“我也有足够能力了。”
这一刻,二十二岁的新任摄政殿下才骤然恍然,原来十二年前那把火,一直熊熊燃烧在年幼的S级心底,其后四千多个日日夜夜也一直在那里,从来没有熄灭过:
“所有恶名我来背,现在,你可以兑现你的诺言了。”
“我不会签的。”
科恩低头, 随意地翻了两下面前的文件,而后重重合上,将它用力扔还回会议桌上, 抬眸望向长桌另一端的道格拉斯:
“你该知道的。”
会议室刹那间安静地落针可闻,与会众虫惊惧的目光不停地在针锋相对的两只身上游走扫过。议长闻言冷哼一声,双手交叠垫在下巴下, 对着科恩危险地眯起眼睛。
“不补充植入抑制器, 也不肯更改三项自主核验的内容。”
他老谋深算的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尤塔里,这么多年你用你的强权限密不透风地保护着研究所,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着什么吗。”
“我当然没指望能瞒住你。”
科恩无所谓地耸耸肩:“况且我的研究也从没有什么见不得虫的。”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道格拉斯沉着声音无情揭露道:
“你所有的研究本质都是在对抗雄虫精神力, 包括这次第四集团军巡航所携带的‘绝对领域’,你以你自己的精神力为研究样本,试图找到一种屏蔽精神力影响的方式。”
“便携式, 空间式——我要赞美你一句吗, 果真是最耀眼的S级基因,真的让你研究出能屏蔽S级精神力的机器, 不过你想做什么,是觉得这样就能撼动帝国延续百年赖以生存的繁衍法则吗。”
“我说了, 我不爱雌虫,也没有那些虫间大爱。”
年轻的S级玩味地笑了下, 撕开最后被粉饰的虚假太平,张开嘴, 露出了他见血封喉的毒牙。
“而且,我不过在做和你们一样的事情。怎么, 只允许你们抽我的血、研究我,就不能我也将自己作为研究对象了。”
他剑指王座,向这个世间运行已久的法则、苍老的掌权者发起了挑战。
“道格拉斯要被你气死了。”
散场出来的休息室里, 威廉一边给科恩递水一边幸灾乐祸道:
“他的家庭医生一直在外面跪求你别再拱火了,那健康检测仪响的啊,血压飙到快200,我刚才走过路过都担心他像你雄父一样被你气成中风。”
“我可没对我雄父做什么。”
科恩扯开领带,边伸手接过威廉递来的水,边随口道:
“是他自己那么大一只雄虫那么小气,我就改个姓,这么点小事他有什么想不开的。”
“这还小事啊。”
威廉心有余悸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摄政皇帝忙碌半辈子就只有生出你这一件事拿得出手,还指望你给他长脸呢。
皇室的床都铺好了,长枪短炮都在等着,就等你回去躺一躺好发新闻营销父子情深,哪能想到你前脚签完管理协定后脚直接去改姓,他不气死才怪。”
庸庸碌碌半辈子的摄政皇帝既恨他的雌侍为他生下了举世瞩目的S级雄子,又恨那只雌侍再也生不出第二只S级。
他向权势交出了雌侍,也任由他所谓骄傲的S级雄子独自在研究所挣扎十四年。
他最引以为傲的S级雄子于是也没让他失望,在花团锦簇、理应大团圆的最后,悍然割席,给这场家庭伦理的皇室大戏落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科恩相当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拧开瓶盖喝了口,顿住。
“这是什么?”
“特供理事会的健康饮品,怎么了?”
科恩看了眼配料表,“有酒精?”
威廉奇怪,“没有,你不是注射过酒精分解疫苗吗,还怕喝倒自己?”
“嗯,那再给我一瓶,又酸又甜的,诺维应该喜欢喝。”
“……”
威廉敬佩地竖了竖大拇指,好脾气地又递给他一瓶,“我一会派虫往你家送三箱去。”
“谢了。”
科恩伸手接过,一边说着,一边轻车熟路地打开光脑,点进聊天框,寻到他想的那只虫的页面。
科恩:议会这边提供的饮料又酸又甜,跟苹果醋似的,还挺好喝,一会我带一瓶去给你。
对面似乎一直在等待他的消息,几乎发出去的同一瞬间就秒回来一个乖巧点头的小虫表情。
诺维:好的,谢谢雄主。
两秒后又是一条。
诺维:[卡通小虫小心探头表情]您那边忙完了吗,还顺利吗。
他给诺维抓过那次娃娃后,虫不知从哪里下载了一整套表情包。
虫物形象虽然和别的没太大区别,但架不住新的卡通小虫有一双灰蓝色眼睛,且还都是一些乖乖巧巧的表情,以至于他总幻视这是养在光脑里电子版的他的虫,不但一看到就忍不住心软,还总莫名想投喂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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