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头顶的灯管“滋啦”一声闪烁起来,刺眼的白光让他条件反射地偏过头去眯起眼睛。
“来电了。”他朝卫生间里说了一句。
隔间里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一声闷闷的“嗯”。
程英犹豫了一下:“那我先回座位了。”
“好。”
回到餐厅时,四周已恢复了先前的喧闹。他们的餐桌上整齐地摆着几道冒着热气的川菜,红油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程英没有动筷,只是将康喜月的碗筷摆正。
大概又等了十来分钟,康喜月才姗姗而归。他下意识抬眼望去,不禁微微一愣。
只见康喜月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显然是刚洗了把脸,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在白皙肌肤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程英有些疑惑地眨了一下眼。
他洗脸干什么?
而且这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脸,不冻得慌吗?
程英盯着康喜月的侧脸看了两秒, 最终把到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
窗外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声音渐渐稀疏。
“吃饭吧。”
他的右手缠着纱布,只得用左手别扭地握着勺子,吃饭的速度大大减慢。偷偷抬眼时, 发现康喜月也吃得极慢, 每一口都要细嚼慢咽。两人面前的饭菜渐渐凉了, 却谁都没急着吃完。
“你还记得高二有一次,张老师没收了王浩的手机吗?”程英突然开口,勺子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康喜月停下筷子点头:“手机、响了、一整节、课。”
“对对对,还是《最炫民族风》的铃声。”程英忍不住笑出声,差点把勺子掉在桌上。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从食堂难吃的饭菜说到运动会上的乌龙事件。虽然两人不算熟稔,但毕竟同窗三载,总能找到些共同话题。
康喜月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接上几句,恰到好处的回应让谈话不至于冷场。他始终没有触及那些敏感话题, 无论是刚才听到的程英和肖黎之间的对话,还是程英手上的伤势来源。
等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桌上的菜也见了底, 程英这才惊觉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
他本想自己打车回家, 康喜月已经推着电动车走了过来。
“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打车就好。”
"顺、路。"
程英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路线。康喜月家的炸鸡店明明在反方向, 要说顺路,最多也就到中山路口那一段是同路。但看着对方坚持的样子,他也不好再推辞。
他跨上后座,小心翼翼地抓着后座扶手,和康喜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有了刚才康喜月因他靠得过近而流露出不适的经历, 再加上对方给他伤口上药的时候,自始至终都刻意隔着袖口操作,他猜测康喜月应该是不太喜欢别人碰他。
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寒风迎面吹来,程英望着眼前人挺直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说来也怪,这些年他经常送肖黎回家,却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送回来。往常和朋友他们出去玩,散场时也都是各自拦辆出租车就分道扬镳了。
不到二十分钟,电动车缓缓停在单元门前,康喜月单脚撑地,从车筐里取出背包和药袋递过来。
“按时、换药。”
程英接过袋子,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对方的手背,两人同时缩了一下。
“好。”他顿了顿,掏出手机,“我把酒钱和药钱转你吧。”
康喜月闻言,拿出手机划开锁屏,调出收款码。
程英看着那个黄色的二维码,突然说:“都是同学,要不加个微信?”
康喜月的手指悬在屏幕上,顿了两秒,切换成个人二维码。
程英扫完码,看着跳转出来的好友申请界面,对方头像是一片澄澈的蓝天,边角隐约露出他们高中旁边商场的玻璃幕墙,昵称就一个简单的“康”字。
“路上小心。”
“嗯。”
送走了康喜月,走进单元门,电梯缓慢上升时,程英把医药费和酒钱转了过去。
等待的间隙,他点开了康喜月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如他想的一样。
半个小时后,转账显示已被接收。
程英盯着对话框,发出一条:「到家了吗?」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的同时,屏幕上就跳出了回复:「到了。」
对话到此为止。
奇妙的是,从这天起,他和康喜月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固定的联系。
每天早晨九点,对方都会准时发来提醒:「换药。」
程英则会拍一张伤口恢复的照片发过去。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没有其他交流。这种简单到近乎机械的互动,莫名成了一种习惯流程。
这次意外的重逢,像一粒偶然落入土壤的种子,虽然发了芽,却生长得缓慢而克制。
这样的日常持续了大约一周。
这个周末,难得程家一家人都有空,便决定一起去给程语新选的美术机构看看。
程家向来重视孩子的全面发展。程英记得自己小时候迷上了动画片里行侠仗义的主角,缠着父母报过跆拳道班。
轮到程语选择兴趣班时,小家伙在琴棋书画间犹豫了很久,最后选择了画画。
其实程语的画虽然称不上多有天赋,但也算有模有样。之前程英在康喜月面前说弟弟画得一团糟,多少有些夸张的成分。
最近他们确实在考虑给程语换绘画班。原先的机构虽然教学不错,但离家太远,每次接送都要花一个多小时。程英父母最近因为工作调整,时间上有些安排不过来。
原本已经初步选定了一家名为“神笔画家”的机构,但那天康喜月提了句那家机构的几个问题。程英回去一查,果然发现网上有不少家长反映这些问题,只好作罢。
后来又陆续观察了几家,不是环境不理想就是教学方式太死板。今天要看的这家,已经是筛选后的为数不多的几个选择之一了。
一家四口坐上小车,程英和程语坐在后排。车子缓缓驶出小区大门时,程英不经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的公交站台旁。
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可车子已经驶过,那个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
“怎么了?”程妈妈从副驾驶转过头。
“没事。”程英摇摇头,重新靠回座椅。
应该是看错了吧,他想。
目的地不算远,开车不过十五分钟就到了。机构位于一个安静的文创园区内,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透着几分艺术气息。
接待他们的课程顾问是个年轻姑娘,一边引路一边详细介绍:“我们智慧画会根据孩子的年龄、基础、兴趣发展分班教学,8-10岁的小朋友都在中班。每节课90分钟,寒假班有两种安排……”
程英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扫过走廊两侧色彩斑斓的学生作品。程语突然挣脱他的手,小跑到一幅向日葵蜡笔画前踮脚张望。
“别乱跑。”程英快步跟上,却在抬头时猛地顿住脚步,画作下方的指导教师署名赫然写着三个熟悉的字。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就在这时,前方画室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欢笑声。循声望去,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一群孩子中间。
那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略显宽大的、背后印着“智慧画”三个字的粉色工作服,袖口因为动作而微微上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他单膝跪在一个小男孩身边,手指轻轻托着孩子的手背调整握笔姿势。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程英下意识挑了挑眉。几天前还穿着外卖工作服在雨里送餐的人,现在居然在这里当绘画老师?这人还真是闲不下来。
他忍不住细细打量一番,确实是康喜月,没错。
“哥,他们在上课。”程语仰着头小声说。
程英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没有从画室里移开。
康喜月垂眸指导的样子太过专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蓝光。
这副眼镜让程英恍惚间看到了高中时的康喜月。
画室里的被注视着的主人公似乎察觉到视线,突然抬头望来。隔着玻璃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康喜月明显怔了一下,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顿住了。那个正在画画的小男孩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如梦初醒般重新低下头去。
片刻后再抬眼时,程英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走廊。
十分钟后,一家四口参观完最后一间画室回到接待处。
程英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康喜月发来的消息:「是你吗?」
「是。」
程英简短解释了给弟弟找绘画班的事,又问道:「这家机构怎么样?能选吗?」
消息发出去后,屏幕顶部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足足过去五分钟,终于,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康喜月发来满满一屏幕的文字,从师资力量到课程体系,再到针对程语这个年龄段的教学特点,事无巨细地分析了一遍。最后还特别标注了几个需要注意的事项,甚至附上了其他几家机构的对比建议。
程英看着这长篇大论的回复,眼前仿佛浮现出康喜月推着眼镜,认真打字的模样。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抬头对父母说:“就这儿吧,我觉得挺好的。”
他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多看几家吗?”
程英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爸已经插话道:“我也觉得这不错。”说着还指了指墙上那幅向日葵,“这画得多生动。”
顾问立刻笑逐颜开:“两位真是好眼光!我们正好马上要推出寒假特惠班……”她热情洋溢地开始介绍,而程英的注意力却已经回到了手机上。
「谢了。你什么时候下班?」
「现在。」
消息刚传来,就听见电梯“叮”的一声。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康喜月从电梯里走出来,已经换下了那身粉色工作服,穿着简单的白色外套和牛仔裤。
“爸妈,我出去一下。”程英说着就要往外走。
程语立刻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哥你要去哪?带我一起!”
“松手。”程英试着甩了甩腿,小家伙却像树袋熊一样挂得更紧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拖着程语一瘸一拐地走向康喜月。
走到近前,程语从程英腿后探出半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康喜月。
程英按了按弟弟的脑袋:“叫人啊,这么没礼貌。”说着又对康喜月介绍:“这是我弟,他叫程语。”
程语突然“啊”地惊叫一声,把程英吓一跳。
只见小男孩歪着头,眉头皱成个小疙瘩:“哥哥你长得好眼熟喔……”他咬着手指想了半天,“可是我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程英:“你上周不是还缠着要吃脆当家吗?他就是……”
“对哦!是炸鸡店的哥哥!”程语眼睛一下子亮得像星星,整个人从程英身后蹦出来,“是真的诶!”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哥哥你们家的蜂蜜芥末炸鸡超级——好吃!我每次都要点两份!”
康喜月蹲下身,视线与程语平齐:“谢、谢。”
程语歪着头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学着康喜月说话的方式:“不、用、谢。”
“啪”的一声轻响,程英的手掌拍在弟弟的后脑勺上:“没大没小。”
“哎哟!”程语立刻捂住额头,嘟了嘟嘴。
康喜月站起身,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镜框在鼻梁上留下两个浅浅的红印:“没、关系。”
程英注意到他手腕上还沾着一点水彩颜料,靛蓝色的,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你在这兼职?”他问。
“嗯。”
“多久了?”
“高考、结束后。”康喜月的声音很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颜料痕迹,“寒暑假、都来,一周、五节课。”
走廊的灯光从侧面打过来,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程英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
“那你现在是要回去了?”程英又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感觉。他和康喜月相识时间不短,却始终像两条平行线。直到前几天才算有了联系,但此刻两人虽有了交集,却仍然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新朋友之间那种欲言又止的尴尬期吧。
康喜月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程英的右手上:“伤、好了、吗?”
程英举起右手,阳光将那道淡粉色的痂映得几乎透明,新生的皮肤还泛着微微的红色。
“好多了。”他转动着手腕,“就是还有点痒。”
康喜月的目光在那道伤痕上停留了片刻,喉头动了动,最终慢吞吞挤出“会”“好”“的”三个字。
“你明天还来上课吗?”程英一边问,一把伸出右手,精准揪住正想乱跑的程语的后衣领,小男孩在半空中徒劳地蹬了蹬腿。
“来。”康喜月点头,“你们、决定、报这里?”
“明天想带他来试听一下再做决定。”
”好。”康喜月低头时,碎发遮住了眼睛,他看了眼手机锁屏,“我该、走了。”
他说着,却站在原地没动。
“那明天见。”程英说。
“哥哥再见!”程语突然从程英身后探出头来。
康喜月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颗包装精美的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映得他指尖都泛着暖橘色的光。
“明天、见。”他将糖果轻轻放在程语的小手上。
目送着康喜月离开,程语剥开水果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他歪着头,忽然扯了扯程英的袖子:“哥,那个哥哥我好像在哪见过。”
程英正低头看手机,头也不抬:“你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在他家吃过炸鸡。”
“不是这个……”程语嘎嘣嘎嘣嚼着糖,眉头皱成一团,“就是觉得特别特别眼熟,好像还在别的地方见过。”
程英没再接话,远处传来父母的催促声。他一把拽过程语的手腕往那边走,小男孩踉踉跄跄地跟着,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到底在哪儿呢……”
课程咨询已经结束,一家人都对这个培训机构比较满意,只等明天试课后再做最终决定。
回程路上,车子经过小区附近的连锁超市时,程妈妈突然说想买点草莓和橙子。可附近的车位早已停满,最近的停车场要绕到两条街外。
“我去买吧,”程英解开安全带,“你们先回去。”
“我也要去!”程语立刻从后座弹起来,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程英胳膊上。
程英只得带着小拖油瓶一起逛超市,买完水果后,程语又缠着他在零食区转了半天,最终心满意足地抱了两包薯片和巧克力威化。
回小区的路上,程英左手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右手牵着程语。程语正叽叽喳喳说着明天试课要穿什么衣服,程英却突然僵住了。
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简单的外套和黑色运动裤,正低头划着手机。
原来刚才不是他看错了。
像是感应到视线,对方忽然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程英下意识攥紧程语的手,加快脚步往小区里走。
“哥,你怎么突然走那么快?”程语踉跄了一下,手里的薯片袋哗啦作响。
程英充耳不闻,可刚走出几步,一个身影就挡在了面前,他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
“程英。”对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避无可避,他只得抬眼。
肖黎比上次见面瘦了些,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看起来最近睡眠不是很好的样子。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了,程英听见自己毫无情绪的声音:“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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