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熟悉的别墅区,大门缓缓打开,庭院里的梧桐叶被晚风扫得沙沙响。
段怀英刚走进客厅,就看见段程坐在奢华的沙发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手里捏着份财经报纸,头条正是他回国接手家族新文旅项目的新闻,配图还是他在M国交易所敲钟的正装照。
“胡闹。”
段程把报纸扔在茶几上,玻璃杯里的茶水溅出几滴,在昂贵的紫檀木桌面上晕开一摊水渍。
他瞥了眼段怀英的左眼角,眉头皱得更紧,“刚回国就搞这些哗众取宠的事,还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给自己搞了个纹身?段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不三不四,好个不三不四,是在说谁呢。
段怀英没接话,只是弯腰抽出纸巾,将水渍小心翼翼地圈起来,然后沿着圈痕擦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处理易碎品,最后把纸巾折叠成规整的正方形,然后才丢进垃圾桶里。
段程对于他这病态的洁癖和强迫症不屑一顾,只当是看不见,开口道:“你母亲安排了下周的家宴,和你林叔叔的女儿见一面。”
林家的千金,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优秀,长得漂亮,脑子好使,履历也漂亮,不同于别家那种只会花钱的花瓶,如果能和他家结亲,还能有不少其他助力。
段程呷了口茶,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城南的地块竞标需要林家的资源,这个项目对段家有多重要,应该不用我教你吧?”
“不去。”
段家的事情,与他无关,段怀英拒绝得干脆利索,连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段程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盖都震得跳起来:“段怀英,你给我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身为段家人,你的婚姻本来就该为家族服务!”
段怀英终于转过身,目光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那您也清楚,我有想要的人。”
“谁啊,”段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撇出嘲讽的弧度,“还是那个整天画些小孩子玩意儿的网络作家?”
他从抽屉里甩出一沓照片,全是楚颂在漫展签售会的抓拍。
照片上少年举着一杯奶茶对人笑得眉眼弯弯,眼神在镜头下亮晶晶的,和段家严谨刻板的氛围,格格不入。
“楚颂,他本来就是单亲,现在家里更是一个人都没了,他这种背景进段家的门,异想天开。”
这些照片明显是近期拍的,角度刁钻,显然是专业人士的手笔。
从自己回国那一刻开始,段程又一次盯上了楚颂。
段怀英的指尖微微收紧,照片边缘硌得指腹有点疼。他想起四年前那个暴雨天,段程也是这样把楚颂送他的漫画稿摔在地上,说“这些东西能当饭吃?”
而当时的他站在一旁,一言未发,只是把那些画稿都默默收了起来。
“放尊重些。”
段怀英弯腰捡起照片,动作轻柔地拂去上面的灰尘,按照拍摄日期从新到旧整齐地摞好,“楚颂是个很优秀的创作者。”
“优秀?”
段程冷笑一声,又是哐当一声,茶水从杯口溢出来,“你所谓的他的优秀是能帮你拿下市中心那片地,还是能让段氏的董事会同意你的文旅开发项目?我花重金送你去M国学金融,不是让你回来追那什么野路子的艺术家的!”
“送?”
段怀英终于笑了,只是笑意没到眼底,“您是说,当时那样的威胁是‘送’?”
他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西装内袋,转身往楼梯走,“我的项目不需要这种无谓的联姻,家宴我也不会参加。”
“你敢!”
段程的声音在身后炸响,“你以为你母亲为什么突然从Y国回来?就是为了盯着你!你要是敢搅黄和林家的事,就别认我这个爸!”
他母亲吗。
段怀英的脚步顿了顿,依旧没回头。
二楼走廊的灯光有点暗,他摸出手机,指纹解锁后点开那个加密相册。
里面存着四年里收集的所有楚颂的痕迹:小绿江专栏的更新截图、粉丝群里流传的画稿,甚至还有张楚颂在漫展签售会的偷拍照——少年举着自己画的Q版蛋糕,笑得像个小太阳。
手机震动了下,是助理万宁发来的消息:“老板,查到了,‘奶油可颂’,哦,也就是楚颂先生,他的银行卡尾号622848xxxx,最近三个月的消费记录里,有58笔是买小蛋糕,其中23笔来自同一家网红甜品店,应该是那家的常客。”
段怀英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
他还是老样子,对甜食有着近乎执着的热爱。
“很好,那家所有的品都买一份回来,交给甜品师研究一下味道。”
他翻出一个反复看过很多次但从未拨通过的号码,看着输入栏,半晌发了一条信息出去——
【好吃吗,我亲手做的。】
高中时楚颂的书包里永远背着小蛋糕,会趁老师不注意塞给他半块,告诉他说“吃甜的能变聪明还能分泌多巴胺会超级开心”。
他还记得他和楚颂讲第一句话的那天——有次上课他偷吃被蛋糕屑呛到咳嗽,引来全班的哄笑,而段怀英给他递了瓶水。
“把谁都当好人。”他看着那些照片轻声说了句。
他点开支付软件,找到转账功能,输入那个尾号的银行卡号,转了笔相当多,算得上是巨款的钱。
备注栏里先写了“甜品基金”,想了想又删掉,改成“版权预付款”。
这样楚颂应该就不会拒绝了。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母亲苏柔带着哭腔的喊声:“怀英啊,你就听你爸的吧!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林家那姑娘又漂亮又能干,你们肯定合得来的……”
段怀英皱眉,关上房门,隔绝了楼下的争吵。
房间里的摆设依旧和他出国前一模一样,书桌上的课本按尺寸从高到低排列,连台灯的角度都精准地保持在四十五度,投射在桌面上的光影的形状四年也未曾改变。
他走到书架前,移开最上层那本烫金封面的《资本论》,露出后面藏着的速写本——是楚颂当年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淡蓝色封面已经有点泛黄,里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蛋糕。
扉页有行小字,是楚颂用红笔写的:“事儿多,小蛋糕对不对称也不影响味道呀!不过看在咱俩这么好的份儿上,迁就你一次。”
字迹带着少年人的张扬,末尾画了个吐舌头的小蛋糕表情。
左边一颗樱桃,右边也有一颗;上面有颗糖,那下面也一定有一颗。
这些小蛋糕,都长得很对称。
段怀英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纸页边缘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毛,这是他四年里反复翻看的证明。
打开自己行李箱最底层,压着件蓝白校服,左肩膀上被马克笔画了颗黄色的星星,颜色已经淡了很多。
这是当年楚颂趁他专心做题时候画的,被他发现时还嘴硬:“这是艺术!”
他知道自己的习惯,故意的,连线条都是歪歪扭扭的,他当时手搓了很久,没洗掉。
还好没洗掉。
手机突然震动了下,收到了那笔款项原路退回的信息。
但段怀英笑了,这是他回国后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挺倔也挺刚的。
楼下的争吵声渐渐停了。
段怀英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见段程的车带着一股子怒气驶出大门,母亲站在庭院里抹眼泪,树叶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却浑然不觉。
总妄想用一切办法拴住一个男人,甚至意图将这样的枷锁强加在自己儿子的身上,不知道她过得累不累。
电脑屏幕的亮光照亮了整个黑暗的房间,在“项目亮点”那一栏,红字明晃晃地写着——“引入知名二次元创作者合作,打造沉浸式甜品主题街区”。
夜渐深了,窗外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那个速写本上。
段怀英翻开最后一页,背面还有行用铅笔写的极小的一行字,是楚颂偷偷留下的:“段怀英,你的眼睛很好看,我说真的。”
字迹被反复描摹过,有些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
大概这场对抗才刚刚开始,但这次他不会再放手。
无论是新项目,还是那个被他弄丢了四年的楚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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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
楚颂抱着抱枕躺在地毯上,马卡龙盒子敞着口,里面只剩下一个。
手机屏幕亮着,那条【好吃吗,我亲手做的】的信息在屏幕上静止不动。
有点像曾经吃过的味道。
收到一笔巨款,版权费。
这么容易吗,强买强卖啊?他直接给银行打电话要求原路退回。
“神经病。”
他有不好的预感。
楚颂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却在三秒后又弹起来去捡。
屏幕上陌生号码的头像还是系统默认的灰色。
空调现在是好的,冷风呼呼地吹着,楚颂却觉得浑身发烫,感觉不好。
他点开老粉群,昨晚的999+消息还没看完,最新一条是凌晨五点发的。
【如图所示:姐妹们!有人扒出甜颂新老板是段氏太子爷!就是那个在M国搞了投行界今年最大的并购案的投资人!】
【叫我阿鱼:所以这跟咱们太太的画有什么关系?】
【萨摩耶快写文:这还不知道……等我过去细扒】
【锦姩:好,再探再报】
【周年:快快快!】
老粉们从热搜爆了的开始就发现并想起那幅画的来源了,很多人纷纷艾特楚颂,想要知道真相的同时,也发了很多安慰的话。
楚颂不想让粉丝们为他操心:【放心,没事,我会处理的。】
段氏太子爷。
那不就是段怀英?
自己不是错觉?看到的就是他!?
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那幅画作,也就是用了这副画稿的人,大概率就在老粉群里,或者说把自己的画作流传出去了,可是每个人都已经在这里很久了,之前也从未发生过这类事件,看不出来什么有嫌疑的样子。
他总不能空口就说群里的某个人是“奸细”,那对于追随他多年的粉丝并不公平,也会伤了粉丝们的心。
但往上翻了翻群聊记录,出了这事,大部分老粉们好像比他还着急,他们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坏,不仅是为了自己作为奶油可颂粉丝的清白,更是为了楚颂这个他们喜欢的太太。
下面有人贴出段怀英在财经杂志上的照片——西装革履,眉眼冷淡,左眼角干干净净,没有他恍惚见到的泪痣。
好权威的一张脸。
楚颂掐了自己一把,把这个想法从自己的脑海里极速甩了出去。
他退出粉丝群,点开温姐的对话框,输入“我想写现实题材了”,盯着屏幕默默地看了五分钟,最终还是删掉,换成了一句——“热搜的事你怎么看啊,姐?”
温姐的语音秒回,背景音里夹杂着煎蛋的滋滋声:“能怎么看?这不就流量密码啊祖宗!正要打电话跟你说呢,刚才段氏集团的公关联系我了,说想跟你谈版权合作,不论你写什么他们都投!”
“我不去。”楚颂脱口而出,语气冲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段氏,又是段氏。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回来了,让他逮住是谁把自己的画稿泄露给他的,自己绝对不放过那个人。
温姐:“不是,可颂宝,你傻啊?”
温姐的声音拔高八度,“段氏那是什么量级?跟他们合作你直接飞升了!再说人家都送上门了,你干嘛跟钱过不去?”
楚颂攥着手机走到窗边,四年前明明对自己这些东西不屑一顾的,如今却用资本砸向他的“不务正业”。
这算什么?迟来的道歉?还是有钱人的新鲜感?连编辑都亲自盖棺定论的他这“夕阳产业”,有什么好投资的。
“我考虑考虑。”
楚颂挂了电话,手机突然震动,是又一条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上午十点,甜颂总店,谈版权。】
楚颂盯着短信看了很久。
他没想过跟他再见面的,也不应该跟他再见面,只是这画的事情需要一个了结。
懒得撑伞的他穿了件防晒的白t出门,地铁上他反复练习开场白,从“侵权赔偿清单”到“商业合作条款”,甚至在心里演练了如何把马卡龙砸在段怀英脸上——直到站在甜品店门口,看到那块被重新揭开的玻璃幕墙。
楚颂的脚步顿在原地,那幅他的画被等比放大在这面墙上,他再次盯着那颗泪痣出神。
这个当儿,店员笑着迎上来:“楚先生吧?我们老板在楼上等您。”
二楼的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只有靠窗的卡座摆着软乎乎的暖黄色沙发,桌上放着个玻璃罐,里面装满了彩色糖果。
是自己曾经很爱买的一种。
那人坐在沙发上,穿件浅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冷白的皮肤。
他正在看文件,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文件夹上,在暖光下泛着玉色。
果然啊,段怀英。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时动作顿了顿,无意识摩挲的指尖猛地收紧。
楚颂的脚步也停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段怀英脸上,明暗交错间,他看到了那颗原本不该出现在他左眼角的泪痣,真的有。
自己四年前点掉那颗的位置。
“坐。”
段怀英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依旧没什么温度。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与楚颂对视后,目光略作停顿,从楚颂脸上移开,又看着文件。
楚颂没坐,抱着胳膊站在原地:“段总找我,是谈侵权赔偿?”
他刻意加重“段总”两个字,看见对方喉结滚了滚。
段怀英合上文件,站起身。
他似乎是比四年前还要高了些,楚颂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我很喜欢你这幅画。”他说得认真,将文件递给楚颂,“所以想跟你谈谈正版授权,你开多少钱都可以。”
“多少钱都可以?”又是这句话,楚颂挑眉,双臂一抱,故意摆出一副市侩的样子,“我这人很现实,少了不干。”
你,现实?
段怀英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快得像错觉:“好,你开价。”
“把你这栋楼给我。”
楚颂脱口而出,说完就想咬掉舌头。
这话说得像小孩子无理取闹,哪有半分来正经维权的样子。
果然每次在段怀英面前,自己都得出点洋相。
段怀英却没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可以。”
楚颂:“可以?!”
没听错吧,我就随便说的而已,你应该也是吧?
段怀英:“嗯,但有附加条件。”
靠,真可以啊?!
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份合同,推到楚颂面前,纸张边缘被手指捏得发皱,“我想请你做段氏文旅项目的艺术顾问,负责二次元街区的整个设计。”
楚颂盯着合同上的“年薪七位数”,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这是他写十年的文都赚不到的数字。
楚颂看着他的神情,火气瞬间涌了上来:“段怀英,你是不是觉得有钱就能买到一切?”
“不是。”段怀英的声音很轻,“但我想补偿你。”
“补偿?”楚颂笑了,弯腰凑近他,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怎么补偿?补偿我被你否定的四年?还是补偿你现在用资本践踏我的爱好和职业?”
他的指尖划过段怀英的衬衫领口,语气带着些愤怒。
段怀英的身体僵住,喉结滚动了下:“楚颂,我……”
“别叫我的名字。”楚颂猛地后退,碰到桌上的糖珠罐,糖果哗啦啦滚了一地,在地板上散落成不规则的图案。
“四年前你说我幼稚,现在又来复刻我的画,你到底想干什么?”
段怀英未发一言,只是蹲下身捡地上的糖果,有颗粉色糖果滚到楚颂脚边,被楚颂狠狠踩在脚下:“你说话啊。”
“我错了。”段怀英的声音闷在喉咙里,抬眼看楚颂。
他,道歉?
他,跟自己道歉!?
楚颂怔愣一瞬,盯着他眼角那颗痣,狠了狠心。
“所以呢?”他冷笑,“所以现在就用资本来砸我?段怀英你是不是有病?”
“是。”段怀英抬头,眼睛里带着血丝,“我病了,病了四年。”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可楚颂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他别过脸,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叶:“你少来这套,你左眼角的痣怎么回事。”
段怀英手握上楚颂的脚踝,感觉到对方明显一抖又一缩。
他趁势捡起他脚下的那一颗,缓慢地拆开包装纸,放进嘴里:“喜欢,就去纹了一颗。”
看你是病得不轻。
段怀英:“合同你再考虑下。文旅项目里有块区域,我想做成你的漫画主题馆,里面可以放你的手稿,还能卖周边。”他看着楚颂的眼睛,认真地说,“更多人会看到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