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
枯萎的梧桐树,在结界的光芒下, 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
方才的笑声, 仿佛只是寒风吹过屋檐的错觉。
“滚出来!”鬼帝的声音, 带着刺骨的寒意,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
无人应答。
然而,空气里那股刚刚被净化的腐臭腥甜, 却以惊人的速度,再次浓郁!还混杂着一股老旧照片受潮后, 发霉的味道。
角落里,僧房的窗户, 本是紧闭的。
此刻,那层糊着窗纸的木窗, 竟无声无息地, 自己打开了。漆黑的窗口,像一只沉默的, 窥探着活人的眼睛。
“师、师父……”一道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 从其中一间西边僧房内传来。
“寺……寺庙……”
谢泽卿心头一凛, 抱着无执回到禅房后,将无执放在木板床上,而后化作一道幽影, 出现在传来哭腔的禅房门口。
房门,同样大开着。
小沙弥知凡,正一脸煞白地跌坐在地上,指着头顶,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房梁……房梁在流血!”
谢泽卿顺着知凡的视线望去。古旧的木质房梁,完好无损,只有几缕蛛网,不曾见到一丝血迹。
是幻觉!
几乎是同一时间!
隔壁,另一间禅房里,爆发出了一声压抑到变调的尖叫!
“啊——!别过来!别过来!”
又是一声变了调的尖叫,从几个禅房内炸开!
像是点燃了引线,顷刻间,此起彼伏的,带着哭腔与恐惧的呼喊,从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传来,撕裂了古寺死寂的夜!
“有鬼!窗户上有好多手印!”
“我的床底下……床底下有人在看我!”
“呜呜呜……师父!救命啊师父!”
孩童们惊恐的哭喊声,混杂着桌椅被撞翻的巨响。
“巫鹫——!”
谢泽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净化地脉节点,竟是捅了马蜂窝!
他被彻底激怒了!
轰隆——!
一声巨响,来自头顶!西边僧房的屋顶,一根粗壮的横梁,竟毫无征兆地从中裂开,带着漫天烟尘砸下!
“无明师叔!”知凡的哭喊声,几乎撕裂了喉咙!
谢泽卿瞳孔骤缩,立即意识到那不是实体攻击,是针对人心的幻象!
“在朕面前玩弄鬼蜮伎俩?!”
谢泽卿立于庭院中央,凤眸扫过每一间骚乱的僧房。
鬼帝威压化作无形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席卷了整座古寺,瞬间将整个古寺笼罩住。
威压所过之处呜咽的风声,停了。
孩童惊恐的哭喊,桌椅翻倒的混乱,瞬间凝固。
所有幻象,如阳光下的泡沫,砰然碎裂!
正在“流血”的房梁恢复了干燥,窗户上密密麻麻的“手印”消失无踪,床底窥探的“鬼影”化为虚无。
小沙弥们呆呆地愣在原地,大口喘气,仿佛刚从溺水的噩梦中挣脱。
然而,治标不治本。那股源自地脉深处的恶意,并未消散,只是被鬼帝的威压,强行压制了下去。
谢泽卿的俊脸,在结界的光芒下,冰寒彻骨。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间寂静的禅房内。一道微弱的气息,重新亮起,顽强不灭。躺在木板床上的无执,在身体稍稍恢复后,缓缓睁开了眼。入目,是熟悉的,破旧的禅房房顶。
谢泽卿在觉察到无执醒来的那一刻,身影瞬间出现在床边。他低头,看着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琉璃眸子重新染上几分光彩的无执。
“你醒了。”鬼帝的声音,竟有些发紧。
无执撑着床板,想要坐起身。一只冰冷的手,先一步扶住了他的后背,动作小心翼翼的。无执靠着他的手臂,缓缓坐直,宽大的僧袍滑落,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脖颈。他侧过头,看向窗外,“发生了何事?”
“无事。”
谢泽卿答得斩钉截铁,“一些不长眼的老鼠,朕已经处理了。”
无执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
清澈的眸子,仿佛能看穿魂魄,洞悉一切谎言。
谢泽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冷哼一声,移开视线。
无执眨了眨眼,很认真地说:“贫僧看得出你在硬撑。”
谢泽卿一愣。
就在这一刻。
一道分不清男女的笑声,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两人的脑海深处同时响起!
谢泽卿脸色骤变,下意识将无执护得更紧!
无执眉头一蹙,是巫鹫!他竟已经能够将声音,直接穿透结界与鬼帝威压,送入他们的识海!
“佛子,你很不错。”
巫鹫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赞赏,“竟能以身作炉,熔炼那鬼帝的龙气。你这千年难求的佛骨,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味。”
声音黏腻而贪婪,“如何?与我联手。你的寂寞,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不必再压抑自己,不必再背负那沉重的因果。”
“我将与你共享永恒,赐予你足以睥睨三界的力量!”
无执面无表情,清冷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
他薄唇轻启,用同样平静的声音,回道:“贫僧,不搞传销。”
巫鹫的笑声猛滞。
“谢帝。”声音里的玩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你甘心吗?”
“甘心被万灵诅咒,困于这方寸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甘心看着你亲手打下的万里江山,化作历史的尘埃?”
“甘心给你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和尚,当一个守门犬?”
谢泽卿的凤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闭嘴!朕乐得其中。”
“我可以帮你。”
“吞噬了他,你的诅咒便可解除。届时,我助你重凝肉身,再造龙脉!”
“这天下,依旧是你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
室内的景象变幻!
冰冷的石壁消失了。
金銮殿上,熟悉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文武百官,俯首跪拜,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
虚幻的朝堂景象之中。一道身披玄甲,身形挺拔如松的身影,缓缓转身。
“陛下。”林骁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恭迎陛下重掌河山!”
谢泽卿扶着无执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凤眸死死地盯着虚影,谢泽卿喉头滚动,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泽卿。”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收紧的手背。
无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泽卿猛地回神!
眼前的金銮殿,文武百官,连同林骁的身影,如碎裂的镜面坍塌!
熟悉的,破旧的禅房,重新占据了谢泽卿的视野。
“幻由心生。”
无执的声音,瞬间涤荡了谢泽卿识海中最后的混乱。
谢泽卿猛地低头,视线锁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真是感人至深的情谊。”
巫鹫不辨男女的嘲弄声,再次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可惜,佛子的身体,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无执没有理会,他阖上双眼,单薄的嘴唇,开始无声地翕动。没有声音发出,但谢泽卿却感觉到,宏大而悲悯的力量,正以无执为中心,缓缓荡开。
空气中,那些阴冷黏腻的恶意,仿佛被投入了看不见的熔炉。
“你在做什么?!”巫鹫的声音中是隐藏不住的惊疑!
无执依旧阖着眼,他终于发出声音,气若游丝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念诵出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带着穿透一切虚妄的法则之力!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枚金色的古朴梵文,在他身遭盘旋。
“闭嘴!”
巫鹫的声音,变得尖利暴躁!“装神弄鬼!”
无执置若罔闻。梵唱声虽轻,却愈发清晰,愈发坚定。
谢泽卿怔怔地看着身旁的人。明明是如此虚弱,可在那阵阵梵唱中,他却成了这片天地间唯一不可撼动的磐石。
“给朕滚回去!”
谢泽卿猛地抬头,幽蓝的凤眸中,暴起滔天戾气!
他循着那道在梵唱中被逼得显形的精神链接,将自己至纯的鬼帝本源之力,化作一柄幽蓝色的利箭,狠狠地逆流投射了回去!
“噗——!”一声极轻的闷哼,顺着链接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
下一秒。
精神链接,被对方果断地齐根斩断!
周遭,瞬间恢复了安静。
谢泽卿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满是煞气。竟敢当着他的面,动他的人?!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从寺庙四面八方传来!
笼罩着整座古寺的蓝金色结界,光芒骤然大盛,将庭院映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结界之外,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那是什么……”
从噩梦中惊醒的小沙弥,扒着窗户发出惊恐的颤音。
寺庙的院墙之外,黑压压的一片。数不清的,被黑气缠绕的野兽,正用它们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寺内!山间的野兔、狐狸、飞鸟,此刻身形都膨胀了一圈,嘴角流淌着黑色的涎水,喉咙里发出不似活物的低吼!
在它们之后,影影绰绰的,是一个个手持锈蚀兵器的骷髅阴兵,它们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幽绿的鬼火。
沙沙……沙沙的摩擦声,从土地低下传来。
一只只枯槁腐烂的手,破土而出!
“他被激怒了。”
无执睁开眼,平静地注视着窗外的百鬼夜行。
“来得正好!”
谢泽卿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省得朕,一个个去地底下挖!”
砰!砰!砰!
狂风骤雨般的撞击,开始疯狂地砸在结界之上!
结界的光芒,剧烈地闪烁起来,表面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孩子们的哭喊声,再次响起,充满了绝望。
谢泽卿转身便要化作幽影,冲出禅房。
“你的魂体,现下不宜出此结界。”
无执的声音,及时地拉住了他,“他巴不得你出去。”
“那就在这里等死吗!”
无执摇了摇头。撑着床沿站起身,脊梁挺得笔直。
“贫僧说过,守,是守不住的。”
他走到窗边,外面那副妖魔围城的炼狱景象,神情没有半分动摇。
“原本的计划,太慢了。”
无执轻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谢泽卿解释。
“我们没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你想做什么?”
无执转过身。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格,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黯淡的琉璃眸子,此刻亮得惊人。
无执用一种极其平静,却不容置喙的语气缓缓开口。
“需借你帝陵一用。”
庭院外, 妖魔狂怒的撞击,每一次都让结界的光芒黯淡一分。
小沙弥们的哭喊,如同利刃, 割在死寂的夜里。
“你说什么?”
“借你帝陵一用。”
无执重复了一遍,声音因虚弱而有些飘忽。
那双映着窗外百鬼夜行的琉璃眸子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只有冷静的告知。
“巫鹫的根基在地脉,你的帝陵, 是地脉的龙心。与其在外围修剪枝叶, 不如直捣黄龙。”
谢泽卿猛地收紧了环着无执的手臂, “胡闹!你可知那是镇压万千怨灵的囚笼!连朕自己都不敢轻易深入!”
“你有办法。”
无执打断他,转过头,黯淡的琉璃眸子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 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又倒映着绝对的信任。
砰——!!!
窗外又一声巨响, 结界表面的裂痕蛛网般蔓延开来!
一只被黑气腐蚀得只剩半边脑袋的野狼,正用头骨疯狂地撞击着光幕!
“你如今的状态连站都站不稳, 还想入帝陵?!”
谢泽卿的魂体焦躁地绕着他飘了一圈,“朕的帝陵里, 机关重重, 怨灵遍地!就算是朕在也不能保证能护你周全。”
“它们是你的旧部。”
无执抬眼,眼神坦然, “会听你的话。”
“听是听!但万一呢?!”哪怕是千分之一, 谢泽卿也是不愿的。
无执不再与他争辩。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 掌心向上,“你的鬼帝印记,在我神魂深处留有烙印。”
“贫僧的佛骨, 可作引。”
“印记为钥,佛骨为引。足以在巫鹫的主脉之外,开辟一条临时通路。”
谢泽卿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千年来,他头一次体会到了“秀才遇到兵”。
不,这秃驴比兵还蛮不讲理!
盯着无执清俊出尘的脸,最终败下阵来。“你这秃驴,当真是算准了朕。”
“手伸过来。”
无执依言,将手伸向谢泽卿。
谢泽卿伸出冰冷的指尖,在温润如玉的掌心,一笔一划,凭空绘出繁复的幽蓝色印记。
“听着。”
鬼帝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帝陵之内,寸步不离朕的身边。”
无执乖巧点头:“好。”
下一秒,他阖上双眼。
眉心处,一点温润的金色光华,骤然亮起。佛力,被他毫无保留地催动!
金光自他眉心流淌而出,瞬间包裹住掌心的鬼帝印记。金与蓝,生与死,佛与鬼,两种极致的力量对撞,诡异地交融!
一幅巨大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立体脉络图,在二人的识海中展开!整座山的脉络,尽收眼底。其中,一道被浓郁黑气污染,如同生了恶疮的主脉,正是巫鹫的老巢。
“找到了。”
无执睁开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
“避开主脉,从‘悬棺道’入。”
谢泽卿的凤眸,骤然紧缩!
“悬棺道?!那是为殉葬死士准备的阴路,活人踏入,必死无疑!”
“巧了。”
无执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你我二人,一个已死,一个,随时会死。正合适。”
无执口中梵音渐起,脚下的空间,开始扭曲。
空气被撕裂,发出一阵“嘎吱”声。
一个边缘闪烁着蓝金色电光的漆黑漩涡,凭空出现,迅速扩大!
漩涡之中,传来比庭院浓郁了千百倍的,尘封的死亡气息!
伴随着的还有,无数金戈铁马的悲鸣!
“走!”
两人身形消失的瞬间,漆黑的漩涡,消失无踪。
空间扭曲的眩晕,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脚下已是冰冷坚硬的实地。
无执踉跄了一下。
一只冰冷的手臂,及时地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地带入一个虚无的怀抱。
“站稳了。”
入目,是无尽的黑暗深渊。
他们正站在一条自山壁上开凿出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道上。
石道上方,一条条粗如儿臂的玄铁锁链,从看不见的穹顶垂下。
锁链的末端,悬吊着一口口漆黑的,制式古朴的棺椁。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宛如一座倒悬的沉默的森林。
“滴答。”
不知从何处滴落的水珠,砸在石面上,又坠入深渊。
回音,久久不散。
谢泽卿的魂体,紧紧贴着无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此地,乃朕为殉国将士所设的荣耀归处。常人踏入,会被万千军魂撕成碎片。”
话音刚落。
离他们最近的一口悬棺,发出极其轻微的“咯吱”声。
棺盖,缓缓向上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苍白干枯,指甲漆黑的手,从缝隙中探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无数道浸满了怨毒与杀伐之气的视线,从黑暗中,死死地锁定了石道上唯一的活人!
谢泽卿随即将磅礴的鬼帝威压释放!
凤眸扫过一具具蠢蠢欲动的悬棺,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都给朕,滚回去。”
一瞬间。
那些探出的枯手,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飞速缩回了棺中!
棺盖,“砰!砰!砰!”地合拢,严丝合缝。
谢泽卿紧随着无执,沿着狭窄的石道,小心翼翼地向前飘去。
“跟紧了。莫要惊扰了这里别的东西。”
石道盘旋而下,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出现了宏伟的地下宫殿的轮廓。
高大的殿门敞开着,像沉默巨兽的嘴。
门内,是更加深沉的黑暗。
两人踏入殿门。
大殿两侧的石壁上,刻着壁画。画中,金戈铁马,开疆拓土,一位玄甲帝王君临天下的背影。
壁画上,染着大片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空气里,似乎还回荡着无声的呐喊与厮杀。
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甬道。
甬道两侧,每隔十步,便矗立着一尊高达三丈的石像。
左为文臣,右为武将。
皆垂首拱卫,神情肃穆,栩栩如生。
长明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石像盔甲的缝隙里,渗透出点点幽绿的磷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尘土、朱砂和金属锈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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