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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笼(崖生/深海先生)


他没有说话,仍然盯着我。
我倏然心惊胆颤,想到这泡澡的水里加了药,不是普通的水。我脸上的皮肤染料,会被这种水融化吗?
他在看什么?
是看到了我鼻翼的痣,还是看到了我耳根的疤?
“我扶不动您,再去叫个人来,您等等!”
我从水里弹起来,疾步走向门口,路过镜子时留意看了一眼,不禁松了口气——还好,我的脸上安然无恙。

第8章 热夜
一推房间门就撞见了季叔,我俩同时吓了一跳,他后退了一步,我险些撞到门框。肾上腺素飙升,我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当场发病:“季叔,你怎么在这?”
他愣了一下:“当然是等着,看大少有没有什么需要。”
他这行径简直像足了古代妃子给皇帝侍寝的时候听房的那老太监,我想笑又不能笑,憋得十分难受,但经此一吓,我下边的反应也消了,我指指里边:“还得要个人,我一个人搞不定啊。”
“笨手笨脚,滚去换身衣服,别把新地毯打湿了。”他斥我一声,召来另一个男家仆进去。
我回了后罩房宿舍,换了身衣服,将将坐下,气还没喘匀,就感到手表震了震。屏幕上只有时间和温度,没有什么异样,我心里一动,长按了两下侧面的开关机按钮,果然一个小框跳了出来,里边是一串数字。用二进制翻过来,我就无奈地笑了。
这才一晚上,就开始催我进度,这雇主也太心急了吧?
我回复:“再给我两天,我没准备工具,再说你还没说要他哪个手指的指纹呢。”
“十个手指,都要拿到。”
我懵了:“十个手指?为什么啊?”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那倒也是,收钱办事,没有理由质疑雇主的要求,但一两个指纹还好说,十个手指的指纹我都得取着,还得保证它们足够清晰,能够做出模子打开那个地下金库,这难度可就加倍了。
我抿唇,犹豫了一下,给雇主回信:“我要加钱。”
等了等,那头回:“多少?”
我有点意外,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多挣点,没想到这雇主还挺好说话。
“十万,美金。额外的,不走公司帐,今晚我就要到手。”
“打到哪里?”
我报了个账户,丁成的。
没等一会,耳钉震了震,我按了接听,那头丁成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唐人街:“突然有人给我打钱,我不认识的账户,是不是你啊?”
“帮我查件事,涉及婆罗西亚军方,可能有点不好查,多退少补。”
“什么?”
寻思这手表上肯定有窃听器,我不想让雇主听到,便用摩斯电码敲给丁成:“薄翊川,迦楼罗第七特种部队队长,去年他受了重伤,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要名字,不管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一群人的名字,只要跟他的伤有关,我都要。”
“你想干什么?”丁成语气一沉。
当然是替薄翊川报仇。他一个军官,干不了这脏活,我可以。这辈子把不到手的老婆,偷着宠还是没问题的。
“接了个私活,赚点钱以后好养你啊。”我轻声笑,那头丁成被我调戏得没话说,我都能想象到他脸红的样子,起了兴还想再调戏他两句,这时,手表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串数字,是雇主发来的讯息。
“这账户主人跟你什么关系?”
这雇主管的也太多了吧?
但毕竟给了我额外小费,俗话说有奶便是娘,我也不好不搭理他,回道:“情人啊,赚点外快给他花花,谢谢您打赏。”
隔了一会,那边又发来条讯息:“你拿我的钱养情人?”
还问?烦不烦。
我回:“你管那么多做乜,我给你把事办成不就行了?”
等了一会,那头终于再没回了,我按下手表的重启键,坐在了床上,才感到口干舌燥,见床头柜边放了瓶矿泉水,拧开就喝了几大口,关了灯,把衣服脱光,往床上一倒。
头顶电风扇呼呼作响,搅得人心烦意乱,我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那个从薄翊川衣柜里偷的“纪念品”,结果定睛一看,我不由傻了眼——这哪是薄翊川的校牌,这上面有我的照片,分明是我的校牌。
我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薄翊川偷藏了我的校牌做纪念,毫无疑问,是兰姆姨收错了,这样的事也不止发生过一两次。
看着校牌照片上自己稚嫩的脸,我不禁有点恍惚。
我正式转学到王子岛的时候,是婆太寿宴后次年三月,我刚满十一。我上初一,薄翊川则已经上了高一。
刚进学校初,他其实并不怎么管我,甚至一进学校就和我形同陌路,而我也乐得自在。
在王子岛里,我过得很逍遥,毕竟在翡兰除了王室的子女没人敢招惹薄家少爷,就算我是个冒牌货。但除了薄家人,有谁知道呢,薄翊泽还在上小学就夭折了,这所只有初高中的国际学校里没人见过他本人。从进校第一天起,我就受到了同班同学热烈追捧,没几天就和班里几个富家公子混得烂熟,上课时坐在一起说悄悄话,课间一起上厕所,中午也要一块吃午饭、打Switch、看杂志,一整个学期都是跟着他们玩过去的,完全忘了学习。
于是,到了期末时,我的成绩除了体育过得去,其余都惨不忍睹,阿爸也责骂了我,但远没有薄翊川这个假哥哥严厉,他罚我举着课本,跪在薄翊泽的牌位前一整晚,然后一整个暑假都把我栓在东苑,给我补课,一天也不放我出去玩,连那几个和我玩得好得富家子弟上门来找,也被拒之门外。我阿爸知道他把我关在东苑干什么之后,也欣然支持,不理我想出去玩的哀求。
头顶的电风扇呼呼直响,一瞬,我又好像回到了那个曾令我度日如年的暑假,薄翊川读英文的声音又萦绕在耳际。
“I believe ,I am Born as the bright summer flowers.....”
是泰戈尔的《生如夏花》,他正在变声期,声音是少年特有的沙哑,很催眠,间杂着窗外长一声短一声的蝉鸣。风扇刮出的风将他身上好闻的荷尔蒙气息不时扫进我的鼻间,午后阳光透过木百叶窗被切割成一道道,打在我的脸上,令我昏昏欲睡,纸上的单词清晰又模糊,模糊到融化,变成了溃不成军、四下逃蹿的蚁群,我的脸沉沉磕到桌面上,然后背后挨了“啪”地一下,被书本砸中。
我被砸醒,茫然四顾,后颈被掐着,脸扭过去对上凌厉的黑眸:“薄知惑,你要是再三番五次的打瞌睡,以后就.......”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琢磨着怎么对付我最有效,罚跪牌位次数多了,我皮痒肉不痒,已经习以为常,他也知道,最后憋出了一句“没有点心吃,每餐只许吃素菜,下午茶也再没有了”。
我那会正长身体,馋嘴得很,最爱点心,也顿顿离不了肉,每天下午都还缠着东苑的厨子做小点心,这话可把我吓坏了,只好强打十二分精神,不敢漏过他的辅导。但次日我又犯困,他就真的令厨子只做不放盐的素菜和鸡蛋给我吃,却坐在我旁边吃我平日最喜欢吃的东西,把我馋得口水直流。
从那天起,他往我身边一坐,我就双眼睁得像铜铃,眼皮子打架也不敢开小差,而薄翊川的手段则日益精进,从食饭时坐在我旁边馋我,演变成了每逢我的进步让他满意,他就会奖励我。
每日三餐后的例行甜点只有写出正确答案才能获得,以至于后来我都习惯了在把作业本递给他时,薄翊川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盘糕点,或从口袋里掏出一两个点心喂我,好像我是他豢养的小犬。
甚有一日——我记得那是个黄昏,暴雨淅淅沥沥,濡湿的睡意快要将我淹溺,可薄翊川还在给我解数学题,那复杂的方程式在我面前像海啸后散了架的房屋,怎么搭也搭不起来。
偏巧在这时,我的鼻尖忽然钻进一股香甜的芬芳,一抬眼,近在咫尺的就是被薄翊川指间的酒心巧克力。
他捏着它,在拿鱼饵钓鱼似的,在我眼前晃了晃,就移到了垃圾桶上,以此威胁我。
“想吃吗,薄知惑?”
我想也没想,一口叼住了他手指把巧克力嘬走,薄翊川那时的反应顶好笑,手僵在半空,盯着我的脸,瞳孔扩得很大,半天没说话,仿佛是被一只有毒的虫子咬了一口。
他有洁癖,这是东苑的仆人告诉我的,我立刻生出了鬼心思,期望他能因此放过我,之后几天每每他要用这方法督促我,我便去故意去咬他舔他的手指,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没过多久,薄翊川便习以为常,不惜炎炎夏日戴着手套也要将我彻底驯服。
兴许是那便是我情愫的萌芽,因为“好吃的”和他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我无可避免的对他产生了依赖。这种依赖随着他对我的管束越来越深,到后来我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无力自拔。
但在那个暑假过后,我本能地抵抗过这种依赖。
无法辩驳我的学习成绩提高了很多,可与之共同增长的,还有我对薄翊川的逆反心理。
我不服他比我也不过就大四岁,可仿佛扮演着我另一个阿爸的角色,我不甘背负着他对他亲阿弟的寄托,想要活出个自我来,但我不敢明面上忤逆他,便暗着来。
可事实证明死都是自己作的。要是我那时能未卜先知,知道后来所有与他的较劲都是给自己挖坑,没能出口恶气,反倒一脚跌入了“喜欢上他”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的话,我打死也不会那么干。
睡意逐渐席卷上来,我困得不行,把校牌塞进床缝里,闭上了眼。朦朦胧胧间,咽喉处又疼又痒,又湿又烫,像是以前我在丛林里伏击敌人时被水蛭咬住的感受。过了一会,水蛭往下爬去,从我的颈间到锁骨,来回肆虐,时而还爬到我的唇上。
我想把它扯下来,可手脚像是浸没在水里,沉重得无法动弹,身上那被水蛭袭咬的感受终于消失时,我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9章 仲夏绮梦
我想把它扯下来,可手脚像是浸没在水里,沉重得无法动弹,身上那被水蛭袭咬的感受终于消失时,我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翊泽!翊泽!”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从飘渺到清晰。
肩膀被拍了一下,我昏昏沉沉地抬起头,一睁眼,面前就是程世荣大大的笑脸。我揉了揉眼睛:“我不是说了以后私下里,喊我知惑吗?你叫薄翊泽我反应不过来。”
程世荣戳戳我校服胸口上标示着初二三班的校牌:“可你校牌上的名字就是薄翊泽啊!”
“我不喜欢这个新名字。”我站起来,冷眼看他,“我说了,我以前叫知惑,叫我知惑,记住了吗?否则我以后不理你了。”
程世荣是我一进王子岛就交上的富家公子哥朋友,我当然不敢跟他提,我压根不姓薄。
“好好,知惑,阿惑。”他扶着我的肩,推我往教室外走,“哎,阿惑,阿荣,等等我们!”另外两个男孩在后面喊着,也跟上来,我们勾肩搭背,一起溜达到教学楼顶层天台上,排排坐在了边沿,拿出各自的随身听,互相分享最近流行的新歌。
可耳机里的音乐都盖不住下方操场中心篮球场上的阵阵喝彩,是高年级在打春季校赛,毫不意外的,我看到了薄翊川飞扬跳跃的身影。他身形颀长,比周围同年级的高一男生明显高出一截,仗着身高优势,一投就是一个三分球,跟他平时把我拎起来一样易如反掌。
我拿出手机,拍了他一张。
“你这学期开学测试成绩突飞猛进啊,怪不得一整个暑假都找不到你人,我说你去哪儿了呢,原来是在家偷偷用功呢?”程世荣拿胳膊肘戳戳我,“薄家少爷,你这么用功,随便混混不得了,你还用愁吃喝呀?大好光阴用来读书,浪不浪费啊?”
我舔了舔犬牙,盯着正在拦人紧要关头的薄翊川:“那可不吗,但我不能让我的好哥哥失望呀——喂,哥加油!”我双手比成喇叭,朝着操场喊得惊天动地,正要跳起拦球的薄翊川明显动作一滞,球从他的手边上擦了过去,正中他身后的篮筐。
再看比分,薄翊川对家班级牌子上+1,对面爆发出一阵欢呼。
输球了。
我锤着石头台沿,笑得肚子疼,远远望见薄翊川转头朝上望,我头一缩,蹲了下来,笑得满地打滚,被几个人拖着去了厕所。
“知惑,你可太坏了,那可是你亲哥,你这样坑他,回去他不揍你啊?”
“哎哎,你别笑了,尿都抖我身上了!”
“你,你们看见他表情没有,他都傻住了!”我拉好裤拉链,笑得前仰后合,刹不住车,被他们架着进了厕所格间,程世荣掏出一盒亮闪闪的东西:“香茅草柠檬可乐味的,劲很大的,我从阿爸那里拿的泰国货,你们要不要试试?”
“什么啊?”我打开盒子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烟。见他们三都熟练的用打火机点了一根开始吞云吐雾,我也不免觉得新鲜,取了一根,刚刚点上,就听见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女生的尖叫声,由远及近,间或夹杂着有人在喊“薄翊川,是薄翊川!”
“哎,阿惑,你哥上来了?是不是找你啊?”
我手一抖,还来得及拦,程世荣就把格间门打开了,我嘴上还叼着烟,就被他们挤了出去,迎面就撞上了厕所门口的薄翊川。
“发你消息为什么不回?今天要早点....”
他盯着我,瞳孔微扩,视线聚焦在我唇上那根烟上,汗液密布、晒得微红的俊美面庞上渐渐泛起了明显可察的怒意。
“川哥,阿惑他没恶意的,刚才就是想给你加油而已.....”
“闭嘴。”薄翊川冷冷打断他,目光上移盯着我眼睛,“薄翊泽,谁许你抽烟的?”
只要在外面,他就会叫我薄翊泽,好像薄知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我犯了倔性,和他犟嘴:“这没什么吧,他们不都抽吗?”
“是啊川哥,这没什么吧?”程世荣插了句嘴,笑着拦在我面前,“你消消气......”
“我管教我弟弟,有你说话的份吗?让开。”
我本能地想要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心底却冲起一股强烈的逆反情绪——在薄家私人地盘也就算了,可当众这么来,以后我还要不要面子,我在班里还怎么混?程世荣他们会怎么看我?
这念头驱使我抬起头,第一次挑衅与他对视着,学着程世容他们的样子深吸了一下烟,将一口烟雾呼到了他脸上:“用不着管这么多吧哥,管我学习不就行了,我抽烟你也管?”
说完,我笑了起来,正欣赏他渐渐变沉的脸色,结果几秒钟后我开始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了他身上。
薄翊川猝不及防,被我压得后退几步,才扶住我站稳。
等我稍微恢复了点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被薄翊川打横抱在怀里,正往楼下冲。
我头晕目眩,直犯恶心,蜷在他臂弯间不住干呕,视线一会模糊一会清晰,等完全清醒过来时,我已经躺在了学校诊室的病床上,暖红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扫在我脸上,再看墙上的钟,是放学时间了。
“……是醉烟,就是尼古丁中毒,第一次抽烟就容易这样,没什么大问题。校规明令禁止不能抽烟,你也知道,王子岛里有很多有宗教信仰的同学,得尊重他们,也是为了自己身体着想。川少,还是得督促一下你阿弟,他才多大?”
“我知道,谢谢医生。麻烦您,出去一下。”
门外传来说话声,接着是关门声和进门的脚步声,我本能地就想下床溜,脚还没挨着地面,肩膀就被一把捏住,整个人被重重按回了床上。铁架床发出嘎吱一声响,我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黑眸俯视着我,迫近的距离使我嗅到了薄翊川身上浓郁的、侵略性的少年荷尔蒙气息:“再让我发现你抽烟试试。”
夕阳濡染在他潮湿的头发和面庞上,一滴灼红的汗摇摇欲坠,从他的鬓角坠落到了我的胸口。
心脏一抖,我怔怔地望着他,有好几秒忘却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抽,抽烟怎么了嘛?他们不都抽吗?”
“我就不抽,你也不许抽。”他眼底闪过一丝暗流,“像我们这种家庭,什么东西都触手可及,所以堕落起来也格外容易。慎独,这是阿妈从小就教我和翊泽的,现在我教给你,你给我牢牢记住了,别让我再发现你有下次。还有,离你那几个狐朋狗友远一点。”
不知是因为醉烟的后遗症,还是其他什么,一路上我头重脚轻,心慌气短,脚下轻飘飘的,没了半点作妖的气力,老老实实跟在了薄翊川后面,踩着他的影子出了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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