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主卧是张三米半宽的大床,俩小家伙都要跟爸爸睡,没办法。不过时载计划着,等昭昭开春上幼儿园后,就让他们自己睡,小客厅旁边的小书房已经改成儿童睡房了,等他们再大些呢,就让他们每人住一间。算下来,望望要多比弟弟跟爸爸爹爹一起睡了近三年,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望望作为老大多少还是知道要让着弟弟的,比如一起吃东西,他就会帮弟弟弄好,那理应多有一点儿类似这样额外的补偿——总而言之,不能因为有了小的,就忽视了大的。
不过每次睡前,都要哄一哄昭昭,毕竟才两岁零四个月,最近又是秩序敏感期,会有些没安全感,时载就抱着他在儿童睡房里先哄一哄,小家伙个头比望望两岁多的时候高,时载一脚踩在椅子上,把望望横抱着哄睡。小家伙也很喜欢每晚跟爸爸单独的相处,难得调皮,会翘着小嘴唇摸一摸爸爸的脸,时载就低下头在他小胸脯上拱一拱,昭昭才会“哈哈”大笑。
昭昭的眉眼更像叔仰阔,与其夸他可爱、好夸,不如说“小帅哥”,五官硬朗些,小小年纪已有些剑眉星目的意思,不笑的时候真是跟叔仰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两周岁的时候,带昭昭穿小汉服拍了照,好家伙,跟爹爹站在一起,让时载恍然看见小时候的叔仰阔,小酷劲儿。
时载亲了亲他的小额头,小家伙睫毛一忽闪,啧,也跟爹爹一样又长又密,眼睛往下看的时候莫名小委屈。时载笑了下,真是见不得小家伙憋着委屈——尤其是自己扭着小身体不理人的时候,他真是心疼。有时候,不吭不哈看起来比哇哇大哭还要委屈多了。
他握着昭昭的小手,轻声道“以后不高兴要说,好不好”,小家伙眨巴下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着脸侧向他胸口了。哈哈哈,这小崽子,其实什么都懂呢,估计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哄睡了昭昭,时载抱着回屋一看望望还没睡,笑了下,搂着望望悄声说了会儿话,慢慢拍着他才睡了。有时候,时载跟叔仰阔会陪着他们一同入睡,有时候则把他们哄睡了之后再睡。今晚是后者,倒不是要做什么,而是……时载轻轻叹了口气,跟外头客厅里坐着的臭男人聊聊吧。
一出来,就见这人正在摆扭望望的魔方,卡擦卡擦响。
坐过去之后,叔仰阔揽着人让他看自己刚拼成的:
“老婆要不要玩?”
“……呵呵。”
见状,叔仰阔放下魔方,把老婆抱在自己腿上,给他按摩肩膀:
“老婆辛苦了。”
“想让我不辛苦,就有话赶紧说。”
“……”
静静按了片刻,叔仰阔语态自然道:
“老婆不问就什么事都没有。”
“……”
“哥自己会调节,真的没什么,老婆放心,别多想。”
这话现在一句接一句的,时载往后靠着男人胸膛,还“不问就什么事都没有”,还让他“别多想”,臭男人又是翅膀硬了欠修理了,时载点点头,看他能憋几天。
儿童睡房。
淡淡的月光下,身高腿长的男人斜靠在一张小床上,躺不下, 膝盖以下搭在床尾的小柜子上面, 一手垂在床下,一手举在自己眼前,拿着个什么东西——只一眼,时载就认出是什么了。
望望两岁之前天天抱着睡觉的小兔子玩偶,不玩了之后又被昭昭抱着睡了两年。
很旧很旧了,家里玩偶很多, 兄弟俩偏偏只喜欢抱着它睡觉。时载以为早就扔掉了, 连同家里能拉一大皮卡车的旧玩具。然而, 时载有次在三楼找东西,竟发现一屋子的玩具, 他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在, 自然也包括这只黄色小兔子,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收在那间屋子里的。
也不知道这只兔子什么时候又跑下来的。
悄悄开了个门缝,时载本想玩笑一句“怎么,哥也想当一遍小孩子啊”,却是没能张开这个口, 床上躺着的高大男人看着太落寞、太难受了,忽然动了下,垂着的那只手抬起来,压在不知额头还是眼睛的位置,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兔子,慢慢贴在了自己心口,紧紧抱着。
正要轻轻喊一声,这人抓着兔子的手松开,轻轻拍了下。
瞬间,时载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在男人轻拍兔子的第二下,奔涌而出。哽咽到几乎没有声音的“哥——”出口后,时载推开门扑了过去。模糊的视线里,男人猛地坐起来,想要藏兔子,却因为慌乱没能藏起来,反而掉在了地上,又赶紧一把抓起来,动作间,怀里已经扑进了人。
满脸湿漉漉的人。
胸口瞬间滚烫,也有一些被填满。
叔仰阔惊诧过后,顿了下,不易察觉地调节好呼吸,将兔子轻轻放在一边,两手紧紧抱着怀里人慢慢靠坐墙边,低头看着怀里人的发顶,耳边是小声的啜泣,他努力舒展被紧揪起的心脏:
“哥、哥就是……看看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布置的,有些累……所以躺一下。”
“……”
又低声哭了会儿,时载抹掉眼泪,抬起头,一肚子想骂人的话通通咽了回去,捧起叔仰阔的脸,一路从有些潮湿的眼睫亲到嘴唇、下巴,他已经都明白了,这人早就开始的隐隐落寞。
瞬间感同身受,所以心痛,不忍再苛责。
他深吸一口气,让这人看着自己的眼睛,主动揭开他的难受:
“哥,望望和昭昭是因为……”
“老婆!”
声音略大地打断怀里人之后,叔仰阔带着歉意地亲了下大眼睛,摇摇头:
“老婆不用说,哥明白。那什么……明天中午……我们去吃……”
“哥你为什么非要憋着啊!”
带着哭腔说完,时载埋头蹭了蹭,再次抬起眼睛:
“哥,你自己悄悄来他们的房间几次了?”
“……”
“有什么不能说的啊?跟自己老婆儿子还这么爱面子干嘛……哥,你为什么自己悄悄来他们的房间,为什么抱着他们的兔子,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时载被男人更紧地揽在怀里,他的腰背都被捏疼了。
叔仰阔闭了闭眼,缓缓埋下头,稍微平复了情绪之后,艰难道:
“哥真的没法说,老婆知道就别问了,没事的,过阵子就好了。”
“……哥跟我说说吧,求你了。”
“哥是个大男人,怎么能跟老婆儿子……没,真的别问了,哥也求你,别逼着哥说了。”
闻言,时载又小声哭了起来,有些停不下来,这人心痛,他也一样。
为什么不说呢?跟他聊一聊至少能轻松些,他们两个再一起想办法看看以后怎么办。
怀里人哭得叔仰阔心头一下一下揪紧,他无论亲还是小声哄,老婆都停不下来,叔仰阔有些着急,他真的没有想让老婆跟着难受……本打算再待五分钟就出去,没想到两个小家伙今晚这么快睡着……他捧起怀里人的脸,一遍遍吮掉眼泪,但老婆的眼泪源源不断。
叔仰阔狠狠捏了下拳头,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贴着老婆的耳朵破罐子破摔道:
“老婆想听哥说什么?听哥被望望嫌弃‘要爸爸哄睡,不要爹爹’,还是听哥被昭昭绷着小脸推着走开……听哥怀里抱了那么久的两个小崽子现在都不要哥,还是听哥很多个晚上等你们睡着悄悄出来……听哥感觉自己很多余,还是听……”
还有很多话,没能继续说完。
时载眨巴着涓涓流泪的眼睛,肩头猛地一沉,耳边是压抑的嘶音,很低,但听得出来很痛苦。
努力从后面抱住男人宽广的肩背,时载一下一下轻拍,饶是大概猜到是这样,听叔仰阔亲口揭开自己的难受,时载更是心痛不已,甚至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两个小家伙……不仅是小孩子,每个人都是一样,有着同样的天性——不自觉选择更好的。
两岁之前的他们更需要二十四小时的陪伴,细心照顾,温柔轻哄……大些的小孩子就更需要陪着玩闹,跟他互动跟他多多说话……时载因为工作没法在两岁之前给予他们二十四小时的陪伴和照顾……男人的性子没法在他们需要玩乐的时候陪着笑闹……慢慢的,时载会玩会闹嘴巴又会说,孩子们自然渐渐地偏向他,把他当爸爸也当最好最亲密的玩伴,相比下来,有些寡言的爹爹就显得无趣多了,他们现在更想要在地上跑着接触世界,而不是在爹爹怀里认识这个世界。
说得残忍些,对于小家伙们来说,现在的他们——更需要爸爸为他们新的付出。
倒不是说孩子们对爹爹没有感情了,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挨个抱了快两年。只是,有些对男人不公平的一点就是,孩子们在三四岁之前的记忆都是模糊的,他们只享受了因温暖怀抱而如今拥有的安全感和安稳情绪,却不记得这份安稳究竟是爹爹给的,还是爸爸给的。时间久了,如果孩子们还是只跟爸爸玩闹,有什么小心思都只肯告诉爸爸,那爹爹生他们抱他们两年的片段在他们的记忆里可真就荡然无存了。到最后,就只会是爸爸为他们付出了全部。
叔仰阔并非不想参与,就像他们过去黏抱的时候只要“爹爹”、时载会觉得小崽子还挺会挑人一样,现在的男人心里醋、难受、落寞甚至是伤心,不被小家伙们需要的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继续加入。时载性子活泛,他那时候还好,知道孩子都是一阶段一阶段,而且他那时候毕竟没有无时不刻地照顾,孩子们需要爹爹是理所应当的。现在就不一样了,哎,就像男人压抑着说的“怀里抱了那么久的两个小崽子现在都不要他”那样,任谁都难受。
其实要时载来看,若他们反过来,他会每天故意凑到孩子跟前“凭什么不要爸爸啊,爸爸抱了你那么久”……但没法做这样的假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叔仰阔就不是这样邀功的人。
——“哥是个大男人,怎么能跟老婆儿子……”
这是方才这人说的话。哎。非得在老婆儿子面前要面子呗。不过时载也能理解,抛开面子不面子,这种猛然不被需要的感受确实很难受。拍着男人无声安慰了好久,时载琢磨来琢磨去,忽然眼前一亮,他有主意了!贴在叔仰阔的耳边“哥,放心,你老婆有办法”,男人还拉着他让他别跟孩子说什么,时载嘿嘿一笑“放心好啦,我会让两个小崽子主动找爹爹,绝不乱说什么”。
再一天晚上的玩乐时间,一家四口在玻璃露台看星星。俩小家伙一人一个天文望远镜,但都不太会看,每次都是爸爸给他们编一些星星的故事才觉得好玩的。但今晚的爸爸没有给他们挨个编故事,反而靠在沙滩椅上嗑瓜子,对他们的呼喊充耳不闻,好奇怪呀。
被“爸爸”“爸爸”喊得忍无可忍,时载笑着对望望说:
“去找你们爹爹去,他比爸爸懂星星。”
“不要,爹爹没有爸爸讲得好。”
“……有一次中午你不在,爹爹可是抱着弟弟讲了很久的,昭昭很喜欢,不信你问他。”
闻言,望望去问弟弟,但弟弟正自己琢磨,显然不会理他。时载又道“难道你不想听爹爹说了什么吗,爹爹在你小时候经常抱着你看星星的”,望望愣了下“那现在为什么不抱着我看星星了,哦……是要抱着弟弟,弟弟都这么大了,真是的,那我也要”,说着,望望跑下去找爹爹了。
时载本想说“是你不要爹爹的”,害怕加重望望对爹爹“寡言”这个标签的印象,便没说。
但现在,望望似乎有点儿跟弟弟争爹爹的宠的意思,时载方才说爹爹抱着爹爹也是故意逗他玩的,激一激他,让他主动找爹爹。以后的话,争就争吧……两个小家伙互相争,跟他们争爹爹爸爸其实一样的,要积极表达自己的诉求,不仅仅是家长做到不偏心,孩子们也要学会让自己不受一点委屈,不能吃一点亏。时载再次眼前一亮,对啊!他真的不需要事事调和,只需要引导他们通过主动表达来让自己不要吃亏受委屈就行了,时间久了,就会主动说“哥哥打我了”“弟弟打我了”,主动让他们调和,而不是他跟眼观六路似的各种观察和主动介入。
对,要让他们主动说,主动争。很好。而他们,是陪伴,是指引,这样的爱才会让他们强大。
很快,强压嘴角的高大男人抱着大儿子上来了,都没好意思看自己,时载偷偷笑了下——导致最近这样失衡局面的其中一个原因,其实也在自己,他觉得男人不会长篇大论地说理,又不会陪着跑跳,又觉得男人付出几年该自己多辛苦了,种种原因,让他从不跟孩子们说找爹爹。
不该这样的,应该引导着他们去找爹爹,他们两个对孩子来说该是缺一不可才对,而非像他之前以为的那样分工,一人几年什么的,这样不对。想明白之后,时载一身轻松地看他们互动。
这人提前准备了跟天文有关的知识、故事,跟望望讲讲星空,再说说他最近感兴趣的航天知识,接着跟昭昭说说星座的故事,告诉他可以用彩笔画成什么小狗星星小兔子星星……讲得轻轻慢慢,听着也很有趣。没多久,俩小家伙就开始“爹爹来我这”“爹爹跟我说”上了。
从这天晚上开始,“去找你们爹爹”成了时载常挂嘴边的一句话,“爹爹想陪望望玩儿,可以吗”“昭昭教一下爹爹怎么玩,好吗”成了叔仰阔常挂嘴边的两句话。
幼儿画室。
距离老师布置“宝宝们,你们的家人长什么样子,请把他们画出来吧”这个课前小互动已经过去三分钟了,昭昭一直在用各种颜色的彩笔涂圈圈,不知道他究竟画了什么。
小家伙在自由创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否则会绷着小脸“别问”“别笑”,叔仰阔翻看了一会儿他的画册,在摸清他的小脾气之后的半年多里,头一次犹豫着转过脸,在看见昭昭正画一坨蓝色的狗屎之后,微微提了下嘴角“画的是哥哥吗”,小家伙略带讶异地看了眼爹爹,有些不高兴,又有些尴尬,小手动了动,将画好的两坨狗屎遮住,稍微侧了下身,继续画第四坨狗屎。
分别是红色,黑色,蓝色和绿色。
没有为什么,他今天就想要这么画,好像是有点儿想念翘翘了——翘翘被小叔叔和二叔叔开车旅游带走玩了。多大了,还要跟他争翘翘玩,可真是。画画之前想到了,所以这么画。
不会画翘翘,只会画他的粑粑——是爸爸教他画的,爸爸只会画狗屎,可爱的狗屎。
没有再被打扰,昭昭坐正了小身体,在四坨狗屎旁边又加了三坨。唰唰——昭昭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两眼,爹爹竟然在跟他一起画画,爹爹以前是会跟他一起画画的,自从他有一次不高兴爹爹用了他想要用的绿色水彩笔后,爹爹就不画了,小气鬼。现在,昭昭稍微靠近了一点点,没忍住笑出了声,赶紧捂住嘴巴,幸好爹爹没发现也没有笑他——爹爹也在画狗屎,不过更有意思一点儿,每坨狗屎上面都有不同的表情,他是扬着小眉头酷酷的,望望是弯着眼睛大笑,爸爸是眨眼睛吐舌头,爹爹——哈哈哈,爹爹竟然是在哭哭。今天的爹爹有点儿不一样,很可爱。
以往的爹爹——让他怎么说呢。昭昭平静地继续看爹爹画剩下三坨狗屎,心想,以往的爹爹不是盛盛所说的“凶”“可怕”,在他看来,爹爹对他很温柔,但经常让他觉得——有时候自己不高兴了,不想理人的时候,爹爹就也不说话,好像在用赌气对待无理取闹的小朋友一样。
不喜欢那样的爹爹,爸爸就不会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会帮他把不高兴说出来。
今天的爹爹就很好。
昭昭又看了一会儿,等爹爹画完了,他把爹爹的画拿过来,把其中一坨狗屎的眼泪涂成一团黑了。他悄悄笑了下,把爹爹的画还给他,最后上交了自己的七坨狗屎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