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瑾知道的,先生一直想重建昭明军。
只可惜,这些年来在晏珀的密切监视下,他就算有心想帮,也没有太多渠道接触到这些曾为大雍出生入死的昭明老兵。
直到现在。
听到这个答案,陈叔山似乎松了口气。
他提醒道:“少爷,当初您真不该把那块平安锁交给谢姑娘的,您是不知道,当时谢姑娘拿出那块锁时,陛下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
明瑾调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觉得他还会吃醋吗?”
“…………”
“不是,你该不会真的这么想吧?”明瑾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在意这个?他甚至巴不得——”他顿了顿,偏过头,声音忽然就矮了下去,“巴不得我找个姑娘,赶紧成婚生子呢。”
“少爷……”
陈叔山望着他脸上故作洒脱的笑容,沉默了一会儿,笃定道:“虽然属下不清楚您和陛下之间的具体矛盾,但我能看出来,陛下对您有情。”
当局者迷,就像陈叔山经常能从明瑾身上看到晏祁的影子一样,尽管他与晏祁接触不多,但少有的几次他在场时,都能感觉到晏祁对明瑾全心全意的关注。
他看着明瑾的眼神,就像是创造者在注视着自己在这世上最满意的一件作品。
欣赏有之,骄傲有之,同时,也含着溢于言表的喜爱。
但陈叔山把自己的感受告诉明瑾时,只换来了明瑾一个“你怕不是眼瞎”的诡异眼神。
“那家伙死倔死倔的,还喜爱?我承认我在他心目中肯定是很重要的啦,但那也只是因为我的身份,还有我爹娘当初对他的恩情,”明瑾叹着气,一屁股坐在屋里的藤椅上,顺手捏了一粒瓜子丢进嘴里开嗑,“折腾了这么多年,我也差不多死心了。”
他喃喃自语道:“我对他干了这么过分的事,就连着他都能忍,大老远从京城跑过来,看我保住了自己的小命,转头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干别的事去了,你说,我还能拿他怎么办呢?”
这两天他不止在休息,还在思考晏祁这副平静到诡异的态度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明瑾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过,是不是就算他干出再叛逆再出格的事,都不会叫晏祁有半点动容?
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也只能对自己说,算了吧。
他是真没招了。
眼见着明瑾神色灰暗下来,陈叔山突然觉得这屋内的气氛太过压抑了,努力想要转移话题:“对了少爷,谢姑娘已经被陛下派人送回京城了,临走前她托属下给您带句话。”
明瑾动了动:“什么?”
“她说,谢谢你这一路上对她的包容,等她回去后,一定会在她的游记扉页上专门写一段致谢的。”
明瑾笑了一下:“她一个姑娘家能有这样的勇气,我也很佩服。指不定等再过几百年,她的书流芳百世,我还要沾沾她的名气呢。”
“少爷莫要自谦了,”陈叔山笑道,“您可是太子啊,大雍未来的君主,注定会青史留名的。”
“太子啊。”明瑾感叹了一声。
出来这半年,他也算见过了不少世面,《秦妇吟》中所写的乱世景象,虽还未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程度,却处处都能见到“家财既尽骨肉离”的悲剧。
多年前丁先生捏着他改写的“情诗”,眼中迸射.出的愤怒,和脸上那恨铁不成钢的痛惜神情,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来由。
为何连年丰收,百姓却食不果腹?又为何曾经沙场拼死的士卒,会沦为人人喊打的匪徒?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无须胡人南下,这个王朝迟早也会被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掀翻。
昭,日明也。
昭明昭明,同样也是大雍数万万百姓的心声:
他们生存的这片土地,究竟何时才能云开雾散,拨云见日?
或许这些在先生眼中,才是值得重视的事情。
那点儿小情小爱,统统不过是少年人还不懂事时,故作深情的自我纠葛罢了。
比起这些关乎家国天下、黎民生计的重要议题来说,不值一提。
他曾任性地说不想当太子,只想做皇后,先生那晚勃然变色,厉声斥责他,他还觉得委屈;如今想来,先生是想告诉他,身处其位,一举一动都不能随着自己的喜好,更牵动着朝堂乃至整个国家的稳定吧。
只是自己那时拒绝听这些大道理,一心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想法不但天真可笑,还平白给先生添了许多麻烦。
所以,根本不是他想不想做太子的问题了。
他其实根本就不够格。
明瑾想明白了这些,也理解了晏祁的立场,觉得先生所做的选择并没有错。
可是,他还是有一点伤心。
或许不止一点。
“殿下,陛下请您回去共用午膳。”
外面传来通报声,明瑾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在陈叔山这儿待了一上午。
外面又飘起了大雪,他拍拍身上的瓜子壳儿,对陈叔山道:“等下我去帮你讨赏,别先想着拒绝,你这个当哥的,总得考虑到将来妹妹出嫁的事吧?收着,好好给她攒笔嫁妆。”
见陈叔山张了张嘴,明瑾丢给他一个“你自己考虑”的眼神,收回手,踏出了房门。
回到住处,他心情平和地跟晏祁打了声招呼,不等对方开口,就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晏祁见他好歹没迫不及待地直接动筷,也就没有过分挑剔这孩子的礼数问题,只是打量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补回来了不少,”他说,“看来休养得不错。”
“何止是不错!”
明瑾又跟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遍自己早上补出鼻血的事,晏祁哦了一声,淡淡道:“怪不得没一坐下就动筷子,原来是吃饱了,还以为你终于懂事了,知道吃饭前要等人。”
“算了吧,就是在等您好吗?”
明瑾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又假惺惺地双手捧上一双筷子,装模作样道:“父皇不动筷,儿臣怎么敢轻易动弹呢?”
看你动弹得也不少,晏祁暗道。
他接过筷子,捏着筷子尖,顺手就在这小混蛋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听着他捂着通红的脑门吱儿哇乱叫起来,唇边勾起一道弧度,和明光寨众人交谈完后的沉重心情也骤然放松了许多。
“吃吧。”他给明瑾夹了一根清炒竹笋。
这顿是该吃清淡点儿。
明瑾放下手,恨恨地把竹笋夹进嘴里,磨牙似的一点点啃起来。
晏祁装作没看见,径自吃自己的,过了片刻,听到这孩子磨磨蹭蹭地问道:“后面,先生还有什么打算吗?”
“若是明日雪停,就启程回京。”
“那要是不停呢?”
“自然是继续待在郑城。”
明瑾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怎么,不乐意?”
“也不是,郑城肯定没有江南热闹,又是这大雪天的,街上都没几个人,”明瑾嘟囔道,“我是想问你的打算,难得出宫一趟,除了收拾太子和郑氏那帮人,就没其他什么想干的事吗。”
“朕和晏珀不同,一向不贪图享乐,”晏祁细嚼慢咽,“但你要是这么问,倒也的确有件事想做。”、
“什么?”
“先吃饭。”
明瑾暗暗磨牙,可又拿晏祁没办法,只好胡乱叨了几口菜,便把碗一推:“我吃饱了。”
晏祁闻言,也放下筷子,拿帕子擦干净嘴角,起身道:“跟朕过来。”
明瑾不明所以,一路跟他回到了卧房,就是他两天前醒来的地方,见晏祁关上房门,走到桌边,拿起了一件物什——他定睛一看,霎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这这这不是戒尺吗!?
大事不妙,大大的不妙,他转身就想跑,结果却发现这门栓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把大铜锁,将房门锁得死死的。
明瑾僵着身子慢慢回头,看到晏祁捏着一枚钥匙,饶有兴致地问他:“你在找这个?”
他讪笑起来。
“那个,先生啊,您坐,您坐,”他殷勤地搬来椅子,又把晏祁按到座位上,十分狗腿地给他捶腿捏肩,“看这事儿闹的,我还以为都过去了呢。”
晏祁由着这孩子即兴发挥。
反正今日这顿,他肯定是跑不掉的。
男人轻笑一声,把钥匙随手放在桌上,但那把戒尺仍捏在手里,不紧不慢地敲着掌心。
明瑾被他敲得头皮都发麻,赶忙一脸沉痛道:“其实这么多天在外面,我也想通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在外千日难,方知在家好,先生待我,更是好中好。”
“要不,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呗?”
晏祁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转身看了看他。
明瑾朝他扯出一抹“我很乖”的表情,还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睛,但他的唇却暴露了自己的内心,颇为紧张地抿着,在脸颊上挤出一点药膳养出来的圆润弧度。
晏祁转了回去。
脚尖点了点地面。
明瑾攥紧了拳头,犹豫半天,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老实跪下了。
晏祁弯下身子瞧着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尺子。
明瑾心里憋屈,不想抬头看他,但被尺子挑起了下巴,只得恨恨瞪了晏祁一眼,触及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惊觉自己好像一不小心露馅了,赶紧调整好表情,僵硬地讨好一笑。
“先生,”他膝行几步,谄媚道,“一路上骑马辛苦了,要不,我帮你捏捏腿?”
说着就要上手去捏晏祁的小腿,但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之前怎么没发现,晏祁默然心想。
这孩子,不仅欠揍,还欠艹呢?
“谁教你的?”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询问。
“啊?”
明瑾被他问的有些懵,晏祁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叫你罚跪,谁让你乱动的?”
他的大手捏得明瑾手骨都在痛,少年皱了皱眉头,小声抱怨道:“这不是怕你生气嘛。”
明瑾并不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他面对外人可不会这样,但是先生不一样——从小他在先生脚边耍赖打滚抱大腿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尊严?这玩意儿早就被他团吧团吧自己吞掉了。
但晏祁可不这么想。
耍赖打滚是一回事,跪在脚边搞小动作,那又是一回事。
晏祁捏着戒尺的手紧了紧,忽然朝明瑾露出了一抹叫他毛骨悚然的淡淡笑容来。
看来,这小混蛋是真的怕这个。
那就太好了。
“现在,天色还早,”晏祁的声音在此时明瑾听来,宛如午夜时分的厉鬼低语,“正好适合咱们来共同回忆一下,那天晚上,你究竟都犯了哪些错。”
屋内一阵兵荒马乱。
叮呤咣啷的动静过后,是一声声闷哼,伴随着尺子清脆的击打,和晏祁的冷言冷语:“尊师重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说,那药是哪儿来的?”
明瑾咬着下唇,眼尾通红,眸中带泪,但就是倔强地不回答。
晏祁冷笑:“你就算不说,朕也知道,无非就是你身边那几个狐朋狗友给你的,无妨,等朕回京之后定会叫人彻查,再给他们安个谋逆行刺的罪名……”
“这事儿跟他们没关系!”
明瑾攥紧身下的被子,委屈得上气不接下气,修长纤薄的脊背细细战栗着,随着晏祁毫不留情的动作无力地塌下去一道弧度,片刻后,又艰难地撑起来一点。
他哽咽道:“点子是我想的,做也是我自己一个人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少用他们威胁我!”
“威胁?朕要是威胁你,早该在你离京的那一天就统统把他们打入大牢审问了!”
晏祁把沾染了水光的缅铃丢到一边,这东西受温度控制,即使脱离了人体,依然在角落里淫泆地嗡嗡作响,不一会儿,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明瑾的余光瞥见了这一幕,抽泣声都不由得断了片刻。
他觉得晏祁老变.态了。
变.态的点不仅在于这老男人玩的花,还在于晏祁明明三番五次地拒绝自己,却还非要勾.引他,等他犯了错,再用这种作践人的方式来惩罚。
这混蛋把自己的脑袋和身体都搞成了一滩浑浑噩噩的浆糊,扭头一看,他却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君父。
徒留自己一人,留在泥淖里被淤泥慢慢淹没,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感觉到膝上少年的身躯变得格外僵硬,晏祁的动作一顿,放下戒尺,强硬地把人的脸扳了过来。
“你哭什么?”他苦恼道。
“我不能哭吗?”明瑾恨不得一口咬掉他一块肉,一双浸着泪光的眸子亮得惊人,“上次也是,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既然不想跟我有这样不清不白的关系,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事?”
“是你先越线的,”晏祁沉声指出,回忆起那天的往事,声音中也不免染上了几分火气,甚至连自称都忘了,“那天我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你这小王八蛋骑到我身上——你知道那天我有多窝火憋气吗!?”
明瑾的理直气壮被精准打击,气焰也稍稍回缩了几分。
晏祁见状,故意冷下脸来,继续质问道:“还有你走后,居然连件衣服也不给我披,就没想过万一有人进来,看到我那副模样躺在那儿,朕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明瑾想到那幅画面,没忍住,当场破涕为笑。
“活该!”他啐道。
“没良心的小王八蛋,光顾着自己爽了。”晏祁捏住他的下巴,想把人抱着坐在自己怀里,奈何明瑾捂着伤痕累累的臀痛呼一声,他顿了顿,换了个姿势,岔开双腿,叫明瑾的腿分开环着自己的腰坐。
明瑾趁机一脚丫把那万恶的戒尺蹬远了些。
晏祁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只当没看见,他的指尖顺着少年光滑的脊背,自下而上地摩挲着,皮革的触感叫明瑾下意识战栗起来,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虽然你是大错特错,但朕这半年来,也思考反省了一些事情,”晏祁叹息道,“朕也有错。”
他在怒极之下甚至都自暴自弃地想过,要不干脆就满足这孩子的愿望好了,把明瑾变成自己的禁.脔,皇后也罢,男宠也好,不过都只是一个头衔罢了,他想要,给他便是。
可终究还是不忍心。
“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凭借你的才华和能力,不能局限于后宫的方寸之中,”晏祁细细抚摸着这孩子的眉眼,耐下性子劝诫道,“如今我们各自分别半年,也都冷静了不少,告诉我,你的想法还是和从前一样吗?”
明瑾摇了摇头。
但他嘟囔道:“我可没看你刚才抽我的时候有多冷静。”
他的屁.股明天肯定会肿的!
“这是你活该。”晏祁原话奉还,见明瑾嘴撅得老高,都快能挂油瓶了,他忽然轻笑一声,把戴着皮革手套的右手凑到明瑾唇边。
“干嘛?”明瑾没好气道。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像是被戳到尾巴的兔子一样,瞬间警觉地挺直了脊背,捂脸道:“打人不打脸啊!”
“不打,”晏祁哄道,低沉的嗓音震得明瑾的耳膜都有些麻痒,“只要你听话,以后都不打了。”
明瑾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慢慢把脸扭了回来。
“一言为定啊?”
“一言为定,”晏祁叹息着回答,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薄唇冷酷地吐出一个字来,带着命令的口吻,“咬。”
少年看了看晏祁的手套,又看了看晏祁,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叫他把自己的手套咬掉。
……真变.态啊。
明瑾再次在心里感叹。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吃这一套,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直跳,明瑾抿了抿唇,低下头,牙齿咬住了晏祁手套的指尖,一点点、缓慢地将那手套脱了下来,丢到床下。
“另一只。”
明瑾也依言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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