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明瑾斩钉截铁道,“绝对不会后悔的。”
“先生教了我这么多年,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看不清吗?更何况爹从小就教过我,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诚信二字,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个道理,我可比谁都明白。”
明瑾认真地对晏祁说道:“就算先生不答应我也没关系,对于我来说,先生永远是先生,这几年的教导之恩,我是不会忘的。”
晏祁看着几乎将一颗心剖开、明明白白展露给他看的明瑾,只觉得心中苦涩又甜蜜。
他觉得这世道真是荒谬,在他已经习惯了朝堂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生活时,偏偏老天又给他安排了一个明瑾。
这孩子就像是一团火,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人生,照亮一方天地后,还相当霸道地圈住地盘,蹲守着不走了。
“好赖话都让你说了,”晏祁无奈道,“倒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在这一点上,晏祁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明瑾。
身为年长者,他身份所限,到底比明瑾多出了太多顾虑。
晏祁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站在原地不动,若是明瑾愿意回头看看他,他始终会在那里,但若是想要他更进一步,晏祁自问,至少现在,他是办不到的。
光是心底的负罪感,和对两人未来的担忧,就足以牵绊住他的脚步了。
但看着明瑾期待他回应的神情,晏祁到底还是向他坦白了心底的顾虑,谁知明瑾竟完全不在意,甚至还很高兴似的,朝他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放心吧,”他笑道,“我明白先生的想法了!既然先生迈不出这一步,那就由我来好了!”
说着,他便大步上前,给了晏祁一个大大的拥抱。
明瑾的个头前两年窜得很快,如今已经与晏祁的眉骨齐平,骤然一下子撞进怀里,晏祁也不由得退后半步。
不过他很快就重新站定,看着怀中小狗一样在他颈侧东嗅嗅西嗅嗅,还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的明瑾,眉眼神情渐渐柔和,抬手搂住少年的腰,问道:“闻什么呢?”
“先生身上的味道,”明瑾又吸了一口那深入骨髓的淡淡草药芳香,“很好闻。——对了,先生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晏祁勾起唇:“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
明瑾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这不是,刚才忙着呢嘛。”
至于在忙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晏祁抿了下唇,竟像是有些赧然似的,主动转移话题道:“恢复的差不多了。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赶紧回去休息吧。”
明瑾新奇地看着他似是有些躲闪的眼神,还想继续追问下去,但晏祁着实是吃不消这孩子的钻研劲儿,清了清嗓子道:“这两天就先别去书院了,等手好些了,我带你去找龚万。”
“这不是耍赖嘛。”明瑾小声嘟囔,老大不情愿地被带回了房间,按在床上,但非要晏祁陪着他睡才行。
晏祁没有拒绝,只说不许再胡闹。明瑾立马比划了一个“我很乖”的手势,又皱了皱鼻子问道:“不过为什么要找龚院长?难不成龚院长也要罚我?”
“他敢?”晏祁淡淡道。
明瑾忽然沉默了。
晏祁还以为他是打算睡了,没想到下一刻,少年就一头拱了他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一双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很高兴,”明瑾根本掩饰不了自己嘴角的弧度,笑得一派星光灿烂,恍惚间晏祁甚至看到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在他身后摇啊摇,“先生您继续说,去找龚院长干什么?”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期盼地看着晏祁。
晏祁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如你所愿,为你讨个公道回来。丁弘毅那家伙脾气又臭又硬,我要是凭势压他,恐怕他不仅不会服软,还会和我硬刚,我倒无所谓,只怕会你产生不好的影响。”
大雍重师恩孝道,像丁弘毅这种严师,也就放在权贵子弟云集的云英书院罕见了些,要是在外头,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甚至在有些特别重传承的行业里,师父就算把徒弟腿打断,徒弟第二天还得一瘸一拐带着礼品主动上门道歉呢。
晏祁分得清是非,但他这人也一向护短。
丁弘毅该庆幸的,他心想,还好,这次明瑾没留下什么难以痊愈的后遗症。
要是这孩子断了一根骨头,他才不会管丁弘毅和木先生有什么交情,不下狠手收拾对方,真当他这么多年北镇抚司的大牢是白去的?
晏祁心中冷漠地闪过这个念头,表面上,却语气温和地冲明瑾解释道:“若是龚院长出面,你再陪我演一出戏,我保证,他有八成可能主动向你低头道歉。”
明瑾虽然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但当这番话真的被晏祁说出口时,他心里还是美得飘起了泡泡,整个人简直要幸福到爆炸了。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对他来说,这个白天有多糟糕,这个夜晚就有多美妙。
直到现在,明瑾甚至都有点不可置信,觉得晏祁当真答应与他在一起了吗?当真要帮他出了这口气吗?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倒像是他疼过头了,还在做梦呢。
“明天我要吃两大碗饭,”他如此宣布道,“我每次一生病,只要多吃饭就会很快好起来了。”
“好,我让后厨给你做红烧肉。”
明瑾狠狠点头,又满心期待地问道:“那个,关于我上次那个当皇后的提议……”
“睡、觉。”
“……哦。”
“什么,他还当过我爹的老师!?”
明瑾从晏祁嘴里听到这件事时,差点惊到跳起来,随后就立马垮下一张脸:“我就说我跟他犯冲吧!肯定是我那个亲爹不知道哪里惹了他,结果被这小心眼的家伙一直记到现在,全都记到我头上来了……”
他碎碎念着,连带着对他那位不知姓名也没见过面的亲爹也产生了一股怨气:“唉,都说父债子还,可我这实在是太冤枉了,想烧纸抱怨都不知道找谁。”
晏祁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莫要胡说,你爹可是丁弘毅的得意门生。”
“怎么可能?”
明瑾一百万个不信:“我爹要是他的得意门生,那老丁头怎么总是一副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态度?”
“我也不知道,”晏祁淡淡道,“丁弘毅这个人,年少坎坷,后来又中年接连遭逢打击,包括你父亲去世,也对他影响很深。当然,这不是他对你过分严苛的理由。”
明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所以,先生还是不能告诉我,我爹究竟叫什么名字吗?”
晏祁替他按摩的手停了下来。
他抬眼望向明瑾,许久之后,轻声问道:“你可有听过‘木帆’这个名字?”
明瑾愣了愣,大脑有些费劲地思索着。
总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对了!
他失声道:“他是云英书院上一任国子祭酒!?”
晏祁点了点头。
明瑾顿时结巴起来,甚至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可、可我怎么记得,他还是宁昭公主的……驸马?”
晏祁静静地看着他。
掌心的指尖轻颤起来,明瑾的眼神惶然,他呆呆地看着晏祁,泪水渐渐盈满了眼眶,一滴泪浸湿了纤密的睫羽,“啪”地落在被褥上。
“所以,我其实——也是宁昭公主的儿子?”他艰涩道,脸庞几乎是飞速褪去了血色,“你……不是,我……我们两个,是亲生兄弟?”
“不是。”晏祁立刻道。
但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兄弟吧。”
什么叫也算是!?
明瑾险些被晏祁这大喘气的回答给逼疯。
他能接受男子相爱,也能接受师徒和忘年恋,但这不代表明瑾心宽到连血缘关系都不放在眼里啊!
若是他真和晏祁是亲兄弟,那他、那他们岂不是成了——
“我是孤儿,后来被宁昭公主和木先生收养,”晏祁见明瑾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是想岔了,很快便解释道,“这件事少有人知道,除了木云,她是宁昭公主的贴身侍女,也是她最信重的心腹。你若不信,大可以问她。”
明瑾这才猛地喘了两口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竟差点忘了呼吸。
“那我现在代替我亲生爹娘宣布,与你解除收养关系,”明瑾严肃道,“——这样我们就可以结为夫妻了。”
晏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正经点!这就是你听完自己身世的第一感想?”
明瑾鼓起腮帮:“不然呢?那两位——我是说宁昭公主和木驸马,我都是在市井传言和书本里知道他们的名字的,你突然一下子说我是他俩的儿子,我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啊。”
他苦恼地皱起了一张小脸,思索了许久,还是使劲儿摇了摇头。
“不行,根本没法想象。”
十几年来,明瑾都以“明瑾”这个身份长大,他对明家的归属感,远超过对大雍皇室后裔的向往。
甚至明瑾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还觉得很麻烦,因为这个身份就意味着他不但可以步入朝堂,甚至还能继承皇位。
在大雍,是有过公主之子继承皇位的先例的。
虽然那是因为当时宗室子嗣凋敝,没办法才选中了那一位继承大统,但只要有了先例,就证明有这种可能性。
明瑾是半点也不想沾染这种麻烦事的。
他的想法和荀婴差不多,皇帝嘛,能者居之,像先生这样的,哪怕身上没有晏家血脉,但论能力、品性、威望甚至是长相,都远远甩宫里那个真皇帝几条街!
“我觉得先生颇有真龙天子之相,反正比我强多了。”
明瑾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用手指摸了摸晏祁的额头和隆起的眉骨,“史书上说汉高祖隆准而龙颜,先生这面相,一看就非常人也,贵不可言,说不定就是先帝出巡时,遗落在民间的哪位皇子呢。”
“我虽然是孤儿,但还是知道自己爹娘是谁的,”晏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继续胡编乱造,“当时北方战乱,我所在的村落被胡人南下屠戮殆尽,他们走后,是我亲手把爹娘埋葬入土的。”
明瑾立马闭上了嘴巴。
小明,你可真该死啊!
他在心里默默甩了自己两巴掌,愧疚道:“抱歉先生,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无事,”晏祁平静道,“我连他们的长相都快忘了。”
他放下手,自嘲地笑了笑:“我晏祁枉活三十年,生恩负尽,死生师友,原本以为,至少还算对得起你,可现在却……”
晏祁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明瑾不顾自己掌心的疼痛,五指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虽然疼得脸色发白,但仍不愿松手。
“先生,”他一字一顿道,“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
“你……”
“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活在愧疚里。”
晏祁怔怔地注视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再度被明瑾打断了:“你先听我说。昭明军的事迹,我也有所耳闻,我知道我的爹娘——好吧还是有点不太习惯这么称呼他们,但我知道的,他们都是大雍的英雄。”
“他们的牺牲,不是你的错,”明瑾顿了顿,随后用一种颇为疑惑的语气反问道,“那时候你才多大啊,十三?还是十四?应该就和咱们初见时,我的岁数差不多吧?”
晏祁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先生那时候不告诉我这些,是觉得我年纪还太小,没办法承担真相,对不对?”
明瑾看着晏祁默不作声的样子,知道这就是答案了。
于是他叹气道:“既然如此,那为何先生要对同样岁数的自己如此苛刻?都说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怎么您正好跟常人反着来呢?”
“这些我都明白,”晏祁说,“但你若亲眼看到他们两位——”
“我若是亲眼看到我的亲生父母,为了保护我,或者是家人和同袍们战死,”明瑾郑重道,“我只会将满腔愤怒对准敌人,我会为他们复仇,就像先生这么多年来所做的那样。”
“但我也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幸福,”他轻声道,“因为这正是他们最后所希望的。先生,您也一样。”
晏祁的金眸微微涣散,瞳孔深处倒映着明瑾恳切的面容。
在某一刻,这道影子,竟与那多年前,围坐在火炉边的两位故人重合了。
“按照我们老晏家的传统,小孩都要戴长命锁,这玩意儿是能挡灾的,冠礼时才能摘下哦。”
晏阳笑眯眯地按住满脸写着不乐意的晏祁,见他反抗得厉害,还顺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在晏祁的痛呼声中,眼疾手快地给他套上了金项圈,“来来来,你一块,瑾儿一块,不偏心啊。”
木帆则笑着抱起襁褓中的明瑾,晃起了手中鎏金玉锁的铃铛。
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引得明瑾咯咯直笑,伸出藕节似的小手不断在空中乱抓。
晏祁觉得好丢人。
“我不是小孩了,前些天还在城头射.死了两个胡人!”少年冷着脸抗议,“戴着这玩意儿,以后叫我怎么上战场?”
“哎呀,你才多大啊,要是让你上战场,那还要我们这些大人有什么用?”
晏祁冷哼一声:“军营里好多士兵还打不过我呢。”
但他低头看了一眼玉锁上的“平安如意”四字,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最终还是没有把它摘下来,只是低声抱怨了一句:“碍事。”
这块碍事的玉佩,被他一路塞在怀里,和故人留下的血脉一起带回了京城,又随着他北上多年,再度返回京城。
自始至终,晏祁都将它贴身保管着,视同性命,甚至不允许任何人触碰。
然后在五年前的某一天,沉入湖底,再难寻踪迹。
晏祁不知道这块长命锁能不能挡灾,或许是可以的吧,但冥冥之中,他相信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自己,在花朝节那天来到了湖畔,救下了意外坠湖的明瑾。
就和晏阳说的一样,它不仅保了明瑾的平安,也如了他晏祁的意。
“你说的对,”晏祁抬起手,仔细端详着明瑾下意识紧绷的脸颊,忽而轻笑一声,眉目舒展道,“我会试试看的。”
男人的神情中仍带着一丝浅薄的忧虑和迟疑,那是出于那么多年的责任心和惯性。
但他却在努力地克服着这种不适,抬头很认真地问明瑾:
“所以,要接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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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虽然某人说自己只会站在原地,但还是没忍住倒着身子往前迈了一步(一些年上的口是心非自欺欺人)[狗头]
不过要加快脚步啊!再不大踏步前进小明就要开溜了!(指指点点.jpg)
ps:对不起大家今天又迟到了so继续评论区发红包……一写起感情拉扯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更新时间也忘记了QAQ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但前面两次, 都是在情况特殊、明瑾步步紧逼之下,硬生生将晏祁撩拨得一身火气无处释放,最终才能得偿所愿。
说起来, 这还是晏祁第一次主动。
明瑾开心得要死, 当即就把眼睛一闭, 张开怀抱,做出了个大义凛然的姿势:“你来吧!”
晏祁一下子被他逗乐了:“你这是做什么?又不是要给你刮骨疗毒, 睁眼。”
明瑾下意识睁开眼睛, 却被近在咫尺的晏祁撩拨得呼吸都乱了一拍,双唇紧抿,只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缓缓喷洒在自己的脸庞上,刺激得他浑身毛孔都在战栗。
月夜静谧,庭中薄雾生发。
树影在风中摇晃, 于角落之中悄然落下一片细雨。
“先生……”
他轻声喃喃道, 比起那种缠绵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拥吻, 明瑾反而更受不了这个。
绵绵密密、似有若无的触感, 像是雨后蛛网上的水珠,只需要一道呼吸拂过, 便会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怀疑晏祁是故意的,作为先前自己故意招惹他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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