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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他可见(阿哩兔)


纪槿玹伸出手,也学着当时絮林的样子,去拨了拨那只小蜻蜓。
一拨,叮呤一声。
蜻蜓晃了起来。
纪槿玹怔住。
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摇晃的幅度,不是纸该有的重量。
纪槿玹屏住了呼吸。
僵着手,又去捏了捏那只小蜻蜓。
手指下,捏到了什么硬物。
里面,有什么东西。
纪槿玹莫名开始恐惧。
他沉默着,许久,才将那只小蜻蜓从后视镜上拆了下来,拿在手里。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
纸蜻蜓被拆开,映入眼帘的,是它腹腔里装着的东西。
也是一大一小。
两枚崭新的男士对戒。
雁羽头尾相连,戒面镶嵌着闪闪发光的蓝宝石。
纸张褶皱变形,六年的时间,外面已经褪了色。
但里面,却写着一行清晰分明的字。
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倒映在纪槿玹眼睛里。
——是絮林的字。
【跑着来见我,我就原谅你。】

小小的戒指躺在纪槿玹掌心。
纪槿玹扭过头,仿佛能透过无形的时光,觑见当年那个趁着夜色,偷偷钻进车里,把戒指挂在他后视镜上的絮林。
他满怀期待地折着纸蜻蜓,将戒指藏在里边。
希望第二天,纪槿玹就可以发现他的小心思。
可他的这份小心思。
却隔了六年才被他知晓。
六年后,物是人非时,这只早在他手中的纸虫却因为没有受到该有的珍视,再也坚持不住,他在漫长的时间里被风腐化,褪了色,泛了黄,露出了血淋淋的内脏。
里面装着絮林从最初就一片赤诚的真心。
可这颗心早已不跳了。
没救了。
絮林当时是用什么心情买下这对戒指?
对,他说过的,絮林试戒指的时候就说过,他不喜欢那枚女式戒指。
是他没有把絮林的话放在心上,那时候一心只想着赶紧治好絮林脸上的疤,走完流程,随意敷衍了几句就过去了。
原来那个时候,絮林是生气的。
他在生气,很生气,可他没有大吵大闹,而是用他的方式,给他递了一个和好的台阶。
但,纪槿玹错过了。
絮林六年来都戴着那枚戒指。
他便误以为絮林喜欢。
他哪里是喜欢那个戒指。
絮林只是因为喜欢他,所以自愿戴着他们婚姻的‘证明’。
他一直不高兴。
他讨厌那枚女戒。
他想要纪槿玹和他道歉,说对不起。
他大度,心好,豁达。
只要纪槿玹说了对不起,他就愿意原谅他。
纪槿玹伏在方向盘上,紧攥着掌心里的两枚戒指。
错过了。
他总是错过。
在不恰当的时机,做错事情,时机不对,方法不对,接连错过絮林递过来的手。
握不住。
他总是握不住絮林的手。
须臾,纪槿玹重重握拳砸向方向盘。
嘹亮尖厉的喇叭声响彻在车库之中。
回到别墅,一下车,院子里的几个保镖见了他皆是支支吾吾,神色不对劲。
纪槿玹进了屋,秦屿在一楼大厅里,衣服乱了,眼镜腿有一根也微微歪斜,见到纪槿玹回来,眼前一亮,很快又暗下去,欲言又止。
纪槿玹拧起眉头。
刚要询问,
楼上爆出巨响。
秦屿磕磕巴巴:“是絮林先生……”
纪槿玹没说话,往楼上走,秦屿想拦住他,胳膊伸出又收回,喃喃道:“……他不太好。”
纪槿玹的目光这才舍得落在秦屿脸上。
秦屿低着头,不和他对视,说:“他知……知道了。抱歉,是我的疏忽,我没注意到他,他突然就……”
纪槿玹收回目光,对秦屿接下来的解释充耳不闻,平静地迈着台阶,往上走了。
声音是从三楼诊疗室里传来的,絮林在里面,似乎是在打砸着什么东西。
纪槿玹推门而入。
入目是满房间被砸得各种变形的机器,地上满是残渣。
絮林应该是砸了很久。没有纪槿玹的吩咐,也没人敢来拦他。
纪槿玹堪堪只来及看到损坏的机器,不等他找到絮林的身影,一个重物就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脑袋上。
痛意在他头皮上炸开,两秒钟后,温热的水液从额头蜿蜒而下,划过鼻梁,眼前觑了红,是血。
絮林就在他身后,气喘吁吁,怒目而视,他的手里握着一个只剩下瓶颈部分的花瓶,瓶身早在刚刚与纪槿玹脑袋接触的那一秒钟炸了开来。
碎片满地。
他把纪槿玹的脑袋砸出了血。
纪槿玹面不改色,没有后退,没有反抗。
絮林甩掉手里的花瓶残渣,扑上来,两手掐住纪槿玹的脖子,用自己的身体重量压向他。
纪槿玹后仰着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人。
絮林红着眼睛,眉眼间都是遏制不住的愤怒暴戾,圈在纪槿玹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因为太用力,小臂绷直,表情甚至变得有些扭曲狰狞。
他没有手下留情。
他是真的想要掐死纪槿玹。
纪槿玹濒临窒息,呼吸不到空气,脸微微涨红,但他依旧没有挣扎。
他仰着脖子,任由絮林掐住自己的命脉。
纪槿玹看着他。
絮林脸上那片为他而受的伤疤已经彻底没有了。
他好了。
抬手,用指腹去蹭絮林原本伤疤的位置。
被他的手指一碰,絮林像是被虫子咬了,猛地扭头躲开。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絮林的五指渐渐发了僵,因为掐得时间太久,变得僵硬,指骨也阵阵抽痛,快要失力,他意识到自己这样根本掐不死纪槿玹,最后不得不卸了力气。
松开了他的脖子,怒气半点未消,愈烧愈烈。
絮林一巴掌甩上纪槿玹的脸,掌心黏腻,沾了他脸上的血。
他没有停下,一下又一下地去打纪槿玹,打得手掌发麻也不停下,纪槿玹头上的口子流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衣领,头发,半张脸,染红他脑袋下方的地毯。
像是一朵开尽荼靡已近枯萎凋零的花。
絮林还没发泄完,却先力竭,他呼吸不稳地喘着,一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气虚的样子,他就想把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他揪着纪槿玹的领子,嘶吼:“你怎么敢这么做!”
纪槿玹静默着,半晌,他伸出手,五指张开,展开在絮林眼前。
无名指上的戒指晃进絮林眼中。絮林一愣。
纪槿玹哑声说道:“那句话,还作数吗?”
“作数?”絮林漠然地盯着他,冷笑出声,“当然作数了。”
他语气不耐,居高临下,睨着纪槿玹:“你死了,就作数了。”
絮林脸上的伤疤彻底消失。
爱便也荡然无存。
纪槿玹走进了死胡同。
是他亲口说,絮林不爱他了,那恨他也好。
可当他亲自面对絮林毫不保留的恨意时,又矛盾地无法承受。
他承受不住絮林看他时憎恶嫌弃的眼神,见不得絮林避他如避蛇蝎,哪怕只是和他待在一个空间里,絮林都像是疯了一样,哑着嗓子怒吼叫他滚出去,情绪激动得好像看到纪槿玹一眼就会要了他的命。
絮林自从得知自己被纪槿玹分化成Omega之后,对他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滚,纪槿玹之前还能勉强和他说上几句话,现在絮林一个字都不想听。只要纪槿玹出现在他眼前,他能抓到手边的任何东西就往纪槿玹身上招呼。
纪槿玹头上的伤口缝了针,还没好全,又被其他东西砸得大小口子不断。
絮林以前爱他。哪怕他手上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他都紧张得不行。
不爱他了。就不搭理他,无视他。
现在恨他了。他巴不得纪槿玹死。
纪槿玹没有放弃提高他们的匹配度。
又一次,拆开絮林的项圈,强行咬住他后颈时,絮林气得两眼发黑,信息素止不住地往外涌。
他还不太能适应Omega的身份转变,不能很好的控制信息素,只凭本能摸索着释放,但很快,他感觉到身后的纪槿玹身体在颤,压制他的力道渐松。
絮林趁机挣扎开,不住后挪着,后背撞到了床头,他隔着一段距离观察纪槿玹。
纪槿玹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淋漓。
见到这样的他,絮林笑了,笑得纪槿玹看向他。
他弯起嘴角,直视着他,轻声道:“我真高兴。”
高兴什么?
絮林又道:“我们的匹配度这么低,真好。”
……真好?
“这是报应吧。”
纪槿玹一愣。
报应……
纪槿玹咬着牙,一把抓住絮林的脚腕往下拽,将他困在自己身下,反压住他,继续咬上去。
絮林房间里所有能攻击人的东西都被搬走了,光秃秃的除了床再无其他。
他被关在主卧里,能走动的范围只剩下这个房间。
他除了睡觉,醒着的时间里,就一直站在飘窗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的那群Alpha保镖看。
只有纪槿玹会进这个房间。
每每看到他宁愿去看那群Alpha也不肯扫他一眼,纪槿玹的表情就会很难看。絮林欣赏他难看的表情欣赏得很开心。
他戴上了那枚絮林曾经挑选的雁羽戒指。另外一只小的不知道被他放到了哪里。
絮林并不在乎。
连带着厌恶纪槿玹,他同样也厌恶这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嘲讽着他的戒指。
絮林专心观察着楼下的Alpha。
身后传来脚步声,絮林头也没回,反手一拳打过去,纪槿玹握住了他的拳头,将他扯进怀里。
絮林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纪槿玹趁机抱紧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过絮林了。即便是强求来的,他也贪恋着这一瞬间的拥抱。
絮林用力咬着他,余光瞥见,纪槿玹后颈上那一片已经紫到发乌的皮肤。
他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手指按在纪槿玹的后颈上。
纪槿玹身体一僵。
絮林松开嘴,食指又用力往下按了按。
他喃声道:“好恶心啊。”
“像烂了的肉。”
絮林无不恶意地说:“感觉会生蛆虫。”
说到这里,又夸张地哦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
“对不起呀,我忘记了。”絮林道,“纪槿玹本来就是烂的。”

絮林冷漠地看着纪槿玹坚持不懈地每天出现在他眼前。
他肉眼可见地瘦了很多,谁都瞧得出他现在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差,浑身上下裹挟着一股浓雾般挥之不去的病气。
自从上次絮林说过那句话之后,纪槿玹就用一块药贴贴住了他的后颈。
挡住了那块惨不忍睹的皮肤。
他不让絮林看到。
看不到,却也隐瞒不了。
随着纪槿玹的后颈日渐严重,发展到后来他咬絮林,还不等絮林用自己的信息素刺激他,他就会率先狼狈退去。
絮林想不明白。
明明纪槿玹闻到他的信息素就会痛楚彻骨,明明知道这个结果无法改变,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就是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数字?
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健康做代价,也要不择手段地提高他们的匹配度。
提高了,然后呢?他们的关系就会随之而改变吗?
有什么意义?
啪嗒——
床单上的项圈被扫到地板上。
床上纠缠的两个人也倏地分开。
絮林猛踹纪槿玹胸口,从他身下挣扎开来,他捂着自己布满牙印的后颈,定定地注视着半跪在床上,低垂着头的纪槿玹。
纪槿玹肩背颤着,佝偻着腰,近乎蜷缩,模样很是痛苦。
房间里充斥着两道轻微清淡的信息素。
一道,是甘酸的果香。一道,是浅浅的花香。
他之前在别墅里闻到的味道,就是纪槿玹的信息素。
他对纪槿玹的信息素不敏感。高阶的S级信息素平日里只要释放一丁点就足够让一个Omega失去理智,不过于现在的絮林而言,纪槿玹的信息素放得再多,他闻起来总是淡淡的,像一片稀薄的洒在空气里的露水,很快就会蒸发消弭。
絮林无法用味道辨认出是什么花。他闻不出来。
纪槿玹的呼吸粗重,他维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好半天,才终于像是有了点力气,脚步踉跄地离开了房间。
絮林视线瞥向床边地上的项圈。
他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脖子。
是有多难受,纪槿玹居然忘记给他套上这东西。
絮林下了床,抬脚,对着项圈猛地踩下去。
项圈里响起低微的电流声,小屏幕上红灯亮起,闪了几下,彻底没了反应。
絮林走到房门口,掰了掰门把手,纹丝不动。
果然锁了。
他又踱步走到窗边,看到纪槿玹从屋里出来,白着脸上了车,离去。
纪槿玹的车消失后,那些保镖们有序地回到各自的原位,坚守着他们此刻唯一的工作。
纪槿玹看起来情况不好,现在出去,大概要走好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这是个好时机。
絮林耐心地等着。
经过几天的观察,他观察出了一个规律。
院子里的五个Alpha每两个小时换一次班,在下午六点钟的那一批Alpha里,有一个个子稍矮的Alpha,长着圆圆的脸,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会在每天的执勤时间,趁无人注意,偷偷去采院子里一株野植物上的小红果子。
六点钟的时候天已经暗下去了,光线不好,不注意根本看不到他。
那一簇野植物,就生在絮林所处的房间东南角,一个比较偏的墙角阴影处。
时针准时走到六点。
那个圆脸Alpha按时出现。
他和前几天一样,等天色暗得差不多了,悄悄蹲在了那片花圃前,手掌心摊着手帕,一颗一颗地摘果子。
絮林捡起被他踩碎的项圈,将项圈损坏的尖角部分对准了玻璃,使力砸下去,没几下,窗户出现裂缝,他扯下床单垫着,拆下了整面玻璃。
他很小心,但还是有一些玻璃渣子掉了下去。
正好掉落在蹲在下面的Alpha脚边。
Alpha咦了一声,抬头,不等他看清,一个黑影便重重砸在他头上,直接将他砸晕过去。
果子落了一地。
絮林从二楼跳下,落地滚了几圈卸力,不等缓冲,立马拖着晕倒的Alpha钻进面前的花圃里。借着草叶遮掩,他紧张地大口喘气,屏息等了会儿,没有听到其他的动静。
没人发现他。他这才摸向Alpha腰间,拆下了他腰间的手枪。
他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上膛,举起,打碎了二楼房间的窗户。
砰的一声,玻璃炸裂。
院子里立时传出嘈杂声,三个Alpha进了屋,还有一个在原地戒备。
想要从门口出去,必须要经过那个Alpha。
絮林借着花圃的遮挡悄然摸到Alpha不远处,抛出一块石头朝相反的方向扔出去,Alpha听到动静立即面对着声源处,戒备凝神,絮林趁机窜到他身后,手枪抵在他脑袋上:“别动!”
Alpha瞬间身体僵硬。
“不许出声,跟着我走。”
絮林拿枪抵着他,Alpha不敢不听,倒退着跟着絮林离开了院子。
刚到门口,絮林用力砸在他后颈,Alpha软绵绵倒在地上。
絮林头也不回往林子里钻。
他记得,双双之前有一辆车坏了,他修好之后,她又不要了,所以那辆车他一直藏在林子里面。
如果没有被人发现,那他应该能靠那个出去。
絮林对这片山比任何人都要熟悉,没多久,他远远地就看到被枝叶掩住的机车。
喜形于色。
他冲过去,车钥匙什么的都还在。
刚把车扶起,忽地看到车把上夹着一个东西。
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防尘袋。
打开,里面装着一张纸条,一个手机,还有一个古董怀表。
纸条上两行字:如果你看到了,怀表时针逆时针拨三圈,我就能定位到你的位置。打开定位器,去这里等我。
袋子里还有一张纸质地图,某个地方用红笔画了个圈。
——西街471巷。
除了双双,絮林想不到塞这张纸条的还会有谁。
她什么时候悄悄来过这里了?
絮林不敢耽误,按照纸条上说的,怀表时针转了三圈,一颗红色光点在怀表的侧边闪了起来。絮林将怀表放进口袋,拧了钥匙,跨上去,戴上头盔,沿着那条还没有被纪槿玹发现的山间小道开了出去。
西街471巷。
这里要比他想象中的要远。
他花了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中途,他骑着车和一些路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到有人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嘀嘀咕咕,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Omega。他还没能完全控制信息素,肯定是不小心溢出去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去药店买了个信息素阻隔贴贴上。这才勉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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