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明见猛地一顿。
他回头去看,当真看见正推门而进的萧不眠。
萧不眠撑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恹恹地站在那儿,一身白衣被风吹得翩跹欲飞。伞沿微微抬起,露出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唇色淡红,鼻梁高挺。
束发的蓝色绸带在风中轻轻飘动。
他不笑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和疏离。
四目相对的瞬间,明见心虚地别开眼。
他看见萧不眠的唇动了动。
但距离太远,他根本听不见,也看不清口型。
心里愈发慌张。
只能在神识里疯狂呼叫系统:“救赎值多少了?”
系统道:【百分之十九,没变哦】
明见稍稍松了口气。
救赎值没变化,萧不眠至少不至于像上次那样直接上手掐脖子吧?
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他可一点不想再体验了。
系统感知到他的恐惧,试图安慰。
【安啦宿主,不就是骗了他偷偷跑出来嘛】
【大不了再让他咬两口出出气呗,又不会少块肉】
明见:“……”
这破系统每多说一个字,他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皮笑肉不笑,不会安慰真的可以闭嘴的。
明见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渴望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这样,他懒得管谢临昭是死是活,还不如老老实实陪萧不眠睡觉呢。
现在这场景,活像偷逛花楼被正室抓包。
他往前走了两步,只想赶紧跑。
刚往前蹭了两步,手腕却被古枝一把攥住。古枝一脸“你别想跑”的表情,理所当然道:“急什么,等等谢寒微啊。”
“……你们平时关系不见得有那么好。”明见试图抽回手,内心哀嚎。
“这你就不懂了。”古枝挑眉,“这么多外宗门的人看着呢,让谢寒微一个人落单,别人还以为我们剑明仙山内部不和,排挤同门。
明见哑口无言。
好吧,他确实不懂。
只能眼睁睁看着萧不眠步步逼近。
不得不说,这人确实生得极好。桃花眼潋滟含情,长睫如蝶翼轻颤,淡色唇瓣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每走近一步,那股清雅的海棠香便浓一分。
“小师弟。”萧不眠终于在他面前站定,弯起唇,嗓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走时,忘记唤我一道了。”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明见被古枝抓住的手腕上。
明见像被火星烫到,猛地甩开了古枝的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古枝被他这过激反应弄得一愣,倒也没生气,只觉得莫名其妙,反而帮着打圆场:“忘了就忘了呗,多大点事。我有时候出门也想不起来喊宋禾玉啊。”
明见总不能说自己是故意不喊的,也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了古枝的说话,点点头,“对,忘了。”
“好吧。”萧不眠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明见喉头微动,他仔细观察了萧不眠的脸色,没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甚至比平时更温和几分,但直觉告诉他萧不眠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不过现在谢临昭的事儿要紧,只好先将此事压下。
古枝微皱眉,他看了明见一眼,又看了萧不眠一眼,总觉得他俩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正要开口,却被明见抢先,生硬地转移话题:“宋禾玉他们在哪?”
“哦,前面。”古枝指向人群深处,“走吧。”
也不知是不是萧不眠给人的感觉本来就古怪,所以即便此刻晴空万里,他撑着一把素白的伞站在院中,周遭竟也无一人觉得违和,甚至无人投来探究的目光,仿佛他合该如此。
直到到了人多的地方,他才收起纸伞。
倒是古枝问了一句:“你撑伞作何?”
萧不眠睫羽轻颤,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近乎纯然无辜的笑:“觉得好玩罢了。”
古枝竟真的露出思索的神色,认真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下次也试一试。”
明见:“……”
一个敢说,一个还真敢信。
因他们身上剑明仙山的宗服,不少弟子给他们让路,没一会儿,几人挤到前面。
正好将场中情形尽收眼底。
明见看了眼在一众鲛人中背脊挺直的谢临昭,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周身剑伤遍布,那些伤口却已诡异地开始收口愈合,只留下深浅不一的红痕。
大概和萧不眠毁掉他根骨有关,谢临昭身上魔气缭绕,不能像其他魔一般对魔气收放自如。
不过看这生机勃勃的愈合速度,一时半会儿肯定死不了。
明见放心了,优哉游哉抱起胳膊,准备看戏。
“薛慈!”薛真额角青筋暴起,声音里压着怒意:“师父那边我自会和他说清楚,但你要知道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薛慈的双手被千机门的弟子死死按着,他一脸不甘道:“可他是我的!凭什么你们说想杀了他就杀了他!”
“啪——”
一记耳光清脆利落
薛慈愣了。
他偏着头,脸颊上迅速浮起清晰的五指红印,默了好几息,才难以置信地缓缓抬起眼眸,看向从小到大从未动过他一根手指头的师兄,“阿真师兄?你竟敢打我?我爹若是知道,他定不会饶了你!”
“回宗门后,我自会主动请罚。但那魔物与我们宗门毫无干系,和你更无干系。”薛真眼神冰冷,下手却毫不迟疑,一记手刀精准劈在薛慈后颈。
薛慈眼中的惊愕还未散去,便软软地瘫倒下去,没了声息。
薛真朝身边的两门弟子摆摆手,“送公子下去。”
“是,大师兄。”两名弟子低声应道,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昏迷的薛慈离开。
薛真目送几人离开,才转身面向众人,语气斩钉截铁:“现下破开回溯镜的唯一办法,就是清除所有被鲛人夺舍的修士。”目光如刀锋般刮向谢临昭,“而谢临昭身负魔血,是为第一罪;现为鲛人,与鲛人为伍,是为第二罪——当诛!”
“当诛!”千机门弟子齐声应和。
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沉沉压在那道孤影上。
明见眨了眨眼,视线扫过四周。发现各派弟子面上多是漠然,甚至隐隐带着赞同。
他目光掠过谢临昭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心下明了。多半是昨夜混战时,有人察觉了他异于常人的愈合速度,这才将鲛人的名头硬扣了上去。毕竟,如古枝所言,单是“前魔尊之子”这身份,便足够许多人容不下他,与能否修炼,是人是鲛,反倒没太大干系。
眼见薛真提剑上前,杀气腾腾,明见忽然开口,声音清亮,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这位道友。”
数百道目光霎时聚焦在他身上,探究、不悦、疑惑皆有。
许是被萧不眠磋磨得多了,这点注视于明见而言不痛不痒。
他语气平稳,条理清晰:“若是直接这般杀了他们,能破回溯镜自然是最好的,若是破不了,被城中其他鲛人看到,你们觉得会发生什么?”
此处是公主府,若届时公主府血气弥漫,惊动了城中其他鲛人,以这些鲛人对云月殿下的虔诚,极易引起众怒,后果不堪设想。
躁动的低语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薛真脚步一顿,眯起眼审视他:“那依你之见?”
“服毒。”明见答得干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此丹服下,一刻钟后无声无息毙命,尸体却能保持三日温热不散,足以假乱真。我们先应付过眼前,再寻他法破镜,岂不更稳妥?”
薛真面露怀疑:“当真?”
明见唇角微勾,语气却平淡无波,“千真万确,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试一下。”
旁边一名千机门弟子连忙低声劝道:“师兄,他说的不无道理。若此法无效,再动手也不迟。”
明见赞许地看了那弟子一眼。
薛真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好吧,既是如此,尝试一下也无妨。”
明见正要上前,衣袖却被人轻轻拽住。
“别去。”
是萧不眠的声音,低而轻,几乎散在风里。
明见一顿,转过头看了眼萧不眠。
萧不眠一身白衣,身形清瘦颀长,乌发间那根蓝色丝带随风微动,几缕碎发拂过苍白侧脸,竟无端显出几分易碎般的可怜。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明见狠狠掐灭。
萧不眠修为深不可测,有什么好可怜的。
若是平时,明见可能还会犹豫一下,可现在谢临昭就在他的眼前,这些人也同意他给他们喂下丹药,没人知道这些丹药中有一颗是假死丹,只要顺利喂给谢临昭,系统发布的“初相识”任务就能完成。
眼看成功在望,明见自是不会放弃。
所以他道:“我等会儿就过来。”
薛真已面露不耐,正要催促,见明见过来,才冷哼一声让开了路。
萧不眠仍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目视着他的背影,直至明见停在谢临昭面前。
萧不眠长睫微垂,心想明见作为一只猫儿实在是太不听话,既然他想救谢临昭,那他去救好了,他是不会帮明见的,若是就此死了,那也是他的选择。
身为主人,明见死了,他能把他和之前那只猫儿埋在一起,已经是最好的了。
等明见死后,他就把这些人全部杀了给他陪葬。
另一边,明见正像分糖豆一样,将丹药逐一分发给那些被夺舍的修士。
他也不担心他们会不会吃,横竖都是一死,如果他是他们,他会选择死得轻松一点。
轮到谢临昭时,明见抬眸。
少年即便落魄至此,背脊依旧挺得如雪中青松。他沉默地垂下眼,伸出手,接过了那枚混在其中的假死丹。
指尖相触的瞬间,系统适时道:【恭喜宿主,任务剧情点一初相识已达成】
明见眼底那点笑意还未彻底漾开,心头忽地一滞。
谢临昭……这张脸,为何如此熟悉?
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猛地撞入脑海。
容蕴之。
是了,谢临昭的眉眼轮廓与容蕴之有四五分像。
白章的话在明见的脑海里骤然清晰起来,白章说,容蕴之和那驸马有过一个孩子。若是那孩子还没死,那年纪应当和谢临昭一般大小。
而且谢临昭身上的伤口好得那么快,当真是因为他是魔吗?可萧不眠也是魔,萧不眠也不得不承受回溯镜里的禁制。
就在此时,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嘶鸣毫无预兆地刺入所有人的识海。
剧痛炸开,思绪瞬间断片。明见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意识彻底沉沦前,明见迷迷糊糊中,看到身前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衣袂翻飞,恰好挡在了那阵摧垮众人神识的可怕音啸和明见之间。
那人蹲下身,冰凉的手指放在他的小腹,熟悉的热流在明见的经脉中游走,明见听见他说:“小师弟,下次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关起来。”
明见彻底昏睡过去。
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暗沉,远山边缘晕染着诡异的淡蓝色幽光,空气中飘散着细微的灰烬,不知何处起了大火。
萧不眠将明见稳稳地抱在怀里。
院中横七竖八倒地昏迷的众人,薛真、千机门弟子、其他宗门的人……无一幸免。
他缓步抱着明见走到院中的厢房,厢房昨夜没人来收拾过,依旧保持着昨夜仓促离开时的模样。
大红的喜字剪纸还贴在窗棂上,桌上燃尽的红烛只剩下凝固的烛泪,灯盏边蜿蜒着暗红色的蜡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喜庆与死寂交织的诡异气息。
萧不眠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床榻上,细致地拂开他额前碎发。
然后,他并未看向任何具体的方向,只是用一种近乎慵懒的,带着一丝玩味血腥气的语调,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开口,“唔,你再不出来,不若等我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话刚落,一侧的房门吱呀轻响。
容蕴之缓步走出,停在门外,与门内的萧不眠隔着一道门槛遥遥相对。翻飞的红绸在她身后舞动,映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萧不眠忽然轻笑一声,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容蕴之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的,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冰冷的指节已如铁钳般扼上她的咽喉,巨大的力量迫得她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上门框。
萧不眠眸色幽深,问:“我的东西呢?”
窒息感瞬间涌上,容蕴之脸色迅速涨红,却竟还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泪水因生理反应滑落,齿缝间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仙尊……说的是……何物?”
萧不眠习惯性地弯起唇角,神情看不出是喜还是怒,他歪了歪头,端详着她痛苦的神色,语气轻缓,眼神却冰冷疏离。
“打开回溯镜,需十位化神境修士合力。你区区大乘二重,是如何独自做到的?”
他顿了顿,倏而笑了笑,仿佛觉得这问题索然无味:“算了。”
他道:“你体内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我让她出来好了。”
“不!不要!”容蕴之瞳孔骤缩,面上露出惊惧的神色,下意识往身后躺在地上的谢临昭看了一眼。
萧不眠不为所动。
他轻抬手,一股强劲的灵力钻入容蕴之的神识粗暴地翻搅着,如同撕开一层无形的茧。
片刻后,容蕴之挣扎的力道软了下去,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呆滞,复又缓缓聚焦,却彻底换了一种气质。
温婉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笑意。
她轻轻弯起唇角,声音也柔了下来:“仙尊。”
萧不眠这才漠然松开了手。
容蕴之温柔地笑笑,“我可以告诉仙尊骨刺在哪儿,只愿仙尊能答应我几个请求。”
“我为何要答应你?”萧不眠像是听到什么极可笑的事情,莞尔,“你若不说,我慢慢找就是了,总能找到的。”
容蕴之没有特别吃惊。
她不急不慢道:“仙尊能等,可明小郎君能等吗?他体内那点灵力,恐怕只剩堪堪维系一线生机的份量了吧?”
萧不眠脸上那点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眼底似结冰,眼直直地看向容蕴之。
好半晌,他才极淡地吐出几个字,听不出情绪,“你要什么?”
萧不眠柔和的眉眼染上不悦。
他实在不喜他们总爱用明见来威胁他。
容蕴之听到他松口,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一松,缓声道:“十年前,有一男子寻到我,将那截骨刺交予我手。他说此物能助我打开回溯镜,逆转时光。还传授我一阵法,声称以此阵为引,便可令我的族人在他人的躯壳中重获新生。”
容蕴之的语气似乎陷入了过往的回忆,“我知他当时另有所图,可因为我……”
她脸上温婉的神色逐渐被深刻的恨意撕裂,“因为千年前我识人不清,竟不知从海边救回,倾心相待的驸马,就是那个恶贯满盈的魔头谢无妄,甚至还与他诞下一子。”
“直至我南海一族被魔族屠戮殆尽。”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们用最恶毒的禁术咒我族人永生永世,魂飞魄散,不得轮回!却独独留下我一人苟活……”
容蕴之想起千年前她回城见到的那一幕,昔日繁华的王城死寂无声,遍地都是族人的尸骸,连襁褓中的幼鲛都未能幸免。浓烈的血腥气几乎凝固在空气中,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哀鸣。
鲛人一族只有她一人是大乘修为,谢无妄将她骗离城,只为了不留下他曾经来过鲛人族的痕迹。
巨大的绝望与悔恨中,容蕴之含怨而死,死后,她不愿离开,成为一抹怨灵。千年过去,她的恨意越来越深,却仍没能找到办法杀了谢无妄,更没办法送族人往生。
她的魂魄在千年的煎熬中一分为二,一半是浸透血泪,不惜一切也要族人“复生”的恶念。一半是残存良知,不断留下线索希望有人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善念。
容蕴之自嘲一笑,“我以为我可护我全族,未曾想最后却是我给了他们最大的不幸。我平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未能亲手刃谢无妄。”
她看向萧不眠,眼底泛起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我所求不多,一求我族人重入轮回。二求……”容蕴之回头望了眼身后昏迷的谢临昭,“求仙尊抹去他们关于昭儿身世的记忆。”
“我虽不知为何昭儿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也不知他为何会根骨尽毁。但我不愿他往后想起他的娘亲,会觉得他的娘亲是杀人无数的恶灵。”
原来娘亲是这般的吗?
萧不眠极轻地笑了一声,尾音拖长,“唔,可谢无妄早就被我杀了。而谢临昭无法修炼,也是我亲手做的。”
容蕴之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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