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何毓秀还没完全消化掉这句话,肩膀便缓缓压上了一道阴影,温热的呼吸略过他的耳畔。
耳中触电一样传来一声:“哥哥?”
何毓秀心头一跳,猛地转身,手抵在对方的胸前,又想起了PPC的话——
“一味拒绝只会让他持续演化……”
非敌对信号……是说,现在不应该把人推开吗?
他看着自己的手,金煦在看着他的脸,约三秒后,金煦克制着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
然后按住了停在自己胸前的手。
何毓秀:”……“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对方握着压了压,掌心弹性的触感让他神色有些空白。
“胸肌。”金煦说:“你喜欢的话可以每天来摸。”
何毓秀一时没动。
金煦这家伙别的不怎么样,但是肌肉确实还不错。虽然何毓秀一向不是什么特别风流的人,也没摸过别的男人的肌肉,但这弹性而结实的触感……
话说,这种想法算是越过兄弟界限了吗?
“陆然没有我的胸大。”
“……”何毓秀的表情又空白了一瞬。
金煦见他一直没有反应,便又握着他的手指沿着胸口来到了唇边,吻了吻他的指尖。
何毓秀终于稍微回神。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PUA了。
先是PPC说他可能无意识对金煦产生了超越兄弟的感情,导致他在某个瞬间产生了自我怀疑。而后是PPC说的那句路径强化的提醒,给了他一种自己已成猎物的危机感,脑子里甚至第一时间给出了快逃的信号……
就在刚才,PPC居然还告诉他,主动触碰会让对方的系统临界崩溃……
自打性腺轴觉醒之后,金煦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顺从,他看着何毓秀戴着银丝镜片的脸,没忍住,在他的指尖轻轻舔了一下。
何毓秀朝他看了过来。
金煦安安静静地保持着将他的手指举在唇边的动作,没有过多行动。
何毓秀脸上在看着他,脑子里却还在加速旋转。
这像是临界崩溃的样子?何毓秀丝毫不怀疑,此时此刻任何人看到他俩这副姿态,都会觉得两人肯定有一腿。
虽然此刻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何毓秀主动触碰,但所谓的非敌对信号……不就等于是让自己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吗?
PPC有一点说的很对,金煦固然智商再高,他的情商,也终究只有指甲盖那么一点。
所以至今为止,他即便是表达亲密,也始终都像婴儿一样笨拙。
何毓秀忽然笑了一下。
金煦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眼睛微微亮起,蓦地双手将他抱起,直接放在了后方沙发的扶手上,低头就想吻他——
“今晚还让杜浔跟你睡。”
“……”
唇瓣近在咫尺,金煦睫毛动了动,神色带着几分不确定。
“你不是说,你在面对他的时候,性腺轴就像死了一样吗?”何毓秀道:“我觉得这是好事。”
金煦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嘴唇,道:“为什么?”
“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哥了。”
金煦的手在他背后微微收紧,表情还是有些不确定,但眼神却明显清醒了很多:“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过哥。”何毓秀始终没有后退,他们的呼吸离得很近,嘴唇近在咫尺,每一次开口,呼吸都会喷在彼此的面孔上,“让你叫我哥,简直是在纵容你。”
金煦又看了他三秒,忽然一下子与他拉开距离,他眨了两下眼睛,道:“我是因为性腺轴……”
“嗯,你有病。”何毓秀说:“但你的病不是我害的,我没有权利帮你治疗。”
金煦又反应了一阵,又往后退了一步,思索道:“你是我哥哥。”
“以后不是了。”
“……你是。”
何毓秀又笑了一下,道:“金煦,你知道吗?看到你因为激素变成这样,我是真的很难过,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在利用我对你的爱惜,一直在搞这些小动作。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哪怕一秒钟曾经觉得你对我的冲动是应该被唾弃的……你把我当成了猎物,当成了只要靠这个就能轻易获得的奖品……”最后,他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是我想错了,我一直以为你有在慢慢变好,我以为你真的开始理解感情。我放任你睡在我身边,我任由你对我做那种龌龊的事情,我一次又一次的对你心软……是不是只要我不生气,你就当我真的半推半就,谁都能睡啊?”
金煦的背部已经贴到了一侧的柜子,他神色有些呆滞:“不是……”
“不是吗?”
“是,我,我的身体,在渴望你……”
“那你想过我渴望的是谁吗?”
金煦嘴唇抖了抖,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何毓秀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皱的衣服,道:“在你眼中,我的话不重要,我的思想不重要,我的拒绝也不重要,甚至我的任何私人情感,身体需求全部都不重要,你只在乎你自己的计划,你觉得我天生就应该配合你,如果有一点不配合那就各种软硬兼施一起也一定要拉着我配合……你是不是忘记了,我辞职了,我以后,再也不想配合你了。”
金煦条件反射地低下了头。
一滴水珠直直坠落,落在地上跌的粉碎。
何毓秀呼吸微微一顿。
他在一瞬间感觉自己是否做错了事……可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继续这样下去不止是在害他,也是在害自己。自打对方的那声哥哥之后,他就感觉自己一直在被对方推着往前走,包括今天,如果不是宋即安及时点醒,他可能还在将错就错……他习惯了不跟金煦发生冲突,尤其在对方愿意与他交好的时候。
可是……
“宋即安,是你告诉他的吧?”
他想起那天自己从洗手间里面出来的时候,宋即安有些慌乱的样子。原来那个时候,他就知道金煦对自己的感情了。
“我是不是说过,这件事,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
或许杜浔还可能因为兴趣从蛛丝马迹之中获得些许信息,但是宋即安一向反应迟钝,除非有人告诉他,否则他绝对不会往这方面想。
“我,喝醉了……”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下意识想要解释:“我也没有说,没有告诉他,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
“所以。”何毓秀再次打断了他,他直起身,道:“我说过的话,你真的从来都不在乎。”
“不是……”金煦抬眸看他,道:“我在乎的……何毓秀,买车的事情是骗你的,我没有买,车是我租的,明天早上就会送回去了。”
这倒是意料之外。何毓秀依旧不假辞色,淡淡道:“那你为什么骗我?”
“……想让你亲我。”金煦轻声说:“我以为,如果可以省下成本,你就会……”
他的眼神开始乱飘:“是你说可以亲我的……你用一句话,撬开了我的底线,那是不是代表,你的底线也在那里?你不是不能亲我,你只是,只是因为……你暂时没有必要亲我。”
说到最后,他的目光又转了过来,眼神变得十分笃定:“何毓秀,你可以亲我的,你并没有排斥到那种程度……”
“哈!”何毓秀被气得笑了一声。
金煦条件反射地也想跟着笑,却在他的目光望来的时候猛地收敛表情,垂下眼眸。
像一台电量不足的机器,连表情都是完全呆滞的。
他显然不明白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何毓秀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突然这样对待他。
“你不是不知道,在多议题博弈中,如果一个核心议题始终无法撬动,最合理的策略就是条件置换,资源不行就换金钱,金钱不行就换人情,只要有一项能够勾住对方,博弈就能启动。等对方欲望被调动、情绪开始参与,判断逐渐失衡,他就可能放弃一开始强硬坚持的目标——简单来说,我当时说要亲你,不代表我真的要亲你,那只是为了让你误认为,你已经开始赢了。”
“但这件事是你主动提的……”金煦稍稍增加了些许的电量,道:“这是否代表着,你默认这种行为属于双方可接受议题中的一项?而且,你只用了一个吻,就已经确定我会觉得我开始赢了……那是不是代表,你清楚自己在我心里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一刻,你真的站在哥哥的角度了吗?还是,一个沾沾自喜、对自己能够撩动对方神经拥有清晰认知的……妻子?”
何毓秀盯着他。
金煦神色带着些许的畏惧,眼神也不断飘忽,却依旧坚持在用余光打量他。
直到——
“也可能是因为我对你的病拥有清晰的认知呢?”何毓秀道:“我站在哪个位置上是一件非常主观的事情,但是你的性腺轴究竟在对谁犯罪,却是一件客观的事实……算了算了。”
何毓秀点到为止,他很清楚,继续跟对方辩论下去,只会走入对方的逻辑怪圈,浅留一手,让对方无暇去想要如何狡辩,而是把更多的思想停留在补充自己未尽之言上,才是真正让他卡壳的办法。
对于善辩者来说,信息给出的越多,结构越是完整,越是能被对方找到漏洞。反之,利用心理留白制造反击真空,不回应到底,让对方卡在‘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他是什么意思?我到底要不要接着说?’,如此形成认知拖延,才能完全掌控住局势。
不给对方思考的机会,何毓秀又换了一种语气:“金煦。”
这一声很温和,金煦的大脑停止对未尽之言的建模,再次朝他看了过来。
他的眼睛有些水汪汪的,神色带着些许的迷蒙,看上去意外有种无知的可怜。
何毓秀来到他身边,金煦不自觉地挺直脊背,呼吸都克制了些许。
即便刚才才被他那样骂过,在他靠近的时候,他还是本能地再次恢复了电量。
何毓秀负手,停在他面前,微微一笑,道:“其实你都已经知道了,这些年来,我一直追着你跑,逼着自己学了那么多语言,努力在并不擅长的学校站稳脚跟,又在金曜集团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历练……真的不太好过。”
金煦看着他逐渐真情流露的眼睛。
“妈说的对,我选择了一条……”他抿了下微抖的唇,道:“很难的路。”
金煦下意识上前,何毓秀却后退了一步。
他又笑了一下,还是训练有素的,熟练至极的笑容,却因为眼尾的微红,而染上了些许令人动容的意味。
“我在你的舒适区里单打独斗,无非就是为了听你喊一声哥……但是最近,我听烦了。”
金煦手指微僵。
“以后不用喊了。”何毓秀道:“我再也不想给你当哥了。”
“何毓秀……”
“就这样。”何毓秀再次后退一步,道:“就这样……反正,我们从来没有血缘关系。”
他重新回到了房间,强行微笑的面孔一秒收敛。
房门被敲了一下,何毓秀再次开口,道:“我执着了这么多年都放得下,你没道理放不下,对吧?”
外面的动静消失了。
“回你房间去。”何毓秀发出指令,道:“该干嘛干嘛。”
空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何毓秀背靠着房门,一阵之后,缓缓做了一次深呼吸。
晚上七点,何毓秀准时出现在了低光酒吧,流淌着怀旧音乐的清吧里面,宋即安先是问了一句:“奶?”
“嗯。”
一杯鲜牛奶被放在了他面前,宋即安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他干巴到仿佛一滴水进去都能滋啦一下马上蒸发的脸,一时有些忧心:“秀儿……”
“我告诉金煦以后不许再喊我哥。”
宋即安脸色一白,他可太清楚何毓秀为了这声哥都付出什么了……正要安慰……
何毓秀忽然用力咬碎了嘴里的冰块,眼神冰冷刺骨:“他要是敢不喊,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宋即安又把奶往他面前推了推:“那个……”
“别说话。”何毓秀径直喝奶,又道:“给我弄两个菜。”
“一口奶还给你喝高了……”宋即安嘟嘟囔囔地去吩咐后厨,何毓秀则坐在原地又看了一眼手机。
他当然是做戏给金煦看的。
毫无疑问,对方很聪明,知道利用兄弟的关系来达成亲密的目的。但何毓秀也不是傻子,只要兄弟没得做了,那金煦以后只要看到他,就一定会想到这这一点,根据亲密关系递进定理来说,他接下来的目标就会是努力想要跟自己做兄弟,而做兄弟就需要保持界限……一旦他将‘兄弟’路径当做主要情感支撑,那么就会逐渐对这段关系‘去性化’,那性腺轴启动对象说不定也就换人了。
虽然这家伙情商很低,但,总不至于低到……就这样了吧?
他打开PPC,又放弃。
这只狗,估计也就只是那天突如其来使唤他跟core对呛的时候才为自己出了点力,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为金煦服务。
另一边,PPC同样收到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天哪天哪,果然,他真的采取了防御机制,我就说了,小P那只狗,他害我说错话啦!!!!以后你再想靠近他真的很难了,我们怎么办呀?!”
“……”
金煦木然地凝望着手机,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一阵才哑声道:“启用所有算力,想办法。”
“但是秀秀……”
“不管。”
“……”
“嗡!”“嗡!”“嗡!”机房里面的服务器一台接一台地响应,红绿灯如浪潮般连排亮起,低频风扇声层层叠叠,从机架中涌出,在整个研究楼内轰鸣回荡。
几名加班结束的技术人员一脸菜色地提着公文包,于门口困惑回头。
“……又来?”
宋即安端上来了两碟果盘。
何毓秀咔嚓咔嚓全给啃了,啃完了炒菜终于上来,他却已经吃不下了。
宋即安于是又让人切了碟果盘,道:“没什么想说的?”
“你没什么想说的?”
“……”宋即安呐呐:“我,我能有什么想说的?”
何毓秀再次拿起西瓜,却只是咬了口尖尖,显然是有点吃撑了。
宋即安咳了声,道:“你,你是不是,也,也知道了?”
“……”何毓秀虽然问的时候挺镇定,但其实真让他在好朋友面前承认这件事,多少还是有点羞耻。他又用力咬了一口切成片状的西瓜,汁水飞溅。宋即安按了按自己跳跃的胸口,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行了,咱俩别打哑谜了,我直说了,金煦那天……”
他支支吾吾,把金煦那天的话说了出来。
何毓秀的神色又是一阵空白。
他记得金煦说过,想要跟他结婚的计划是在23岁定下的……
“你确定,他说……我住在他家里,等于……那个?”
宋即安非常用力地点头,左右看了看,屏息道:“是的,所以,秀……他,他对你,绝对不是突如其来,我,我觉得……挺吓人的你知道吗?”
本来何毓秀打电话的时候,他其实没想那么多。毕竟对方是那种无聊之余会浪费很多时间在文娱类作品上面的人。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不是又读到了什么故事,直到对方开始说模拟预演之类的台词……这话术他可太熟悉了,通常只有在牵扯到某位才会出现。
上次金煦喝醉了在他面前说出那种话,他着实头皮发麻了好一阵……怎么说呢,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何毓秀的性取向,却从来没想过,金煦那种人也会……不是取向问题,而是,爱人。
金煦居然会爱人,而且还可能从很小的时候就爱上了,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宋即安肯定不信,但这个人是金煦……一个碳基AI,爱了自己的哥哥二十多年……这简直比鬼故事都让人害怕!
何毓秀又咔嚓了一口。
“那是瓜皮……”
何毓秀含着瓜皮,感觉脑子也有点死机。
电石火光之间,他好像想起来幼年自己捧着花汁涂鸦递给对方的时候。
“金煦,以后你当我哥好不好?”
“你比我大。”
“我不介意的。”
“你也不是妈妈生的。”
“……你,你就当我是妈妈生的。”
“这是事实问题,我当不当你都不是。”
后来,他记得自己好像还问了什么,因为不甘心,还有点委屈:“那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他当时一定扁了嘴,看上去要哭不哭,因为他记得金煦当时的表情有些怔,然后他微微正色,对他说:“你是我的童养媳。”
“……”何毓秀的手抖了一下,努力让自己沉入那段回忆。
那年他们可能刚刚上幼儿园,中班还是大班?总之,那件事发生在绑架案,也就是六岁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