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遥摇头,又抬步离开了。
他为什么要来上海?
为什么要来上海找出路?
为什么冒充徐牧择的私生子?
不做主播又怎样,他会没饭吃吗?他还可以做体力活,去给人家刷盘子刷碗,他本来就是那样长大的,他能干很多的体力活,不会走投无路的。
焦慌产生消极,景遥陷入巨大的自疑和懊悔中,他讨厌上海,再也不来上海了,他要回到那个小出租房里,一辈子躲在里面不出来!
他走,走得很快。
渐渐地,他的步子又虚浮了起来。
他可以走……黄惕怎么办?
景遥的脚步慢了。
这个陌生却友善的男人,对他高抬贵手,拿自己的饭碗给了他混进来的机会,虽然没有弄明白他的意图是什么,可他关心自己照顾自己,给予自己的这些友善提醒都是真的。
不,不对,他管黄惕干什么?
这些人都是社会上层人士了,降职怎么了?被开除又怎样?他还是比很多底层人活的更好,而自己不一样,自己不能再被制裁了,他们不会走投无路,可自己会。对黄惕这些人来说,只是个职场小失误而已,说不定徐牧择根本就不会对他们加以重大处罚,轻轻揭过罚点款也就罢了。
对,他不该管黄惕,是死是活跟他没关系,他都没有弄清楚黄惕为什么帮他,说不定有坏心眼呢!
景遥的心跳扑通扑通的,脚步快一阵,又慢一阵,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冰凉的墙壁贴在手心里,景遥握紧拳头,那股眩晕感又来了。
要是能就这么倒下去就好了。
看在他年纪轻,又晕倒了的情况下,能放了他吧?
这些权势人物只要给他一点点的怜悯心就行,一点点就能让他活下去了……
电梯上上下下,送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助理站在门外,朝一个方向看过去。
那个瘦弱的人影才出现。
助理按了电梯,问道:“这么久?”
景遥心不在焉地说:“太大了,有点迷路。”
助理打量他,心知肚明,却也是装聋作哑的高手:“上去吧。”
他们走进电梯里,门关上的那一刻,景遥挣扎的思绪也静止了。
电梯上行,楼层数字在景遥眼里变换,字体颜色是红的,红色在人类的大脑里象征的是危险,会唤醒本能的防御机制。
景遥盯着电梯门,电梯门打开时的“叮”是还算悦耳的声音,落在他的耳朵里,却使神经胀痛。
这一层的装修又不一样了,星协在给景遥变魔术,每一层有每一层的高级感,设计理念不同于常规的公司大楼,这儿漂亮的愿意让人主动花钱来参观。
在外面观看星协的时候,它除了占地面积比四周的建筑物大点,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了,就像星协在网络上的形象一样,大家都知道星协是个很权威的存在,但星协里的人都很低调,很少谈论星协的事,大V主播们也是一样,低调到外人不知道星协的内部如此夺目。
是有什么保密制度吗?
否则这么漂亮的内部建筑,早该在网络上大火一把了。
光拍拍这个巍峨奢华的室内设计,都能博得丰富的流量。
助理的脚步很慢,景遥的脑子很乱。
一步步踩在地板上,一步步接近生死时刻,助理欲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巴,一大段叮嘱还是淹在喉咙里没说出来,总结为四个字:“祝你好运。”
没有悬念的结果,这祝福不真诚。
景遥干的事,不可能被轻易放过。
像黄惕说的那样,能毫发无损走出星协,就是一种成功了,这说明他干的事危害性不小,代价也不会小。
“到了。”助理停下脚步:“前面就是徐总的办公室,你去吧。”
景遥定睛看了一会,他被架在了这里,后退不被允许,他没有任何借口逃跑了。
景遥灌铅的双腿移动很慢,仿佛那并不是他的双腿。
助理站在原地目送他。
真是瘦弱的身影,这么肥大的衣服都增长不了视觉的宽度,肥大的裤子,肥大的T恤,一双看起来穿了很多年的板鞋,是喜欢这种ovsersize的穿搭风格,还是买不到合身的尺码?
长身体的年纪呢,瘦成这样,真叫人忧虑。
这个世界上可怜人很多,他的老大刚因同情心泛滥摊上了事,他不能不长教训。
收敛起滋生的情绪,助理乘电梯离开了。
景遥一个人站在办公室的门口。
门是开着的,有好多人在里面。
他们的制服不陌生,是昨天见过的,法务部的人。
景遥不知该何时进去,那些人都穿着西装,坐在一起,他无法分辨谁是徐牧择。
“在门口视奸可不是礼貌的行为。”
这时,一道低沉的男音传出来,不是沙发上那些人传出来的,在办公桌的方位。
景遥这时才抬头往里看,男人虽也身穿正装,但不是制服的款式,和法务部的人有明显的区别。像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都能看出那衣服是上等的质量。
那男人身上是一件酒红色衬衫,挽起了袖口,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排扣马甲,笔挺的西装裤泛着特殊工艺的光泽,束在修长的双腿上,整体气质矜贵高奢,浓烈的,成熟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他是靠在书桌上的,没有挺直腰杆,已是非常高挑的身影,半坐的姿势使他的大腿绷出壮实的肌肉线条,反扣桌面的手腕凸起几条青筋,延伸到小臂上,深埋进衬衫的袖口里去。
人靠衣装马靠鞍,可有些衣服不是那个人,穿不出那样的味道,眼前的男人不仅穿出了正装的味道,还有一张根本不需要靠衣装的脸。
景遥神经抖了一下,瞳孔也在飞快收缩。
“先出去吧。”徐牧择低声说。
沙发上坐着的几个法务部的律师,站起身来,对徐牧择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就朝门口去了。
景遥微张了张唇,露出一副不太精明的样子,失语了一般,法务部的人全部离开了,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一个身影。
权威、强势、尊贵。
和第一次见到的感受一模一样,丝毫未曾改变。
“家人没教过你,进来的时候应该,”徐牧择指骨扣了扣书桌,桌子发出两声闷闷的声响,“叩门。”
景遥的唇轻颤,他的视线没有受阻,他此刻可以清楚地看到眼前的一切,看清楚那张权威的脸,也将接受被对方看透一切。
小鹿崽站在门前,手指缓缓收紧,握成两个拳头,因为体格瘦弱,看起来毫无威胁力,那张依然不正常的白皙的脸蛋更加惨白,和室内做了重工处理的墙面一个色彩。
人在极度惊惧时,下唇会轻微地抖动,自己并不能发觉,小鹿崽就是那样,今天没有那么狼狈,但今天似乎比那天更加不安。
这是个讨喜的小孩。
会让人不自主去怜悯的小孩。
会勾起身为人父的黄惕爱意泛滥的小孩。
会让人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愿意高抬贵手,轻纵过去的小孩。
黄惕说,他会喜欢他的。
徐牧择没有嘲笑这句话。
也没有反驳这句话。
男孩站在门口,脚步定死,将自己的衣摆抓紧在手里,做贼心虚,沉默不语。
手心里的衣服褶皱得厉害。
是惊诧,也是惊恐。
“别怕,”徐牧择的眉眼柔软下来,深不可测的黑眸定在门口视死如归的男孩身上,用慈父哄三岁小孩似的语气说:“到daddy面前来。”
第24章
对权利滋生的敬畏心理, 会丧失思考和反应的能力,时常会随着压迫感延长,就像人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时叫不出来也动不了一样, 腿软是一种本能, 不值得大惊小怪, 极其谄媚权势的景遥就更是了。
他原本是做不出任何反应的, 直到对方提出要求,无法抵抗也不敢抵抗权势的要求, 景遥的双腿麻了,向里挪动的同时, 脚底板传出针扎的刺痛感。
在跨进房门一步之后, 他又停了下来,在男人的注视下向后退了一步, 右手的小拇指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冷得穿透心脏, 景遥打了个激灵, 好似碰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的反应全部落在徐牧择的眼里, 连同细微的表情, 神经紧绷,像有人拿着枪抵着他的脑袋, 逼着他前行或后退。
很有趣的反应, 徐牧择就那么靠着书桌注视着, 观察着,没有再发号施令。
景遥前进也不是,退出也不是,他此刻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鱿鱼,腿软的几乎要跪下来, 他强撑着,别那样,那太丢人了。
抛开权利和地位不说,眼前的男人也有绝对的压迫性,面对经年累月的上位者气息,臣服是一种本能。
景遥真希望现在能有个人来救他。
任何人出现在这里都好,无关紧要的,有重要事件的,能分散男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就好。
他怕他的眼神。
于是低下了头去。
徐牧择不再哄小孩玩,他拎着一份文件从桌子前走到沙发边,同时命令道:“过来。”
做贼心虚的景遥怯生生地跟着男人的背影看,办公室里的一切都在他眼里虚化,只有男人的身影,是唯一强势的存在。
景遥还是没有动作。
并非要反抗,是他腿软地抬不起脚,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大脑里的声音不断提醒他,快跑。
徐牧择坐下后,抬头看见门前反应迟钝的小孩,扯了扯唇,说道:“要daddy抱你?”
很明显,那是哄小孩的话,对方不把自己当做同一个层次的人对话,景遥没有恼火,不敢是其一,其二是,他的确一辈子也无法到达对方的层次。
阶级感在眼前具象化,面对真正具有地位差别的人,景遥那些佯装成熟,渴望对方把他当做成年人对待的心理全都消失了。
他是个不抗压的小孩。
是被吓得快哭出来的小孩。
经验丰富的黄惕在徐牧择面前也如履薄冰,何况景遥呢?
从来都是别人等待徐牧择。
此时此刻,徐牧择非但没有着急,反而很有耐心,他语气很温柔,温柔之中又携带着某种威严:“真要吗?”
景遥警铃大作,他听出来了,这是一句提醒。
景遥挪动着麻了的双脚往里走去,前方似有陷阱,他步调扭捏磨叽,全是对权利的敬畏。
徐牧择就那么耐心地等着,小孩给他的错觉,好像自己是站在刑场上握着利刃的刀斧手,准备割了他的头颅。
身边有很多人怕他,徐牧择习惯了。
不会小题大做。
景遥听从对方的话,走进了办公室,却没有靠近徐牧择太近,他脑海里闪过许多碎片化的记忆,拼凑不起来,乱得没章法。
这几步的距离已是穷尽了勇气,徐牧择没再提出需要对方再做心理建设的要求,容他站在离自己有两三米远的地方。
“妈妈呢?”徐牧择审视着桌子上的文件问,问得突兀,却又符合情理。
景遥谎称自己是对方的私生子,那也总该准确地报出母亲的名字,这是验证他身份的第一步。
可他本来就是冒充的,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老婆是谁,情人是谁,有没有私生子,私生子妈妈的名字又是什么。
景遥抿唇,继续充当哑巴,他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就像糊弄黄惕一样,说妈妈在外地,不在这里,面对徐牧择,他不敢回答,他怕的是追问。
徐牧择没有等到答案,敢让他的话落在风里,整个上海找不到几个。
他不责怪对方,慈父是不会轻易责怪孩子的。
“妈妈让你一个人来上海找我?”
男人的语气柔和,景遥却无法放松警惕,黄惕知道他是假的,怎么跟对方说的呢?这些问话的目的是什么?
他没主意,看不透男人的眼底,沉默不是手段,而是一种防御,黄惕说,不会回答的问题可以不说,但不能乱说。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会说话呀。”徐牧择坐在沙发上,抬头看景遥,明明是仰视的角度,却掌握着居高临下之感。
“……我会说话。”不能乱说话,但不能一直不说话,景遥回答。
他当然记得对方,他讶异缘分这种事,自己最想投靠的男人找也找不到,却在卖弄心机时阴差阳错地找到了。
他更没想到对方还记得他。
徐牧择说:“那就要回答问题,小孩子装聋作哑的,不讨人喜欢。”
他们闭口没提第一次见面的事,景遥也不想提,那不是什么好的场面,此时此刻,说不定对方把他当做某种可恨的私生粉呢。
徐牧择继续提问:“叫什么名字?”
景遥听话回答:“景遥,风景的景,遥远的遥。”孺子可教。
男人的气息很危险,哪怕他的语气是温柔的。成熟男性的压迫感,是景遥毕生要学习的能力。
“住在哪里?”
徐牧择不再问“妈妈”相关的事,景遥松了一口气。
“旅馆。”
“我是说,没来上海之前。”
景遥警惕,没有回答。
徐牧择耐心地等,他的等待从不会白费,绝对的社会地位下,即使是再难的问题和要求,都会回答和办好。
等待反而像是一种警告。
能回答的问题,景遥会回答,但回答的是否全面,就要动点脑子了,暴露过去的地址,会被查出许多东西,万一对方要整死他怎么办?能验证他假身份的手段太多了,景遥不抱希望,也没想瞒下去,可至少在他有成绩之前,让对方看到他的价值前,他不能暴露。
“一个很小的城市,您可能没听说过。”景遥低声,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
徐牧择静静地注视他。
景遥抬起眼睛,撞进男人深邃的瞳眸,小心机当时就有站不稳脚了,心慌地正要多说一点,对方开口了。
“跟我说话,不要用您,”徐牧择道:“儿子跟爹说话,自由点。”
景遥仔细聆听对方的每一句话,以防错漏重要信息,冒牌货自由不起来,心虚不安:“……哦,好。”
反应呆滞的和网络上骚得没边的样子差距过大,两个形象难以融合,徐牧择目光严肃。
他不开口,小孩就不敢开口。
徐牧择上下打量着景遥,肥大的衣衫和休闲裤,完全不合身地套在瘦弱的身体上,衣服是纯白色的,装饰和版型的合格率为零,是用来当抹布都要嫌弃材料太硬的劣质货。
徐牧择眉宇间盛着别人看不透的情绪。
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徐牧择递给他,说道:“签了。”
景遥不明所以,几句话交流下来,对方好像挺信任他的,于是景遥也略状了些胆子,抬步上前,双手接过文件在手里,翻开一看,愣住了。
是一份新的劳务合同。
他抬头看向男人。
徐牧择说:“你不是按照公司招聘要求进来的,合同不必跟他们一样,昨天那份合同已经销毁了,新的合同签完,自留一份,另外一份带给人事部留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星协正式的签约主播了,都能明白吗?”
景遥没怎么签过劳务派遣的合同,他是素人主播,不隶属于任何公司,直播时只要在平台协议上打个勾,谁都能直播,像这种明确的劳务合同,过去也很少签订,他没成年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属于童工,那些用他的人躲都来不及,哪会跟他签订什么合同?
沉甸甸的合同和昨晚那份不同,光是重量就有很大差别,一份正式的劳务合同需要这么厚吗?景遥也误入过一些公会,也签过几个小作坊,劳务合同没有这么复杂,有的一两张纸就能摆平。
他疑惑地看着手上这份合同,专业术语太多,文化知识有限,景遥眉头紧皱着,看得很慢。
不,不对。
这不是他看合同的时候。
事情的重点是,为什么给他这样一份合同?
景遥抬起眼睛,坐在那儿的男人始终在打量他,导致景遥一抬头就能和他完美对视,撞上视线的那一刻,景遥目光闪躲过去。
“有问题?”徐牧择问。
景遥抱着沉甸甸的文件,鼓起勇气看向男人的眼,他又失败了,最后把目光落在男人的唇上,问道:“您……不,我,我没有问题。”
他有什么问题,都不是该问徐牧择的。
他大可以去问黄惕,去问星协的任何一个人,说多错多。甭管手上的合同有无问题,他都没有跟徐牧择讨价还价的资格,他还没以星协签约主播的身份做出漂亮的成绩,他暂时只能闭嘴。
“可以坐下了吗?”徐牧择说:“我看看你。”
多年未见,凭空冒出来的私生子,正常人都会想静下心来好好看看对方,这个要求不过分,而且很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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