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身后。”
那个声音好近好近,真像有人就站在自己身后说话似的,激得余图隔着校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抱着手机一转身,程沂舟衬衫微乱,额发扫过眼眸,同样握着部手机,气息有些喘,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呼吸的频率和从手机里听到的一致,又因为电流的延迟有些不同步。余图呆呆愣愣地挂断手机,干巴巴地:“哦。”
程沂舟歪歪头:“走吗?”
余图如梦方醒,又“哦”了一声,想起来班主任那张脸,一时啥念头都没了,一把抓住程沂舟的手腕往学校里带。
程沂舟低头扫了一眼两人相交的手腕,不动声色。
“一会老袁估计要找你谈话,说说我成绩啥的……他问你你就说你是我哥知道没?”余图一边铆足劲往前冲一边跟程沂舟串供。
程沂舟怎么说也是高中过来的,对怎么糊弄班主任非常清楚,倒是听到“哥哥”二字时眼睛一动:这小男生是不是喊他哥哥越来越顺嘴了?
余图没工夫想那么多。他拖着程沂舟回到教室,远远还看到了贺万水,头低低的垂着像个掉毛小狗;他前面背对着余图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西装笔挺,银灰色的外套搭在臂弯,即使只有一个背影也知道不是常人。余图脑子一转就猜到那是贺万水平日里三句不离的那异父异母的便宜哥哥,无暇为好友在心里点蜡,他把程沂舟按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神真挚:“靠你了,小舟哥。”
莫名感觉自己被委以重任的程沂舟:“……”
他还没来得及重温一下余图拿脚考出来的成绩单,袁老师已经进来了。
环顾四周,袁老师目光在程沂舟身上定了定,他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调整好了表情,道:“同学们先去吃饭吧,我跟大家的家长聊聊。”
余图仿佛被宣判了死刑。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跟好不容易从哥哥手里逃出来的贺万水一起离开了,临走之前只来得及给程沂舟留下一个眼神。
一个“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眼神。
程沂舟抓紧了试卷,有点子紧张了。
第4章 为何
其实家长会无非就是那点内容,总结一下过去,展望一下未来,赞美一下学霸,鼓励一下学渣。现在的孩子敏感老师也负责,所以袁老师嘴里那几个“心思不在学习上”、“成绩匪夷所思”、“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的学生,只有他们的家长自己知道。
好巧不巧的,这几个家长里就包括程沂舟。
高高瘦瘦的男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今天精心打扮的衬衫仿佛都成了笑话。他不太适应这种身份转换,毕竟以前的家长会不是他被夸就是他妈被夸,这种被老师时不时眼神注视表情复杂的经历从未有过。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程沂舟面无表情,还要模仿其他家长,像他们一样一脸认真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恨不得把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他眼一抬,毫无征兆地跟旁边窗户上的余图来了个脸对脸。
余图趴在窗上,两只手紧紧贴着玻璃,整张脸都被玻璃压平了,瞪大眼睛看老袁的嘴型和程沂舟的反应。猝不及防地跟程沂舟一对视,他脚下一软,差点从窗户上滑下去。
程沂舟收回了目光,表情不变,手抖都没抖,非常有气场。
好不容易结束了,程沂舟收拾了下东西准备随着大流一起走出教室,结束今天这场新奇又离谱的遭遇。
他甚至都已经看见了余图在教室外对他招手。
然而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了前面,堵住程沂舟所有退路。
袁老师眼镜下的目光上下扫射了一遍程沂舟,似乎在掂量他有几分可靠性。然而余图那个不靠谱的也叫不回他爸妈,所以袁老师只能心下叹了口气。
父母都不配合,他还要怎么开展工作。
“您好,您是余图的家长?”
程沂舟噎了一下,说:“是,我是他……哥哥。”
袁老师点点头:“他的父母还是来不了?家里也没个亲戚照顾着?”
摆明了是看程沂舟年轻,不靠谱,有话也不愿意跟他说。
程沂舟想了想,没给余图把话说死,只是说:“他的父母之前拜托我照顾他学习。”
那就好说了。袁老师直接客客气气地把程沂舟请进了办公室。
路过余图的时候,袁老师眉头一竖:“看什么看,回去上晚自习。”
余图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又看向走在后面的程沂舟,后者眼神深不见底,直直地望过来,看不懂是什么心情,但是余图凭直觉也能猜到程沂舟现在心情非常差。
“……”余图艰难地扯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眼睛一弯,眼角就有几道笑纹,他身上那股戾气褪去,就又像个阳光男孩了。
程沂舟被这个笑容击败了。
今天的晚自习是做练习。
余图坐在位子上,脚撑在桌子前面那根横梁上,椅子因此翘起来了两个角。他嘴上夹着一根笔,满脸写着烦躁,试卷上的化学符号仿佛都变成了一片片羽毛,从纸张上浮起来在余图脸上乱飘,给他弄得心烦意乱。
贺万水拖余图的福,非常幸运地逃过一劫,正在他旁边抖抖索索祈祷今晚他哥能放他一马。贺千山公司事务繁忙,家长会刚一结束就坐上助理的车走了,现在还没空找他算账。
可以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趁化学老师正在改作业没注意班级情况,余图飞快从书底下摸出手机,用书盖着给程沂舟发消息。
“你那边结束没?”
这几个字刚被打出来拼音,那头程沂舟心有灵犀似的,先他一步发来了一条消息:“上课别玩手机。”
余图:“?”
他做贼一般左右环顾了一圈,最后从教室后门旁边的窗户上看到了靠着栏杆的程沂舟。
高瘦清冷的男生两腿交迭,黑色的裤子显得他身形颀长;衬衫袖口伸出来一截手腕,腕骨明显,十指细长。他的头发长,低头时就会盖住一半眼睛。他不知道在看什么,手机一直亮着,反射到他脸上,明明灭灭,周身浸着股冷。
程沂舟似乎有所感应,抬眸,从下往上看向余图的方向,这让他看起来充满了压迫性。余图一窒,眼神透过玻璃与他相碰,他读出来程沂舟在用嘴型说:“专心。”
他像个被抓到的小鹦鹉似的,“唰”的一下扭回头。动静太大还把贺万水吓着了。
“用头画粪呢你?”贺万水问。
余图皮笑肉不笑地让他闭嘴。
也许是看余图表现得乖巧又心虚,程沂舟低头操作了一会儿,很快余图手机上方又弹出一条消息。
“一会我送你回家。”
余图脑袋上弹出一个大问号,他一手扶着书打掩护一手敲字:“不用,我经常一个人回家的,你赶紧回宿舍吧,回头门禁了。”
他没收到程沂舟的回复了,也不敢回头看人走没走。不过知道他被老袁放出来了余图就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至少程沂舟不用被他拖累到现在还在听班主任嘚吧嘚。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
“完了图图,全完了。快为我祈祷,希望你明天还能看见你可爱的小同桌。”贺万水一脸悲壮。
余图说:“快滚。”
送走了贺万水,余图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东西,故意在最后几个走出教室。学生们除了住校的还在准备上第二轮晚自习,剩下的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后门站着的身影已经不在了,余图莫名松了口气,又有些惆怅,最后在保安大爷的催促下走出了校门。
车站离学校不远,几百米的距离。余图低头走着,前面是个拐弯,他没注意,玩着手机继续往前,突然额头抵进一个温热的东西里。
他被吓了一跳,猛的抬头,入眼先是手心的纹路,然后是他今天看了好久的衬衫,最后是程沂舟平静的脸。
程沂舟收回抵住他额头的手,额发下一双眼睛淡然地望着他,意有所指:“又不看路?”
余图瞬间就想起了,他俩第一次见面也是因为自己没看路。
没想好怎么解释、该不该道歉,程沂舟扬了扬另一只手拎着的袋子,说:“怕你放学会饿,没找到鸡翅包饭,吃点排骨吧。”
余图懵懵地接过排骨的纸袋,缓慢用竹签叉起一块送进嘴里。
“这家特别难吃,我们都不去买的。”他这般点评。
程沂舟不为所动:“我看它还开着,以为生意很好。”
余图笑了笑,有些自嘲:“没事儿,我以前连个屁都吃不着。”
以前他偶尔跟贺万水一起走出校门时,后者家的司机立刻就会送上好多吃的,说是夫人给他买的做的,怕他学习太累肚子饿。
贺万水脑仁小,乐呵呵地跟余图分享。他礼貌性地吃过一两次,然后就尽量找借口让贺万水先走。
现在也有人接他回家、给他买吃的了。
“好好说话。”程沂舟轻轻皱了皱眉。
他俩这么一磨蹭,车上的人已经很少了。余图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程沂舟便在他旁边坐下了。
一时无话。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往前开,街道上的路灯混杂着霓虹灯的光影,把余图的脸切割成滚动的色块。他的表情很冷,甚至有些木然,耳机里放着不知是什么的歌。
程沂舟的手和他的咫尺相邻,同样地被灯光切割着。偶尔暗色扫过时,手下的阴影看起来像是他们牵在了一起。
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开口:“你的班主任很负责。”
余图没反应,程沂舟偏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用食指指节敲了敲他的手背。
“嗯?”余图小吓一跳,摘下一边耳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程沂舟,街景似乎都倒映在了里面,“啊……他知道我乱考的,成绩刚出来就把我一顿骂。”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有点紧张:“你不会跟我爸妈告状的吧?”
程沂舟眼睛偏了偏:“看你表现。”
余图:“……”
“哥。”沉默了一会儿,余图打破了僵局,“你为什么要来给我当家教?”
程沂舟看着他,余图也转过身,语气认真:“你看着不缺钱,也不像是有耐心当老师的人。我妈说你是我爸朋友的儿子,可是你不是我的朋友,不用这么上心。”
一通分析有理有据,给程沂舟听得一愣一愣的。
对着小朋友认真到执拗的目光,程沂舟慢慢道:“我本来就想找点事情做,你是碰巧。”
眼看着余图的眼神有所松动,程沂舟继续说:“不过我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
言下之意是,“但是你可以”。
在余图追问原因之前,程沂舟想了想,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你的兔子很可爱。”
指的应该是那只两颗大板牙的疯狂的兔子。
余图狠吸一口气,刚才奇奇怪怪的氛围被一瞬间打破,来不及重新塑造一下自己猛男的形象,公交车慢悠悠地停在了他家的那一站。
于是话只能被吞回肚子里。余图吃了个哑巴亏,蔫头耸脑地下了车。
程沂舟跟在他后面下车,看了眼时间回去应该还勉强来得及,便喊住余图道:“回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余图有气无力地说好。
他目送小男孩的背影走进单元楼,听到电梯呼噜呼噜下来又带着人咔吱咔吱上去的声音,然后某一层的声控灯亮起。
程沂舟耐心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收到余图的消息。
三分钟以后,余图再一次出现在单元口。
“……”余图面无表情。
“……”程沂舟往脑袋上套了个问号。
很尴尬,很羞于启齿,但是要说。
余图深吸一口气。
“我忘了带钥匙。”
最后以程沂舟一声叹息结束沉默:“你附近有亲戚朋友家可以借住吗?”
话说出口他就觉得不妥,若是余图有个能沾上关系、亲近点儿的亲戚,家长会这种事情怎么能找上自己。
果不其然,余图表情陡然尴尬起来。他脚尖踩住一颗小石子来回撵着,低头不语,程沂舟只能看见他的一个发旋儿。
“我问问我朋友吧。”余图说着就准备给贺万水打电话。
贺万水住在一个高档小区里,离余图的家不算近,如果他今天真的赶了过去,也睡不了多久了。
不过这些,余图不打算跟程沂舟说。
到底是自己粗心,一个人住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习惯出门带钥匙。余图的嘴唇抿紧成一条冷硬的线,心头泛起些莫名的失落与难过。
小孩子,怎么可能完美地掩藏自己的情绪。
程沂舟伸手按住余图的屏幕。
手机的光从手指缝里透出来,照得余图有些愣怔。他抬头,程沂舟眼眸的颜色如夜一般黑,淡淡地说:“太晚了,不要去打扰别人了。”
余图想说“可我正在打扰你”,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屏幕光灭了,程沂舟乘着夜色道:“跟我来吧。”
这个点再去赶公交车有些困难,程沂舟直接叫了个车,带着余图往定位方向走。
余图书包还没摘下来,乖乖背在身后,蓝白相间的校服随着晚风被吹起又落下,隐约还能看见少年人清瘦的身躯。
直到坐上了出租,余图才如梦方醒,四周环顾了一下,问程沂舟:“你要带我回你学校?”
语气很不可置信。
程沂舟脸色平静似水,说:“赶不及了。”
余图又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窗外景色飞速掠过,在路灯照射下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他问:“那你要带我去哪?”
程沂舟开了个玩笑:“怕我把你卖了?”
“那倒不至于……”
出租车在一个小区门口被拦住,程沂舟率先下了车,身后跟着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小男孩。余图没怎么来过这一片,正好奇地左顾右盼,冷不丁程沂舟停住了脚步,余图在他身后撞了个正着。
“嘶——”余图下意识地护住脑袋。
程沂舟偏头看了眼他,嘴角上翘,下意识揉了把余图的寸毛。
余图小声嘟囔:“别摸我头。”
幸好他今天带的钥匙串,上面正好有这个房子的钥匙。程沂舟带着余图上电梯、在一处住户前停住开门。门一打开,一股常年没人住的味道就迎面扑来。里面收拾得倒是很干净,大型家具上都盖了罩子。
程沂舟弯腰在鞋柜里找了找,把自己以前穿的拖鞋拿给了余图。
“这是我高考的时候,我妈买的房子。”程沂舟不紧不慢地介绍,“后来我毕业了,这里一直没租出去,就空在这里了。”
余图换上拖鞋,背着自己的书包,有些局促,慢慢腾腾地在沙发上坐下。
一听可乐放在茶几上,程沂舟手里捏着罐啤酒,把可乐往余图方向推了推:“前两天来打扫卫生放的,没过期。”
他喝啤酒,自己却只能喝可乐,明显是把自己当小孩对付。余图懒得说自己跟贺万水对吹三瓶啤酒不倒的英勇事迹,道了谢后便拿过来握在手里。
身边的沙发一软,程沂舟也坐了下来,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余图凑近了些问:“你不回学校可以吗?”
程沂舟头也没抬:“让室友帮个忙就行。”
他的语气过于自然,没有一丝起伏。这让拖累了对方一晚上的余图心里很过意不去。他不是什么冷血自私的小孩,程沂舟明明只算得上是个家教,就算两家之间有些交情,他也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程沂舟。
余图在舌尖默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他到底是心地善良,还有另有所图呢?
这个问题以后再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当务之急。
余图率先低头承认错误:“今天实在对不住啊,哥。”
程沂舟像是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表情一瞬间出现了空白,他很快调整好,用啤酒罐轻轻碰了碰余图手里的饮料,发出小小的一声碰撞:“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程沂舟开始找换洗衣物。余图身上是校服,洗了放进烘干机里应该没多大问题,程沂舟就先赶他去洗澡。
“可是我没有衣服穿。”余图站在浴室门口,手紧紧捏着衣角,脸有些红,看着又怒又恼又羞。
“先进去吧,一会我找好了给你送进去。里面有隔板,别担心。”程沂舟推了一把门,示意余图赶紧进去。
再别扭就没意思了,都是男人,没那么多讲究,于是余图心一横便关门脱衣服。
已经很久不在这里住了,衣服所剩不多。程沂舟翻了半天也只找到自己以前穿过的大T恤和短裤,想了想,把衣服迭好以后便捧着去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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