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朗声道:“我去!”
陈望等人也随着一同应召。
不多时,好几支救援队伍便组建完毕。
来不及等在外看诊的陆晚亭回来商量,许青禾便随着一队自愿前往的青壮,登上了前往李家村的救援船只。
小船急行,越靠近被淹的村落,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浑浊的洪水漫过屋脊,水面上漂浮着零星树梢,牲畜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气味。
“李家村没有提前撤离吗?”看着眼前一幕,许青禾拧眉问道。
一旁的陈望解释:“说是李家村前些天都没下雨,前天刚开始下,结果一下就把村子给淹了。”
多说无益,救援立刻展开。
许青禾和其他人一起,踩着冷水搜寻着生命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一次接近危房的时候,他脚下踩着的土坡突然坍塌了。
许青禾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卷入了急流之中。
冰冷的洪水没顶而来,口鼻瞬间便被灌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向下沉去。
人在自然灾害面前是渺小的,许青禾几乎没有反抗余地,凭借着本能坚持自救,寻找机会抓住水面的什么东西。
但很遗憾,什么都抓不到。
许青禾的力气很快就耗尽了。
不会……要交代在这儿了吧?
他在水中意识模糊地想。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拼了命地将他往水面拖拽。
是同行救援的乡勇!
那人喊道:“青禾,抓紧我!”
许青禾咬着牙依言照做。
那乡勇还喊来了其他人,许青禾感觉胳膊上的力道越来越足,没过多久,他果真被拽离了水面,刚一出水便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边咳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感觉肺都要炸了,艰难地向方才救他的乡勇道了谢。
这可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
“哎呀,青禾你都这样了就别说谢谢了!先坐在这里歇会儿吧!”
许青禾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保存体力,不再言语。
正当他坐在相对安全的高地上面喘息之时,一个身影从远处奔来,如疾风般冲破人群,踉跄着闯到他面前。
许青禾从未见过陆晚亭如此惨白的脸色,好像刚从水里爬上来的男鬼。
他愣愣地瞧着他,还没开口,陆晚亭便一把将他死死抱进怀里。
□□,力气大到几乎要将他揉碎。
许青禾被勒得生疼,刚要说“你松开我”,下一刻,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着脸上的泥水雨水,滚落而下。
他一边“呜呜”着一边伸出手,用力地回抱住陆晚亭。
“陆晚亭,我们和好吧。”
“我不想……再离开你了。”
陆晚亭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看诊结束, 他提着药箱回到临时住所,就听到大伯慌里慌张地跟他说“青禾跟着救灾船去李家村了”。
李家村,救灾。
陆晚亭身上的血都凉下来了。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上辈子也是,收到许青禾发来的分手消息之后, 陆晚亭马上抛下手上所有工作, 开着车过去找他。
然后就在马路上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刺眼的白光, 尖锐的剎车声, 玻璃被破碎的巨响……
还有一片漫开的血色。
他没办法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了。
陆晚亭完全是凭着本能, 冲向码头抢夺了一条空船,坐上便朝着下游方向飞快驶去。
一路上, 心脏狂跳得像是快要炸开,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能再失去许青禾一次。
绝对不能。
直到现在紧紧抱住还在颤抖的人, 感受到他真实的呼吸和心跳, 陆晚亭那颗悬在悬崖边的心才终于落回原处。
这一次,他没有再迟到。
他收紧了手臂,声音颤抖:“……好。”
“不离开了。”
许青禾埋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以后他再也不要和陆晚亭分开了。
失而复得与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同时在胸膛冲撞, 许青禾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了心情。
冷静下来,他胡乱抹了把现在估计已经脏得不能看的脸,抬起头来,问陆晚亭道:“你怎么过来的?”
看陆晚亭来时的方向, 似乎不是跟随乡勇们的救援队伍来的。
陆晚亭还舍不得将他放开, 就着相拥的姿势,指了指不远处。
“码头上有一条空船。”
许青禾:“……”果然是偷渡来的。
“先别说这些了。”他说, “咱们快去救灾吧。”
其实不必他说,陆晚亭已经做好了救人的准备,码头之上, 药具一应俱全。
他伸手抹去许青禾脸上的水渍和泪痕,确认他已经无事,让他先在一旁休息,自己代他同乡勇们一起投入到救援当中。
几日后,李家村的救灾彻底结束。
雨停了,险情基本解除,百姓们得到了妥善安置,虽然损失不少,但幸好没有人员失踪和伤亡。
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云州在此次救灾中调度有力,受到了上方嘉奖,州长郑万峰特意在城内设下庆功宴,说是要犒劳所有参与救援的人员。
陆晚亭和许青禾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事实证明,除了许青禾,根本没人在意陆晚亭来时“偷渡”的事,云州州长郑万峰、还有李家村村长等人都对他赞誉不绝。
“陆大夫这回真是出大力了。”
“是啊,帮着救人不说,还免费给受伤的乡亲们看病!”
“要是没有陆大夫那几张方子,现在指不定什么样。”
说到这里,李家村村长一阵后怕。
村子里闹洪水时的担惊受怕就不说了,只是都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水退之后,他又开始担心会不会闹瘟疫,为此好几宿都没睡着觉,日兴夜寐,终于想到一个法子。
那便是向救灾队伍里有位名头颇响的陆大夫寻求帮助,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好的药方。
谁知,还没等他去求,陆大夫便主动送来了预防时疫的方子。
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他心中所想、未雨绸缪的,但眼下手里捏着这几张方子,他心里头踏实多了。
“陆大夫,真是太谢谢你了!”李村长十分激动,“要不是你已经成亲了,我、我真想把我自己许配给你!”
许青禾:“……”
这种表达感谢的方式还真是奇特。
“多谢村长好意,但不必了。”陆晚亭回答的速度很快。
许青禾忍不住偷偷笑了。
庆功宴结束,他们又回到自己的临时小屋。
刚关上门,许青禾就被陆晚亭抵在了门板上。
吻如暴雨落下。
不复平日里的温柔,陆晚亭亲得用力,甚至还有些疼痛。
但许青禾甘之如饴。
经历过差点失去对方的恐惧,两个人都需要最原始的方式来确认彼此的存在。
肌肤相贴,毫无保留,许青禾感觉自己快要被陆晚亭揉进骨血之中。
意-乱-情-迷间,他尚存着几分理智,知道这间房子隔音不好,动静不能太大,便用力咬着嘴唇。
但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攀着陆晚亭的后背,留下道道划痕。
陆晚亭低头堵住他的嘴唇,将他的所有声音都吞了下去。
呼吸灼热,汗水濡湿。
直到精疲力尽,两人依旧紧紧相拥。
多日连轴救灾的疲惫,再加上昨夜的抵死缠绵,许青禾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耗尽,这一觉竟沉沉地睡足了一天一夜。
期间,除了必要的起身,陆晚亭几乎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偶尔探探他的额温确认他睡得是否安稳。
有时还会亲他几口。
这些,许青禾在梦中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没有洪灾肆虐,也没有日夜兼程、颠沛流离,只有他和陆晚亭两个人,躺在阳光下晒太阳,像两只悠闲的企鹅。
因着做了这样的美梦,醒来之后,许青禾觉得十分饱足。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身上还有些难以忽视的酸软,但精神已经松弛下来了。
见他醒来,陆晚亭立刻道:“醒了?感觉如何?”
许青禾用一个字回答了他。
“爽!”
陆晚亭很轻、很轻地笑了起来。
这一觉睡醒,许青禾整个人好似重新活过来一般,精神抖擞,马上踩着布鞋去洗漱。
回来就看见陆景逸坐在屋里的小凳上。
许青禾:“?”
他是出现幻觉了么?
见他出来,陆景逸眼睛一亮,道:“嫂子,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年呢!”
许青禾:“……托你的福,还没睡死。”
他朝一旁的陆晚亭使了个眼神,意思不言而喻:这小子怎么过来了?
陆晚亭言简意赅:“他来送鸡。”
许青禾眼珠一转,果然瞧见墙角放着一个竹篮,里面是几只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羽毛拔尽的肥鸡。
大黄二黄三黄正和这几只肥鸡大眼瞪小眼。
……这画面真是有够地狱的。
陆景逸道:“其实我昨日就来过一次,但大哥说你正在睡觉,怕我把你吵醒,我就走了,本以为你最多到下午也就醒了,谁承想你居然睡到了现在……”
“行了行了,”许青禾毫不客气打断他,“有你这么吐槽嫂子的吗?”
陆景逸一头雾水:“‘吐槽’是什么意思?”
许青禾背着手,装模作样道:“不想跟不知道‘吐槽’是什么意思的人说话。”
新晋秀才顿时觉得自己被人看不起了,不乐意道:“嫂子你……”
话还没说完,陆晚亭便看了他一眼。
陆景逸立刻就老实了。
他换了个话题:“前几日我们书院组织了一批队伍,去帮受灾村子清淤,我也跟着去了。”
说完,陆景逸还有几分得意。
这下嫂子总不会说他了吧!
许青禾这回果然没说他,赞赏道:“算你有人性。”
“……”陆景逸快气晕了。
陆晚亭在一旁勾了勾唇角。
逗了半天这臭小子,许青禾越发觉得神清气爽,心情好到不能再好,看着那几只肥鸡,语气到底软了下来。
“多谢你了。”
明明把鸡带过来的时候都没什么感觉,但一听到许青禾正经的道谢,陆景逸又别扭起来。
“没、没什么,听说你在李家村受伤了……应该的。”陆景逸又道,“镇上的洪水都退得差不多了,正组织着清淤,估摸着再过些时日,咱们就能回去了。”
“大哥,嫂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陆晚亭看向许青禾,眼神带着询问。
许青禾望了一眼窗外明净的蓝天,道:“等路好走了,就回去吧。”
不管怎样,这场雨总算是彻底过去了。
陆景逸又在屋子里坐了片刻,说了几句“好好休息”、“有需要尽管开口”之类的人话,然后便告辞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许青禾便拉住了陆晚亭的袖子,道:“我饿了,咱们快吃饭吧。”
他都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
陆晚亭昨日为着这事也很纠结。
吃饭和睡觉是同样重要的两件事,但没人能一边吃饭一边睡觉,他思考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先让许青禾睡觉,没把他叫醒。
孩子实在是太累了。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陆晚亭放软了声音。
许青禾指了指角落里的篮子。
“吃鸡!”
第一,他想吃肉了;第二……
不能让大黄二黄三黄再看到这个场景了!
陆晚亭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马上洗手去准备了。
屋里还剩下之前救济粮里发的一些板栗,他便想着做道板栗烧鸡。
陆景逸送来的这两只鸡都已处理干净,只需要稍微洗洗就行了。
鸡肉斩成小块,焯水去腥,与葱段姜片一同下锅煸炒,等到皮肉收紧微微泛黄,这时再将剥好壳的板栗仁放入锅中,添水同炖。
直到鸡肉酥烂脱骨,板栗软糯香甜,汤汁也收得浓稠油亮,板栗烧鸡就做好了。
做好的板栗鸡,鸡肉酱红诱人,板栗金黄饱满,浓稠的汤汁包裹着每一块肉与板栗,诱人极了。
陆晚亭给许青禾盛了一满碗冒尖的鸡肉,后者见了,立刻宛如饿兔扑食般端起了碗。
鸡肉炖得软烂,筷子一夹便骨肉分离,入口鲜嫩不柴,鲜香可口。
板栗吸饱了鸡汁的精华,粉糯香甜,更是比肉还要好吃。
陆景逸送的真是好鸡!
吃着这锅热腾腾的板栗鸡,两人身心俱暖,多日来的疲惫都被抚平了。
饭后,陆晚亭收拾碗筷,许青禾也顺便开始归置屋内的物品,为不久后返回甘泉镇做准备。
正忙碌着,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却是云州州长郑万峰站在门外。
“陆大夫,许小郎君,冒昧打扰了。”
郑万峰目光落在尚未收起的包袱上,十分客气地问道:“二位这是准备回镇上去了?”
陆晚亭颔首:“正是。洪水已退,家中铺面也需回去整理。郑州长可是有事?”
郑万峰点了点头:“那我便开门见山了。”
“陆大夫医术精湛,许小郎君心思灵巧,二位都在救灾中出力甚多,让人十分钦佩,是难得的人才。”
“云州地阔人稠,机遇也多,不知……二位可愿留下来?”
他细细思索起来。
云州繁华, 人流如织,机会自然比小镇多得多,自己若在此开店,生意肯定更加红火, 而且陆晚亭的医术也能得以在更大的平台施展。
倒是……是个好机会啊。
许青禾想得入神, 忽然瞥到床上的包袱, 心思一转。
不成啊, 他还有个小吃铺呢!
若是留在云州城, 那他在甘泉镇的小吃铺子怎么办?
他这样想着便这样说了出来,戳了戳身侧的陆晚亭, 小声道:“咱们家里的小吃铺还开着。”
陆晚亭自然明白他的顾虑, 还未开口, 郑万峰便抢先一步, 朗声笑道:“许小郎君是惦念镇上的产业?不妨事,我有一法子。”
“二位若是愿意留在府城,那云州可以出资, 在城内为许小郎君盘下一间地段、大小都合意的铺面, 再开一间小吃铺,如此,也算是云州对二位人才的一点诚意。”
许青禾:哇。
其实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并没这个意思……但,这确实已算是一个相当具有诱惑力的条件了。
许青禾心中还是有些乱乱的, 朝郑万峰歉意一笑, 这回没让对方听见,将陆晚亭悄悄拉到一旁, 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在云州开医馆可比镇上花钱要多多了,咱们得想好了。”
许青禾压低声音和他商量:“小吃铺给你,你开医馆, 反正我已经有一间小吃铺了。”
陆晚亭蹙眉拒绝:“不行。”
话音刚落,郑万峰又发话了。
“陆大夫的医术有目共睹,这样,二位若愿留在云州,府城亦可出力,再为陆大夫开设一间自己的医馆!”
许青禾:“……”
这都是怎么听见的?!
他明明已经超小声了啊!
……真的要再给他们开间医馆?
话说回来,郑万峰愿意做到这份上,可以说是相当思虑周全了,就像人才引进落户一样,把他们两个最核心的诉求都照顾到了。
不愧是一州之长。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诚意足到不能再足,再作推辞,倒显得有些不识抬举。
陆晚亭微微低头,对上许青禾写满“答应吧答应吧”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他志在行医济世,云州平台更大,能救治更多病人,重要的是,他看得出许青禾对广阔天地的向往。
他还年轻,理应见识更为广阔的世界。
陆晚亭不再犹豫,对着郑万峰沉声道:“承蒙郑州长如此厚爱,我与内子感激不尽。如此,往后还请郑州长多多照拂了。”
见他们应下,郑万峰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太好了!云州能得二位英才,实乃幸事!”
“后续事宜,我会安排属官与陆大夫和许小郎君细商,馆址与铺面定会挑选最合二位心意的。”
陆晚亭和许青禾应下,又说了几句客气话。
事情圆满解决,郑万峰心中既是高兴又是欣慰。
云州虽大,人口繁盛,看似百业兴旺,实则亦有难处,尤其是医道一途,城内几家医馆虽有名声,但真正医术仁心兼具的大夫却如凤毛麟角。
相较之下,这位陆大夫不仅医术高明,更有超脱年纪的沉稳干练,是难得的栋梁之材。
而他那位男妻也是不遑多让。
一个小村子出来的少年,心思竟如此灵巧,将小吃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花样百出。这等头脑,正是云州商业发展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