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彻底睁开了双眸。
月亮被云层彻底遮掩,四周一片漆黑,梁三愿甚至看不清距离他如此之近的黑影全貌。
面貌、衣物都一片模糊,只能感到此人气势甚盛。
他直觉这黑影也正在死盯着他。两人说不定在对视着。
自己在明处,他人在暗处。
梁三愿僵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个人是谁?好的坏的?出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为什么这样盯着他?有什么目的?
最重要的,他,是不是……阿雪?
一到关键时刻就想怂的梁三愿,既希望答案是肯定的,早点给他个结果,早死早超生——无论西门吹雪给的回答是好是坏。又希望答案是否定的,能让他再多准备一会儿。
出于心中无比复杂的情感,梁三愿没有动用式神能力,就这么看着这道不知是谁的黑影。
黑影也没有开口。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半晌,梁三愿率先坚持不住了,这份寂静让他心悸。他咬咬唇,嗫嚅道:“阿、阿雪?”
黑影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梁三愿心中已有了答案。
其实他就是在躲避。他对于西门吹雪的了解太深,怎么可能认不出这道熟悉的身影?
若说“感觉”这种意识流不靠谱,其实还有个强有力的证据。
——除了西门吹雪这位熟客,若是其他人,啸天怎么可能还会这么安静?
扫了眼脚边似乎在打盹的大狗,梁三愿缓缓地坐直身体,他抿了抿嘴,再次开口,语气变成了肯定:“阿雪,是你。”
“……”顿了一下,这声倒是被应了,“嗯。”
似乎就是在等着他的这道肯定。
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梁三愿心中涌出一段复杂的感觉,像是开心,但好像又有点难过。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在气氛再次陷入僵硬前,西门吹雪开口了,他低声道:“你要成亲?”
这是他第三遍问这个问题。
声音倒是一如往常的冰冷凛冽。可若不是因为在意,以西门吹雪的性格,哪里会将一个问题重复一遍又一遍?
这次,梁三愿直接否定道:“不。”
是他的错。
无论阿雪的态度如何,他都不应该说出这样拙劣的谎言。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阿雪,这种谎言除了让事情更糟,没有别的用处。
西门吹雪身形一顿。
不等他询问下一个问题,梁三愿就主动解释:“我也没有未婚妻。”
西门吹雪沉默了一下,道:“你有。”
“……我没有啊!”
梁三愿简直莫名其妙,不成亲说了信了,怎么没有未婚妻这点就不信了?
他的人设里还非得给自己安排个未婚妻?
……等等。
梁三愿突然明白了,这好像就是他的人设,而且是最开始就有的那种。
他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未婚妻第一次出场时是为了从侧面证实王瑶的清白,且留给自己一个清静,当时西门吹雪好像就在场。并且以后的每一次在后者面前提起时,基本上都是一句话的事,下面就稀里糊涂的绕过了这个话题。
猫逗老鼠似的。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梁三愿立即认真解释道:“阿雪,我真的没有未婚妻,假装有这么一个人只是为了挡麻烦。”
“我们认知这么久,你何时见过她一眼?或者见过交流的书信?”
在古代,未成婚之前没有相见过的夫妻有很多,可若是定下婚约,就算不当面相见,也应写些书信或是互寄东西以沟通感情。
见西门吹雪仍没有反应,梁三愿咬咬牙,将自己最后一层面具彻底掀开了:“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吧,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告诉了西门吹雪他有任务,告诉了西门吹雪系统的存在。现在,他将自己最后一个秘密也如实交代了。
说都说了,不如说个明明白白。
梁三愿心情突然非常平静,他静静地阐述道:“我知道自己不够谨慎,经常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做出一些无厘头的事情。”
“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古怪,或是非要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是因为我就出生、且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根本就改不掉。”
“与你相识不久前,我才来到了这个世界。”
“因为我在我的世界里,死了。”
还是一个特别无话可说的死因,猝死。
为了保留自己最后一点形象,梁三愿没有把死亡原因说出来。
而且,说这么多也够了。
他垂下眼,等着西门吹雪的反应。
——阿雪可以接受自己会变成妖怪,可以接受系统的存在,那他能接受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吗?
梁三愿不知道。
但他也清楚,如果以两人在一起为前提,那么这种事情必须要说清楚,不然只会变成一根梗在喉头的鱼刺,让人越来越在意,越来越痛苦。
其实说出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梁三愿对于西门吹雪的信任已经刻在心底,可以放心地将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告诉他。他知道,若是西门吹雪接受不了,两人也只是会分道扬镳,而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他变成一个人人皆知的妖怪。
四周太安静了,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饶是如此,梁三愿也坚持下去了,他静静地等着,想等到最终的答案。
无论这个答案是不是他想要的。
不知过了多久,西门吹雪终于动了。
他的表情里没有惊慌失措,没有惶恐不安,仿佛仍是那个面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白衣剑神。
他的声音却在微微颤抖:“……那你会离开这个世界吗?”
会,离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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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名侦探小凤凰
自从明白自己的感情后, 一碰到西门吹雪就双商降到平均值以下的梁三愿难得机灵了一回。
他听出了西门吹雪的言下之意。
梁三愿在沉默的那段时间想象了西门吹雪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要么接受不了他这种死而复生的妖怪,要么并不介意这件事,告诉他没有关系。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西门吹雪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问他会不会离开这个世界,会不会离开……他。
梁三愿的一颗心顿时酸软得不成样子。他眨眨眼,压下眼中的湿意,摇了摇头:“我不会离开这个世界。”
——也不会离开你。
就算我们对于彼此之间的感情并不相同, 可只要你不想让我走,那么我一定不会离开。
我怎么可能舍得你。
——更何况, 事情没有那么糟, 也许还会朝着他想要的那个方向发展,不是吗?
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身影,梁三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在这个时候, 他仍没有使用式神能力,眼前的人还是一片模糊的黑影, 几乎要与周围融为一体。
黑暗能给带来一些人安全感, 但很不巧,梁三愿并不在这群人之中。与此相反, 他很怕黑。
除非是去其他世界做任务时无意识昏迷, 或者是有人陪伴,他在独自一人睡觉时, 床头都会放上一盏小小的夜灯。
不用很亮, 只要不将他一个人留在无边的黑暗中就好。
梁三愿差点忘了自己的这个习惯, 因为近些时间,无数夜晚他都是与西门吹雪抵足而眠。
而后者带给他的安全感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
他伸出右手晃了晃,只能根据感觉判断位置,却看不到动作的手掌。
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虽说有西门吹雪陪着,这点黑暗也算不了什么,可梁三愿自觉两人感情的事情还没有讨论出个最终的结果。
既然已经开了个不错的头,他心中直觉这件事也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此,那就应该找个宽敞明亮的地方,彻底将事情说明白。
梁三愿是一个性格相当复杂的人,他前期还在想着如何将这件事一拖再拖,能赖在朋友这个位置上就永远不让出去,宁可在原地带呆着也不想冒一点险。可刚刚西门吹雪还没怎么展现出脆弱的一面,只是言语间透露出一两分难过,他的感性部分就马上压过了理性,恨不能把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掏出来给人看。
他低估了西门吹雪在他心中的重要性,等真真正正的见到了人,之前所有的想法全然抛在脑后,像是一个笑话。
因为他完全做不到。
这种症状有一个俗称,叫恋爱脑。
也还好脑的不够彻底,他还知道要先找个稍微正式一点的场合。要不然等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这样乌漆麻黑的环境中告了白,估计会恨不得掐死自己。
面颊处突然一冰。
梁三愿伸手摸了摸,发现是一处水迹。
一粒雪花落在了他的脸上,雪花太小,被皮肤的温度轻而易举地化成了水。
终于下雪了。
感受着断断续续的扑到脸上的凉意,梁三愿掀开盖在身上的厚毯子,突然失去一层防御,他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梁三愿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还好之前躺上面的时候为了懒省劲没脱鞋。阿雪见过他穿鞋脱鞋的样子不假,可这么严肃的场合,做这种事情多破坏他的形象啊。
在椅子一侧站稳后,梁三愿低头想了想,突然再次伸出了右手。
这次当然不是为了测试他本人夜视能力有多差。
他将自己的整条右臂伸直,掌心朝上,抬头看向距离他不足三米的人影,尽量凭感觉看向眼睛的位置,露出了一个极尽乖巧的笑容:“阿雪,太黑了,我看不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