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无处申冤,我和父母最后只好将小凤葬在此处。”
他垂落身侧的双手忽而用力蜷起成拳,声音饱含对无耻之人的怨恨,“如今看来,果真是李二虎无法无天,害得小凤落水!难怪还三番五次针对我家,不过是害怕我家再将此事宣扬出去!”
渡之静静地听完,面上和心中都毫无波澜,只是问道:“你家中可有铲子?”
任轲没想到他听完这来龙去脉,还想着掘坟,他为小凤申辩道:“大师,如果昨夜小凤已经将李二虎吞食入腹,那说明他们二人恩怨已了,小凤不会害人的,可否让她安息?”
辛禾雪不发一言,观察了渡之的反应,发现这个和尚好似是真真全无七情六欲,也缺乏同理心和对他人情绪的感知能力。
辛禾雪转头看向任轲,先是对小凤的故事表达了惋惜,之后才劝任轲道:“任兄,恐怕坟中的已经不是小凤了,那只是借尸还魂的旱魃。”
渡之对辛禾雪表达了肯定,表现是向着辛禾雪一点头。
之后好像才想起来要解释,“旱魃乃山川精气所化,种类不同又稍有区别。此种旱魃又可以借尸行事,只要掘开坟墓,看看里面的是否是白毛僵尸即可。”
辛禾雪悠悠对任轲说:“昨夜僵尸只是恰巧遇见了李二虎,你便觉得这是小凤在报仇,但纵容它再继续下去,不知道之后的下一个会是谁。”
任轲看了看两人,想到昨日渡之实力不俗的表现,也不像是行走撞骗的江湖骗子,因此一咬牙,匆匆归家找回了农铲过来。
将孤坟掘开,里面果真是一具闭目的白色长毛僵尸,干瘦如骷髅,面色青白。
被日光照到的青色皮肤已经隐隐冒出白烟。
辛禾雪没看清渡之从袈裟中拿出的是什么宝物,有风吹过,竹林簌簌作响,一簇火苗投入坟中,也许是因为热风的作用,火苗一下子窜高了,熊熊燃烧。
只余下一滩青灰和类似硫磺的气味。
辛禾雪和渡之告别了任轲。
大江沿岸的旱魃已经除去,舒州久违地下了一场大雨,他们只在任轲家中避雨避了两三天,渡之就继续背着辛禾雪踏上道路。
不过这一次不再继续向东。
而是转向北上。
“臭和尚。”辛禾雪侧过头问他,“你当真要将我镇压安宁塔?”
渡之这次没有点头,他垂落视线,盯着脚下的黄土路。
方才下过了雨,他们走过的地方留下足印,不过只有渡之一人的,毕竟辛禾雪在他背上。
那足印走过了一人,又会有另一个人的覆盖,等到晴日里风沙吹过来遮蔽住,或者是逢雨天又一场大水清洗干净。
就全然了无痕迹了。
再者就是……
辛禾雪抬眼,恰恰巧一片枯黄的落叶飘到渡之的头顶,挡住那香火戒疤。
他捻住了那片枯叶,丢落到地上。
回首一望,沙路上已经落下了许多的黄叶,看不见来时的道路。
凉风四起,那些黄叶在空气中回旋,被风卷成一堆一堆。
秋天到了。
辛禾雪看见了驿道旁经过风水日晒变得水痕班班的路碑。
他们进入了许州地界。
过了许州,就进入京城了。
“渡之。”辛禾雪开声,“你舍得将我押入安宁塔?”
渡之的脚步停下来。
辛禾雪侧了侧视线,观察到渡之下颌紧绷,线条显得硬直,好似承担着什么难言的压力。
辛禾雪也不急。
反正除了当初刚刚捉到他的时候,在驿馆里渡之曾经说过,不能够就地杀灭的妖鬼要押入京城安宁塔之外,一路上没听对方再重新提起一次。
从舒州走到许州,由于见的妖鬼多了,渡之身负降妖除魔的职责,原本至多两个月的行程,两人走走停停,倒也耗去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
辛禾雪中间失忆了许多次,他每逢七日一到,就要重新入水。
再次上岸时,每次都会被渡之捕获。
辛禾雪每次都要重复寻找红线、发觉红线在臭和尚身上、被捉起来的历程。
好在渡之对于他们之间的过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每次都会重新重复一遍路上的事情。
只不过每当辛禾雪问起穷书生的情报时,渡之虽然不能说谎,但都会选择缄默不言。
辛禾雪气闷了几次。
将渡之的爱意值刷到了七十五。
辛禾雪这次也没等到渡之回答有关安宁塔的问题,他决意等到了京城的地界,若是渡之不主动放了他,他就寻个方法逃走。
他已经盘算清楚了,按照渡之口中说的前情,他们是一路从江州走上来的,加之剧本上的信息,大旱放生……
而今年大旱的州域都在大江流域内,那么只要能够找到出身大江附近州域的乡贡……
至多至多也就十八个。
十八个穷书生而已,他可是锦鲤,还怕报恩不及吗?
辛禾雪对自己很有信心。
他的视线无意间掠过周围的山林,却捕捉到了这片山坡上的异状。
双目敏锐地微微眯起,辛禾雪掰着渡之的下颌转到那个方向,“你看……那边树上是不是吊着个人?”
渡之依言望向那里,高高的桂花树,不知道种了有多少年岁了,岔出来的枝桠都比成年男子手臂粗得多。
果真有个男子,穿着读书人常见的襕衫,三尺白绫挂着脖子,一双脚悬空在那。
秋风一吹过,晃了两晃。
面色已经是青白发乌,瞧着死去多时了。
辛禾雪只看了两眼,他有点忌讳生死,因此站在远处,主要还是渡之上前看清楚情况。
有樵夫背着柴经过,见状被悬着的尸体吓得一声大吼——
“死人了!又死人了!”
后续的事情自有当地的县衙接手。
辛禾雪和渡之只是等候到了官府的人来,过来验尸的县尉好像已经对此事习以为常,例行问了问周围当时的证人。
渡之同那县尉交谈了几句。
辛禾雪问那路过的樵夫,“当时你怎么说又死人了?”
樵夫瞧起来就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对辛禾雪解释:“上一次我路经那里也有个读书人自缢了。”
樵夫:“说起来,这两年自缢的人不在少数……”
樵夫:“但是我想不通,都是书生,都要跑来这棵桂树上吊,我就说不能念太多书,念书会念傻!”
樵夫:“像我这样,知足常乐就多好,至少有命留在世上……”
他摇摇头,背着柴慢慢地离开了。
辛禾雪若有所思,他转首,渡之已经重新走到他旁边,静静道:“走吧。”
辛禾雪看了一眼还在桂树下验尸的县尉。
县尉叹息一声,已经着手叫小吏给尸体盖上白布抬着要离开了。
辛禾雪问渡之:“方才你和县尉说什么?”
渡之道:“他说今年已经是第三起自缢在此处的命案了。”
辛禾雪道行不够,感悟妖物的本领又不如渡之的专业对口,“那桂树有妖气吗?”
他们一边向外走着,渡之一边道:“并无察觉。”
路上,辛禾雪还在疑惑:“为何都是书生自缢?”
渡之沉眸,摇首诚实道:“我亦不知。”
“不过当中确实大有可能是妖鬼作梗……”
“自缢者多为书生,而书生素来都是妖鬼中意的食物。”
渡之静静陈述着。
辛禾雪:“为何?”
他倒想知道他们太初寺如何作出这样的理论。
他们走着走着,已经进入了城里。
熙熙攘攘,热闹的人群拥挤着前去察看张贴的桂榜,忽而传出“中了!中了!”的激动人声。
渡之对辛禾雪道:“因为书生往往都是青壮年龄的男子,满腹经纶者头脑活泛,若加上元阳未失,那么血肉则至精至纯,妖鬼吃了对于修为大有长进。”
辛禾雪眨了眨眼,“你这般盯着我看做什么?”
他又不吃书生?
两人进入许州的时间,正好赶在了张贴桂榜前后的日子。
虽说本地发生的案件是由县尉负责,但是由于猜测背后有妖鬼作怪,基于职责所在,渡之停下了几天脚步,在许州地界进行调查。
辛禾雪除去能待在邸舍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所以也就帮着渡之问了问县里的百姓,确实让他们问出来一些东西。
前天吊死在东南山桂树上的读书人叫苏嘉,平时老实开朗,相熟的几户人家听闻他自缢的事情,相当吃惊。
这位苏嘉是城里苏屠户家的独子,苏屠户早些年死了发妻,就剩下这个儿子,儿子又唯独好读书,发誓要光耀门楣,苏屠户当然是砸锅卖铁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供出家里这么唯一一位读书人。
可惜苏屠户属于贩夫走卒之流,在大澄之内,祖上三代凡是有贩夫走卒、三姑六婆、鸡鸣狗盗、割猪煽狗等人,他们的后人是不被官府允许参加科举的。
既然科举的道路被堵死了,苏嘉想要光耀门楣,只剩下另外三条门路,一是从军,二是漫游,散播美名,献行卷自荐,三是在京城附近的山上隐居,效仿前人,走终南捷径。
后面的两条门路,道理是相通的,皆是借此提升知名度,等伯乐举荐。
苏嘉选了第二条路。
不过他家中没有这么多钱来支持他云游各地,苏嘉只能打探许州重要文官的喜好,希望借此献上合适的行卷。
所谓的行卷,就是将自己的诗赋作品编辑成一幅卷轴,献给那些在社会上、政治上和文坛上有地位的人,以希求他们能够将自己举荐给京城礼部的高官。
但是走这条路,诗赋作品需要极深的功底,才能叫人高看一眼,邻里说常常看苏嘉为了写作抓耳挠腮,即便如此,向几位大人投了行卷,还是石沉大海,处处碰壁。
苏屠户说,两个月前,苏嘉带着家中的积蓄出门了,也未曾说要去哪,苏屠户两天不见人影,险些要到官府报案,结果一出门,就见到苏嘉满头蓬乱发丝,痴痴狂狂地回来了。
辛禾雪听苏屠户说到一半停下了,心中好奇心挑起,于是问:“后来呢?”
苏屠户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神色复杂地说:“我儿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也不喝,我等了一天一夜,实在没办法,就要砸门闯进去了,结果我儿拿着一幅行卷满脸喜色地出来,说写出来了!写出来了!”
“我儿后来拿着这幅行卷去谒见了州府的李大人,李大人那时当场就答应要为他荐举,结果第二日,又遣人将行卷送回来,砸到我儿脸上。”
“来送行卷的那小厮骂他,什么猪狗做的狗屁不通的文章,也敢拿来糊弄李大人!”
“我儿一下子慌了,捡起地上的行卷,我不识字,只是听到我儿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前言不搭后语……明明是花了一天一夜才默写出来梦中的诗赋,怎么又不一样了……’”
“我一看行卷上确实是我儿的字迹,那个李大人前一天还称赞是锦绣文章,后一天就让小厮来羞辱我儿!”
苏屠户一口气喘不上来,呛得开始咳嗽,又是万分痛心疾首的模样,捶胸顿足道:“也怪我,后来看到我儿情绪沉郁,我只念着他前头带走了家中的积蓄出门,全部花光了,一分一厘也没带回家,我还斥责他,没想到……没想到……我人至中年落到如此丧妻丧子的下场。”
辛禾雪和渡之对视了一眼。
渡之询问关键,“苏嘉出门去了何处?”
苏屠户老泪纵横,还是回答渡之的问题,“这事我也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出来过,我问了好几次,他守口如瓶。”
没有从苏屠户口中得到最为关键的信息,出来走在街道上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这里是百姓聚集居住的坊市,人多眼杂,辛禾雪就没有像之前在山道上赶路一样,让渡之背着。
路过一处僻静的巷口的时候,辛禾雪耳力敏锐,有两道年轻的交谈之声传入他耳中。
渡之见他忽而顿住了步伐,以为是跟着自己走了一路走累了,便问他:“可要我背?”
辛禾雪担心他忽然的出声惊扰了巷子里的人,赶紧一手捂住了渡之的嘴。
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嘘,你听——”
辛禾雪使了个眼色,是向着小巷深处的。
他们在白墙旁,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巷尾有两道人影,那两人却无法看到巷口有人在偷听。
渡之是修行之人,耳力极好,在有意探识的时候,方圆几里之内一分一毫的声音都可以纳入耳中。
他明白了辛禾雪的意思,于是也有意放出意识去听那巷尾的交谈声。
只是目光还紧紧盯着辛禾雪看。
捂住他的嘴的掌心……
是软的。
渡之想着。
心音嘶哑低沉,仿佛吐信子的阴寒毒蛇,“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舔舔?”
渡之暗自皱眉,对那心音道:“闭嘴。”
他默默在心中念经。
巷尾有两个年轻人,一青袍,一白襕衫,看起来也是读书人。
“方兄,这消息是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是苏嘉亲口同我说的!”
辛禾雪细眉一蹙,凝神静气。
他方才之所以会停下来,就是因为听到了两人交谈当中提到了苏嘉的名字。
“但是……但是苏嘉前两日不是自缢了吗?”
“不过他当初去谒见李大人,明明成功了啊!他去之前,是把行卷拿给我看过的,说实话,当真是神仙才能做出来的锦绣文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大人使人第二日丢回来的行卷内容就不一致了。我怀疑是另外有人拜托了李大人举荐,没见陆二他们家大把贺礼、真金白银地往李大人府上送吗?必定是他另外托付了李大人,因此李大人才掉包了行卷!”
第二道声音就是那个被唤做方兄的人,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继续道:“那丢回来的行卷内容完全和我之前看到的不搭边,胡言乱语,定然是被掉包了,虽说看起来确实还是苏嘉的字迹……”
方兄:“总之,你跟不跟我去试试?我们既然过了州试,十一月就要上京,届时必然要带着行卷去谒见各位大人,至少也要在主考官那里先呈上行卷。作出好的行卷太重要了,若是能在礼部侍郎那里留个好印象,届时钦点我们为一甲进士呢!”
虽然听起来像是痴人说梦,不过但凡有一线希望成真,也足够诱惑这些乡贡了。
一甲赐进士及第,是多少寒微出身的乡贡日思夜想的?
寒窗苦读数十载,就等着这一日了。
另一人显然被说服了,问道:“那何时动身?如何去?”
方兄:“莫急,我听苏嘉说过了。去那湖心楼,你要先归家凑齐五十两,在城东岸边葫芦汀等一个前夜下雨、雾气散去的清早,会有个哑巴艄公摇船过来,只和他说要去湖心楼,他就会把船摇到湖水中央的小岛,湖心楼就在上面。”
方兄:“再同那小二叫个楼上的包房,到了包房后只管给他五十两,和他说‘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那小二之后会领着歌伎前来,听一首琵琶曲,做一个好梦。”
方兄:“苏嘉就是在那梦中梦见了锦绣文章。我听闻也有旁的人去,做的梦都各有不同,不外乎都是心中所想。有的梦见了房后院子里埋了黄金,后来回到家中果真挖到了金子。”
如此看来,那就是他们口中的“湖心楼”有问题了。
辛禾雪和渡之在两人发觉之前,离开了巷口。
过了一日,等到了夜里落雨。
第二天清早,湖面弥漫的水雾散去,果真有哑巴艄公摇着船过来。
等在岸边的不只辛禾雪他们,似乎这湖心楼的生意很好,许多客人在葫芦汀等候。
好在这船足够宽敞,后头也还有其他的艄公摇船过来接客人。
岸边数十个客人全都接到了水中央的湖心岛上。
辛禾雪有意听了同船的客人闲聊,这些人多数也是冲着那个“好梦”去的。
他怕渡之的袈裟装束过于着眼,打草惊蛇,因此让渡之去成衣铺买了常服,又戴着笠帽,做了一番掩人耳目的装扮。
辛禾雪其实对这种除妖降魔的事情倒不是热衷,这种对妖鬼人生死的漠然,无关他是锦鲤妖还是人,而是因为他本来就对小世界身份没有归属感。
这一路除了是要尽早刷满渡之的爱意值,另一个相当重要的一点是,看K能提供的剧本信息里,穷书生一路上京有锦鲤妖护送,他现在又找不到那个穷书生是谁,当然还是要先将上京路上的妖鬼隐患先排除,免得穷书生变成了死书生。
心中悄悄进行了一番冷幽默之后,辛禾雪抬起视线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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