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被捏得很疼,又比不过人家的力气,只能很不高兴地嘟囔:“好痛啊。”
这个人立刻就停了。
倏地,不知哪来的灯光从上空投下,螺旋桨的嗡鸣声划破暴雨,沈穆扭头望去,只见数架直升机悬在空中,洁白的灯束照亮了整个天台。
借着这束光,沈穆顺着攥着自己的手臂往上看去,伤痕累累但肌肉分明的手臂,被血和雨水浸湿的袖口,衬衣下剧烈起伏的胸膛……
沈穆瞳仁骤缩。
“……你是…”沈穆皱了皱眉,试探地向他伸出手,在触上Alpha那分不清泪痕还是雨水的眼角时轻声唤道,“凌曜…”
“你怎么哭了?”
端凌曜紧绷的面部肌肉骤然战栗起来,他咬紧牙关,极力遏制自己继续用力,但他做不到,他的脑子里不断重复沈穆半个身体悬在护栏外的画面,他根本没办法放手。
他望着面前满脸无措的Omega,很想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告诉他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可当他开口,从胸腔挤压出的苦涩瞬间涌出,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几乎是吼出来:“你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
沈穆被吓了一跳,迅速低下头:“我…只是想吹吹风,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没想到雨下这么大,我什么都没做……”
张皇的视线无意间扫过脚背上的划痕,沈穆声音一顿,他不知道自己脚上怎么会出现这个划痕,他重新抬起眼,对上端凌曜猩红的眼眶,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于是试探地转过头——
他的背后是十四楼的高空。
沈穆被陡然的悬空感吓得后退了一步:“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
他终于意识到端凌曜为什么是这个表情了,急忙向他解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干什么…?”
脑海中隐隐有什么碎了。
沈穆的表情骤然变得惶恐,全身痉挛似的开始发抖,后颈的滚烫,失温的身体,他按住自己的小腹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淋在身上的雨水突然变得粘稠,鲜血的腥臭味牢牢裹住了他,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滴嗒声——
“这是…哪…我…我……”
沈穆拼命挣脱端凌曜的束缚,指甲在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他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陷入了慌乱之中:
“我…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记得……”
端凌曜立刻抱住了他,强行掰开他的手,嘴唇贴着Omega的脸颊不断亲吻:“穆穆…穆穆……没关系,没关系的。”
Alpha滚烫的身体紧紧抱住自己,沈穆惊恐的情绪像是瞬间有了依靠,他在Alpha的怀里蜷起身体,捂着自己的脸:
“我…好疼…我不要疼了…”
“我的孩子不见了…我在找我的孩子…他被藏起来了……”
“对不起…我想回家…”
“Mommy……”
沈穆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也异常抽搐起来,信息素开始疯狂失控,端凌曜拿身体挡住雨,握着他的手,湿漉漉的吻从他的脸颊一路吻到后颈。
当犬牙触上Omega的腺体时,他再次挣扎起来,踢蹬着小腿,大哭着请求,不停地说不要。
不要被标记。
可Alpha的犬牙还是咬住了这里。
大股大股Alpha信息素疯狂涌进体内,沈穆的乞求变成的凄厉哭喊,那些让他变得不像自己的Omega信息素统统有了归处。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声响,端凌曜这才松开口,把沈穆打横抱起。
沈穆又恢复到往日的安静模样,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说:“我是不是疯了。”
滚热的泪珠滴在他的眉心之上,沈穆怔怔抬头,就听端凌曜说:
“你只是生病了。”
这是长年积压的心病,靠短时间的休养根本无法痊愈。
“靠药物也只能缓解一时,根治……是个漫长的过程。”徐祺然看着蜷在床上熟睡的沈穆收回了注射器,“我又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应该会睡一会,你在旁边的话,我就不把他拴在床上了。”
“平岚会在,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端凌曜摩挲着刚刚包扎好的手臂,他又恢复了往日一丝不苟的模样,只是眼角残留的泪痕还未消散,他绕到床边蹲下|身子,看到沈穆熟睡的睡颜目光突然变得很温柔。
他抬手摸了摸沈穆的头发,凑上去吻了他的嘴唇。
“等我。”
说罢,他起身捞起外套,直接走出门外。
今年这个年,好几家都过得相当辛苦。
毕竟贺蔚年前突然被警方带走,还没出来就传出了吸毒和人体交易的罪名,还必须拘留观察,公司无人管理,股市也因此一整个大跳水。
不过他们起初还在国外享受阳光浴,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贺家和端家有不少关联公司,端凌曜又是贺蔚的亲儿子,怎么可能放任自己母亲的心血被他人瓜分呢。但没想到端凌曜不仅放任,他甚至还变本加厉地做空,不计成本,大有要把他们直接摁死的念头。
等贺家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公司只剩了个空壳子,他们急忙联系端凌曜,得到的却是无人接听的回复,去找端家,得到的也是无人接听的回复。
但贺老爷子早已退休,在政界的老朋友大多在大换水时下去了,子孙辈除了贺蔚这个女儿和端凌曜这个外孙没一个能顶事,几番周折下来连连碰壁,气得血压飙升,直接住院了。
就这么焦头烂额地度过几天,终于在一天晚上,得到了端凌曜的回电。
年后贺蔚突然被保释出来,她本就没吸毒,都是老周做的伪证才让警方多拘留她了几天观察,后续人体交易的证据还不齐全,原本拘留完就能出来了,但又不知道是谁送来她这几年秘密出海的照片和详细资料,她不得不又继续配合调查。
等再出来时,已经是年后了。
她原本出来时还一肚子火气,打算宁可自伤一千也一定要狠狠教训端凌曜一下,但没想到刚出门,就见到她本该在国外度假的父母亲自来接她。
“爸,妈?”
贺蔚愣在原地,就见马路对面的贺父贺母一见到她立刻颤巍巍迎了过来,贺蔚顿时心头一暖,忙不迭向他们挥手:“别过来!我来找你们!”
但老人家年纪大了,听力下降没听清楚,又互相搀扶着往人行道上走,贺蔚看得心急,一个劲冲他们挥手,让他们不要过来,眼看着红灯只剩几秒,四岔路口上又没车,她索性大步冲上斑马线:
“爸妈别过来,我来找你们——”
就在这时,一辆漆黑的轿车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岔口处快速向她冲来,这千钧一发之际,贺蔚的脚步瞬间焊死了,她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轿车不断靠近,接着砰——
空旷的四岔路口上,溅出一大摊血。
贺蔚再醒来时只觉得浑身剧痛,像是骨头都碎了一般,她用力眨了眨眼,望着天花板等待视线逐渐清晰,刚想扭头,却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了。
“母亲醒了?”
一道熟悉的嗓音骤然响起,贺蔚迅速循声望去,果然看到倚在门框边正打着电话的端凌曜,立刻愤怒地瞪着他:“你在这里干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端凌曜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无奈,语气温和:“舅舅,您听到了吧,母亲已经醒过来了,您让外公外婆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你又做了什么!端凌曜!你这个畜生!”贺蔚不停地大喊,她拼命地挪动身体,但却在看到自己架高的半条腿时瞬间哑了声。
“警察调过监控了,对方是正常驾驶,母亲闯了红灯,所以最后是母亲主要责任……没事,手术很顺利,只是…”
端凌曜走到她身边,十分善解人意地升高她的床头,方便她看到自己空荡荡下半身。
在贺蔚的尖叫声中,他摇了摇头,似乎也为此感到悲痛一般:“母亲的右腿和左小腿截肢了。”
医生护士闻声冲进病房按住贺蔚的身体,端凌曜不想打扰他们,便退出门外,医院幽暗的长廊上,声控灯跟随他的脚步声逐一亮起,他来到电梯门前,插兜打量着应急通道标牌边的监控,温和的假面终于撕开,语气讥诮:
“明天会有人去和你签合同,放心吧,属于你的股份一分不会少,替我转告两位老人家,辛苦了。”
电话那头原本低沉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带着哭腔的道谢声此起彼伏,端凌曜兴致缺缺地挂了电话,正好这时电梯到了,他正要进去,却正好碰到了他要去找的人。
沈全奎。
沈全奎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下意识后退。
端凌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伯父,好久不见。”
自沈穆要跳楼那天之后又过了很久,久到天气回暖,庭院里寒气消散,城市里逐渐裹上脆嫩的新绿,第一朵早樱在某一天的黄昏十分绽开了第一抹粉俏,整座城很快笼罩起柔软的粉云。
期间警察来过不少次,起初是对他站在围栏边的危险举动做出批评和安抚,后来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变成了对沈家涉及人体实验案件的相关调查,但由于太突然了,沈穆还有点懵。
他抓着端凌曜的手,低下头,抿了抿唇。
警察以为他畏惧沈家的报复,郑重道:“请你相信我们警察,一定会将伤害你的人绳之以法。”
沈穆眸光微闪。
但他身体还没恢复,想起某些事容易情绪激动,出现信息素失控和哭得喘不上气的情况,每当这时候端凌曜都会从身后抱住他,或是请警察改日再来。
等警察走了,端凌曜又回到病房,平岚正坐在床边替沈穆擦泪。
端凌曜走上前,沈穆又张开手臂,那是要抱的意思。
不过关于沈穆要跳楼这件事,他本人后来解释过无数次,声称自己真的不是想去跳楼,只是单纯想透透气,不必这么紧张地要每天都陪着他。
可惜效果甚微,平岚还是坚定地寸步不离,每天都等到端凌曜回来才能放心离开病房。
这让沈穆有点愧疚。
“我现在…真的挺好的,不用这么担心我,我也能自己走路了。”
沈穆坐在理发店的镜子前,透过镜子望着正站在一旁咔咔拍照的端凌曜,不由得笑了:“还没剪好呢,拍什么呀?”
“最后纪念一下。”端凌曜收起手机,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其实很喜欢沈穆的长发,“穆穆想剪到什么长度?”
“是啊,您想剪到什么长度?”理发师在沈穆头上比划了一下,“不过我说句实话,您真的很适合长发,帮您稍微修理一个层次怎么样?”
沈穆看着自己的头发,原本及腰的长发被他那晚剪得参差不齐,堪堪只到肩膀的长度,这几年一直是长发的状态,他都有点记不得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了。
端凌曜见他在犹豫,以为他是被理发师的话劝住了,于是蹲下|身握住他的手,鼓励道:“没事的穆穆,喜欢什么样子都可以,不用顾忌那么多。”
沈穆冲他眉眼一弯,反握住他温暖的手指,缓缓开口:
“我想……”
三个小时后,沈穆第不知道多少次摸了摸自己细碎的短发,有些紧张地抱紧花束,说:“我这样……他会不会认不出我来呀。”
“不会的,”端凌曜从墓地负责人那里接过扫墓工具,上下打量着他,很诚实地评价,“很可爱。”
沈穆瞬间脸红了,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拿脸蹭了蹭。
端凌曜领他往墓园里去。
今天天气晴朗,墓园周围春意很浓,沿着围栏边还有几棵桃树,早早开了花。因为是工作日,墓园里除了他们没有别人,一排排墓碑沐浴在阳光下,宁静清幽。
端凌曜像是经常过来,在成百上千的墓碑中很快找到了,他牵着沈穆走到最后一排,在树影遮蔽下的那一块。
端凌曜、沈穆之子。
沈穆似是被灼伤了眼,匆匆低下头。
端凌曜俯身将向日葵和铃兰的花束摆在墓碑前,用拿毛巾擦去墓碑上的灰尘:“今天爸爸带妈妈来看你了,妈妈剪了短发,怕你不认识他,爸爸说劝了他好久,但他还是很担心,要不你和他说说?”
他已经听到背后传来的啜泣声了。
端凌曜没有勇气扭头去看,他又把篮子里的东西摆出来,这是他们昨晚一起收拾的,除了他准备玩具点心,还有一件小衣服,上面有着小熊的图案。
“这是妈妈准备的衣服,”端凌曜把衣服盖在脸上闻了闻,“妈妈给你洗过了,有橙子的香味。”
“……你喜欢吗?”
沈穆终于出声,他也慢慢蹲下|身,接过端凌曜手里的衣服,轻轻展开在碑前,小小的衣服被洗得香喷喷的,又在阳光下晒得暖呼呼。
端凌曜怕他蹲久了头晕,想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但沈穆却摇摇头,泛红的眼睛望着冰冷的碑石,眼底的柔色几乎要融化了,白皙的指尖悬在空中,像是抚摸婴儿肌肤那样,抚过碑面。
“Mommy很爱你,很爱你。”
沈穆又冲端凌曜弯眸一笑:“爸爸也很爱你。”
端凌曜紧绷的神色逐渐放松。
沈穆挽住他的手臂,侧头靠在他的肩头。
阳光好似晶莹的湖水,在小小的墓碑上闪烁着光芒,温暖的春风在树影间荡漾,沈穆握住端凌曜的手,很温柔地说:
“等爸爸和Mommy做好准备,能不能请你再来到我们家?”
“这一次,我们一定会好好爱你。”
“一定。”
一年后,南城大学东门门口。
一辆漆黑低调的迈巴赫亦步亦趋跟随着前方并排行走的三名学生,不时鸣笛催促一下,惹得其中个子最高的男同学很无语:“这谁啊……也太没素质了。”
说完他又扭头,看向身侧比他矮一个头的漂亮Omega:“据说我们学校门口最近经常有陌生人,小穆你一定……小穆?”
沈穆迅速整理完资料,把平板往小组成员的怀里一塞,随后往后退了一步,冲他们挥挥手:“我先走了,明天见!”
“……?!”
不等他们开口,就见沈穆朝着那辆迈巴赫跑去,车里的人见状也停稳下车,张开手臂牢牢接住了他。
沈穆搂着端凌曜的脖子,飞快地在他的嘴唇上点了一下,笑着说:
“老公,我们回家吧!”
端凌曜看着他在阳光下熠熠闪烁的眉心痣,也笑起来:
“好,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累死我了!累死我了!!!下一章开始!正文!!!
端凌曜下午回家时顺路从楼下花店带了一束荷花。
刚送来的荷花,插在水桶里各个都是还没开的花苞,端凌曜亲自挑了几朵外瓣上没有磕碰损伤的花苞交给让小店员,让她剥好花苞,拿包装纸和丝带装饰过后才带回车上,让司机驱车回家。
车内冷气充足,他们家都没有用车载香水的习惯,但此时花叶间淡淡的水气倒是很清新,端凌曜见有一片花瓣没完全剥开,遮住了里头娇嫩的黄蕊,犹豫着拿指腹往外拨了拨。
但这片花瓣偏跟他不对付,执拗地保持这个姿势,非要挡着花苞中间黄色的莲蓬心,端凌曜索性放弃,决定带回去交给妻子打理,他指节粗,根本做不来这种精细活。
现在都快六点了,阳光依然不见弱,映着半边天都是亮的。
六月份是菡萏初开的季节,热归热了点,但景色却很不错,傍晚时分的阳光投在身上也不至于七八月份的焦烫,很适合去赏荷散心。
端凌曜还记得去年六月份他们家的忙碌,先是给俩儿子送考,紧接着又是考过试之后的成人礼,之后才空出时间全家一起去郊外的度假村好好地休息了两天。
那里的度假村是他们家自己注资和朋友一起合伙开的,专门留了一栋别墅供他们一家休息,他记得那里的荷花开得好,周围环境幽雅,很适合散心。
不过今年沈穆身体不适合远距离出行,一切小心点为好,至于出去散心,还是回去商量一下再说。
三十分钟后,端凌曜从正门先下了车,可能是他力气太大,这花看着都有点蔫了。他下了车之后一路小跑穿过庭院进了主楼,一进门就问:“夫人呢?”
“在小书房看书呢,少……老爷?”新来的管家还没说完,就见端凌曜已经匆匆上了楼,速度快到只能看见一抹残影。
“这……”
端凌曜大步来到书房前,站在门前停下留给自己一个呼吸的时间,天气本就热,他还穿着西装,一路跑过来领带勒得他都要喘不上气了。他喘了几口气仍觉得不行,又把西装外套的纽扣解开两颗,还打算松领带,但忽然停下了。
这是早上沈穆亲手打的领带,也应该要他来摘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