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贺蔚依然没有应他,她的目光最后停在沈穆隆起的肚子上——即便沈穆穿着宽松,又拿围裙半挡着,但肚子的隆起却非常清晰了。
沈穆发现她一直看不出任何喜恶的目光突然闪过一丝晦暗的厌弃,不由得弓起腰,将肚子完全挡在衣服下。
贺蔚面露不悦,又扫了他一眼直接转过身,边解开半湿的皮草外套随意往身旁一递,边淡声评价:“不如上一个。眼光和你爸越来越像。”
沈穆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看到递到眼前的褐色大衣,他一愣,还没来得及接过来,这件量身剪裁的昂贵大衣就如水蛇在眼前滑落。
贺蔚毫不在意:“我累了,准备泡澡水,送杯果蔬汁上来。”
好在平岚及时接住大衣,并立即交给一旁的佣人,上前道:“好的贺总,您的房间在三楼,我领您去。”
直到贺蔚跟着平岚一起上了楼,客厅的暖气这时才恢复运作似的,轰鸣着融化了空气里的凝滞,沈穆揪着衣角的手渐渐松开,脸色苍白地咬住下唇,慢慢靠在墙上按住自己的肚子。
贺蔚很不喜欢他,所以连一句话都不愿和他说。
他捂着肚子的手不住颤抖,十分钟前还满怀期待忐忑的心情完全坠入谷底,从心脏向全身发散的冷意足以凝固全身的血。
不如上一个的意思是什么,端凌曜的上一个恋爱对象吗?
原来端凌曜之前有过爱人。
沈穆骤然意识到这个事实,又觉得很惊奇,端凌曜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去爱别人,但这个念头宛如一根上锈的尖刺刺进心尖,从胸腔蔓延的钝痛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
他选择端凌曜,难道不是走投无路之下的孤注一掷吗?沈穆问自己,毕竟如果那一晚他没有爬上端凌曜的床,那么现在他就会被沈家送给无数个男人,就会继续在那个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里无穷无尽地被抽血、被抽腺□□,直到腺体彻底损坏。
他不是因为喜欢端凌曜才爬他的床,沈穆强迫自己镇定,在心底告诉自己——
你只是为了从沈家逃出来,利用他而已。
不等他再想,眼前突然一暗,沈穆迅速回过神,仰头看去,是端凌曜站在他的面前。
“端先生……”沈穆喃喃唤道。
话出口,他明显看到端凌曜脸上的表情一怔。端凌曜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握住沈穆按在肚子上的手,将这冰凉柔软的五指攥紧在手心,几度张口欲说,又被他咽了回去。
Alpha一贯是没什么表情的,至少沈穆和他认识这么久,很少看到他脸上有过大的表情波动,但今天他却难掩脸上的愧疚:
“我很抱歉,我母亲她…就是这样的人。正如你所见,我和她之间感情也不深,所以你不用在乎她的态度。包括之后见到我父亲,他们两个对你说的任何话都不重要,你都不用往心里去。”
沈穆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忽然模糊了,同样模糊的还有眼前的视线,他赶忙低下头,看着自己和端凌曜交叠的双手,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胸腔蔓延的酸涩倒流回鼻腔,刺激着他的眼眶不由得湿了,一股陌生的情绪失控泛滥,这是在他的Mommy去世之后再也没感受过的情绪,越是忍耐,越是无法忍耐。
他觉得委屈。
沈穆告诉自己不可以,委屈这种感情,是在有人爱你的时候才能拥有的珍贵情愫,他的Mommy爱他,他才能委屈,因为Mommy会拥抱他,现在没有人爱他,他委屈了又该找谁寻求安慰呢。
但是端凌曜又突然开口,望着厨房很认真地说:“抱歉,你这么辛苦准备的晚餐白费了。”他轻轻触上沈穆的脸颊,拿温热的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湿润,“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解决,全部。”
沈穆眨了眨眼,“噗”一声笑了出声,端凌曜听到他笑才松了口气,不明所以问:“我什么都没说啊,为什么笑这么开心?”
“因为今晚做了很多菜,吃不完的。”
“……我努力一下。”
“努力一下也没可能的哦。”
但沈穆还是很在意贺蔚口中那个“上一个”,于是挑了一个端凌曜去公司的下午,和平岚一起收拾行李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
“阿岚,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想问你,但是要是觉得不方便回答就不用说了,”沈穆从柜子里把一些婴儿衣物拿出来,抖了抖,又在桌上铺平,拿起熨斗细细熨烫,“那天…贺总说的‘上一个’是谁呢?”
平岚往纸箱里放书的手一顿,沈穆见状急忙解释:“不方便回答的话就算了,我只是想多了解凌曜一点,但是我从没听他提过自己感情上的事情……直接问他似乎不太好。”
“哦,那倒没关系,没有不方便,”平岚摆摆手,他坐到沈穆对面,若有所思道,“但我一直在国内具体详情不了解,只知道当时我赶去A国时端总和对方已经分手了,而且很不愉快。方秘书一直在端总身边,他更清楚一些,您要不问问方秘书?”
“那就不用了。”沈穆立刻拒绝了,方睿明对他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和贺蔚对他的态度差不多,都觉得他配不上端凌曜,更何况问了他就等于告诉端凌曜,他不想让端凌曜觉得他在窥探隐私。
平岚见他态度坚定也不多劝,把熨好的衣服重新叠整齐放进箱子里之后起身打算送到门口,待会一起搬到楼下。
这件屋子原先是书房,主要摆放着端凌曜从A国带回来的一些重要物品,不过因为当初没想过会住这么久,很多东西都还在纸箱里没有拆封。二楼一共只有四个房间,分别是端凌曜的卧室、客房和大小两间书房,后来沈穆搬进客房,没给自己添置东西,倒是买了不少孩子的衣物,堆在地上无处下脚。
端凌曜索性把小书房也给他放东西了。
平岚把箱子摆整齐,回屋眼睛随意一瞟,不经意看到最底层那只箱子,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啦?”
沈穆斜支着胳膊仰着身子揉腰,圆鼓鼓的孕肚半悬在空中,他现在久坐久站都不舒服,宝宝长得速度太快了,撑得他肚皮紧绷绷的。
平岚把这只纸箱搬到桌上,箱子不大,大概只能放四五本书,纸盒上的封条也已经被撕开过了。
他打开箱子一看,果然看到自己放在上面的便签:“这是回国前我给端总打包的行李,因为那时打包得太着急,不小心打破了端总摆在书架上的相框……在这里。”
平岚拿出一本书翻开一看,一张相片夹在其中,他递给沈穆:“这是端总进修时拍的照片。”
沈穆接过来,只见相片上五个年轻人穿着篮球服呈二三顺序站在镜头前笑得很开心,就连站在第二排的端凌曜脸上都有几分笑意,不过他的视线却不是完全看着镜头,而是微微偏向右手边——一个很白净的男生抱着奖杯站在他的右前方。
“这位就是乌曦,端总之前的…恋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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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照片里的男生生得白净俊秀,狭长的丹凤眼上挑得十分漂亮,唇角笑意淡淡的,篮球服下裸露的手臂比一旁揽着他脖子的男生还要强壮一圈。
一般来说Alpha和Omega之间会有明显的体型差距,但是从这个名叫乌曦的男生身上并没有看出来,更何况在沈穆的认知里,Omega和Alpha之间要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所以有些不解:
“他…是Alpha?”
“那倒不是,他是Omega,国外对AO之间的社交距离没有国内这么严格,但前提是要控制住信息素,”平岚以为他说社交距离,“在A国,公共场合释放信息素是违法行为。”
“哦…原来是这样。”沈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的抑制贴,又注意到纸箱里的水晶球,“那个是……”
平岚低头看去,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他看:“这个是和照片放在一起的,因为端总没说扔,我就全部带回来了。”
沈穆注意到除了一只水晶球和几本书之外,还有一只巴掌大的礼盒,他又瞟了眼照片里这个名叫乌曦的男生,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分手,但楼下忽然传来开门声,是端凌曜回来了。
端凌曜问:“沈少爷呢?”
沈穆闻言赶紧把照片还给平岚,忙撑着身子要起身。但他一时着急忘记自己腰前还挂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直起腰时腹顶不慎撞到面前熨衣服的小桌子,小桌子不本就不稳当,立在上方的熨斗掉了下来,“砰”的正好砸到了他撑地的手上。
“嘶……”
沈穆立马收回手,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揉着肚子重新坐回地上。平岚赶忙蹲在他面前,想都没想握住他的手,拉近了检查:“怎么样?”
熨斗提前拔了电,但残留的余温仍把沈穆的手背烫红了,其中中指最上方的指节处最为严重,估计被尖头砸到了,原本细长匀称的手指完全肿了起来,特别明显。
都说漂亮的事物会让人有呵护的欲望,平岚觉得这句话不论是对人还是对物都同样适用,至少他看到沈穆的第一眼就这么觉得。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像个精致的水晶人偶,但又比人偶有灵气,从头到脚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是美的,更别说他的手了。
沈穆的手不算骨节分明,更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从指尖到掌根,连带着腕骨每一寸皮肤是细腻光滑,指腹饱满也不显臃肿,指节处总是泛着淡淡的粉色,可现在肿成这样,的确能称得上一句狰狞了。
突然,书房半掩的房门被从外拉开,端凌曜刚看清房里的情形,眉头立刻皱起:“你们在干什么?”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平岚蹲在沈穆的身前,两人贴得极近,他当下觉得不快,大步走进屋,又见平岚正握着沈穆的手,两人皆是一副茫然的样子抬头望着他。
端凌曜当即黑了脸,碍于沈穆在场还是没有说别的,正要开口,又看到他被平岚握住的手上一片通红,立刻脸色骤变,蹲下来夺过他的手腕捏在自己手里,眼都不抬吩咐道:“去拿冰块和药膏。”
平岚还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立马爬起来:“我下去拿!”
沈穆望着平岚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好像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偷偷瞟着端凌曜阴沉沉的脸色,结果被抓了个正着。
端凌曜有点没好气:“偷看什么?”
沈穆使劲摇头。
端凌曜眯了眯眼睛,伸手对着他的眉心轻轻一弹:“在家也能受伤,不疼吗?还傻乐。”
沈穆“唔”地捂住额头,他很喜欢端凌曜语气和动作里的亲昵:“天气冷,很快就好啦。”
这话说的是真的,他对疼痛已经不敏感了。
说到冷,端凌曜才发觉他的手指冰凉,环顾四周发现他就坐在一张地毯上,屋里暖气效果不好,一点都不暖和。他看着房间各处堆起的箱子,随手打开一个最近的箱子:
“还没收拾好吗?很多东西回去直接买,你把自己的东西……”
端凌曜一眼发现箱子里的水晶球。
沈穆问:“怎么了?”
“没什么,”端凌曜重新把箱子关上,敲了敲纸箱子,对拿着药箱进来的平岚说,“这箱东西没什么用,拿出去扔了吧。”
平岚诧异地看向沈穆,后者也睁大了双眼,但端凌曜脸上却没什么变化:“药箱给我。”
“……好的。”
沈穆烫得不严重,的确如他所说的很快就好了,不过中指还没消肿,端凌曜还是给他包扎了一下,才一起下楼准备吃晚餐。
因为贺蔚还没回来,沈穆原本还想再等一会,但他现在饿得快,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端凌曜笑着说:“我们吃饭吧。”
“但是伯母还没回来呢。”
其实贺蔚回不回来和沈穆没什么关系,他这几天都没机会和贺蔚同桌吃饭,因为他在场时贺蔚都会让佣人把饭菜送回屋里吃,她下楼用餐时他又有事外出,像是刻意避开他,所以后来他干脆不下楼吃饭了。
沈穆想了想,还是说:“伯母出去一天了,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她?我们等她一起吃饭。”
端凌曜给他盛了碗甜汤,脸色有些冷淡:“不用,她去别的地方住了,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啊?”沈穆一愣,“怎么这么突然……”
但端凌曜不欲多说,又给他夹了块排骨:“吃饭吧。”
吃过饭端凌曜临时有事回书房处理工作,还把平岚叫进书房了。沈穆本想出去散步,但心里不大情愿和方睿明一块,又见窗外下起大雪,身上犯懒,同方睿明说了声,直接回房间洗澡准备休息了。
可能是今天小书房太冷了,冻得他有点没精神。
客房里有单独的客卫和淋浴间,沈穆提前开了浴室的暖气片回到柜前翻找睡衣,这几天收拾行李,柜子里都乱七八糟的,他从抽屉的角落里找出一套夏天的睡衣,走进浴室打开淋浴头放水,站在镜子前一颗颗解开家居服的扣子。
别墅里二十四小时开着暖气,因此他穿得并不多,厚外套被他留在了外头,单薄却柔软的珊瑚绒面料包裹着身体。浴室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面,影影绰绰可见一只Omega因孕期进行二次发育的身体。
沈穆低下头,刻意忽视了自己发涨的部位,伸手抹去镜面上的水汽,仅一掌的宽度,清晰地倒映出Omega单薄的身体。Omega很难锻炼出肌肉,他们的体格天生要比Alpha弱,这是刻在基因里的宿命,但照片里那名叫乌曦的Omega有着不输Alpha的体型,是能和端凌曜并肩的人。
但是他没有,沈穆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后颈,撕开了抑制贴,他不仅没有一个好的身体,而且还控制不了信息素。
浴缸里的水满了,从缸沿边沿着雪白洁净的表面溢流而下,顺着瓷砖缝隙流向四面八方,又汇聚于沈穆的脚下。他小心避开潮湿的地方,穿上防滑脱鞋走到浴缸边把水关上了。
没了任何遮蔽物后,下周就满五个月的孕肚高高隆起,弯腰时更为明显,犹如一捧小雪丘,又似临湖而立的水榭,扎根于他的血肉,撑起他的腹部。
沈穆轻轻托住腹侧坐到浴缸边,泛着粉色的指尖细细摩挲过肚皮凸起的弧度,发涨的部位已经开始自动分泌存储为哺育新生命的乳汁了,他的身体也变得更加怪异。
但很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慌张。
为新生命的突然到来的慌张、被打破人生规划的排斥、过早成为Mommy的茫然……很奇怪的是,这些情感他统统没有,沈穆双手都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无条件的爱。
即便还没见到这个孩子,他就已经很爱它了,因为这个孩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再孤独一人的证明,让他能够没有任何理由地去爱它,是这个孩子给他带来了逃离地狱的希望。
如果他的人生已经是废墟,那么这个孩子就是废墟中唯一一株嫩芽。
沈穆的眼神变得很软,热气仿佛融进他的乌黑的眼眸里,又化作流光浸湿他的睫羽,凝聚、高悬、最后坠落,滴在光洁隆起的皮肤上,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忽然,从腹腔深处猛地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可能是一条无意间挥舞的小胳膊,又或是第一次翻身抬起的小脚,那样真实又清晰地传递进沈穆的手心里。
沈穆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像是生怕他没感受清楚,又十分大方地戳了他一下,沈穆眼睁睁看着肚皮上顶起的一个小鼓包,简直像雪兔堆窝,又很快缩了回去。
“宝宝……”
沈穆捂住双眼,他突然很难过很愧疚,心口浸透了苦涩,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挤压出来的苦水都流向全身。他觉得很对不起肚子里的小家伙,这样一个珍贵的时刻,他居然没有一个可以分享的人,哪怕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也不行。
因为端凌曜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喜欢他。
在今天看到乌曦之后,沈穆更加确定了,端凌曜喜欢的是能够和他并肩的人。所以如果不是那一次他趁着发热期爬上端凌曜的床,让他留下标记,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交集。
他们之间的联系仅仅是信息素的吸引和这个孩子,万一有一天他的腺体彻底坏了,他永远失去了信息素该怎么办呢。
他该怎么办呢。
沈穆寂寞地蹲下水,温热的清水温柔包裹他的全身,仿佛是被拥抱在怀里那样,他一点点环住自己的肩膀,及腰的长发如帘幕般浮在水面,静静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