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衣裳的年轻公子,本就眸含春波,还天生爱笑似的弯着眼角,脸上泛着些许丢人的薄红,硬是漾出三分痞气、两分羞赧,还有几分潇洒动人。
尤其是那扯得松垮的衣襟,臭美似的别着朵花,隐约可见的清晰锁骨,倒像是故意要给人看似的,连散落在地的发梢都沾着风流韵味。
女人手中绣帕一紧,不动声色的掩去眸中的打量,见宋琢玉慌慌张张的就要爬起来对她行礼,她鸦羽似的长睫被骤雨惊打似的颤动着,正要退后半步。
奈何昨夜下雨,本就因树荫常年遮蔽而阴湿的地面,愈发潮气弥漫。
她一脚踩上石缝间的青苔,踉跄间低低的惊呼了声,身子蓦地就往后面的台阶下栽去。
在旁边宫女的尖叫声中,宋琢玉想也不想的就扑上去把人抱住。刚准备运起轻功飞起来,屁股突然作痛,提气到一半就泄了力,两人一同滚落了下去。
他只能及时把人护在怀里,自己垫在身下承受磕撞。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宋琢玉已经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偏偏一抬头,还要强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风度翩翩的样子,“姑娘你没事儿吧,可有哪里摔着了?”
太后苍白的脸颊因为惊吓浮上几抹血色,她下意识的收紧手指,这才发觉自己还躺在对方的怀里。
掌心之下隐隐感受到青年腰侧的肌肤正因抽痛而克制地起伏着,那种触觉让她心里滑过一丝微妙奇异的情绪。
直到听到对方的询问,她长睫颤了颤,这才敛眸站起来。
彼时那个小宫女已经飞快的跑下来了,正惊惧慌忙的替她擦拭着裙摆,她蹙着眉有些躲闪似的避开身后那道明亮的视线。
方才她身边的人分明都已经道明身份了,可他还叫她姑娘........
叫住准备训斥宋琢玉大胆无礼的宫女,太后只想匆匆离开这里。可走到最后一处台阶的时候,她忽然抬手理了理鬓角歪斜的步摇,那珠子颤巍巍的摇晃着,一如她刚才失了方寸的心神。
莫名的侧了侧头回望,下方,那青年还失神的看着她。见她回头,一脸惊喜。
帕子被攥出褶皱,她仓皇转身,不是错觉........
眼见着那道孤清玉影渐渐远去,宋琢玉还痴痴的望着那个方向。
他摇头晃脑,拍着手念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诗,“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妙啊,妙啊。”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好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宋二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唯独这满带忧伤惆怅的一瞥,竟如同有万般魔力般的,牵动着他的心怀。
他恍恍惚惚的抚摸上心口,“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宋琢玉难得对一个人如此魂牵梦萦。
回去之后日思夜想,念念不忘,脑子里全是那女子如冷雨打湿过的眼睛。
连续两世的顺畅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
再加上这张无往不利的脸,宋琢玉一时被美色所迷,脑子昏了头,日日在那西苑佛堂周围徘徊起来,只为等待下一次相遇。
结果不知是不是他的痴心感动了上天。
没过几日,竟真让他等到了。
他倒是也不想想,堂堂太后怎么会如此频频的屈尊降贵来这处偏僻的佛堂上香,一次还能说是偶然,那两次三次呢?
宋琢玉哪里想得通,他只是眼巴巴的在这里等着,然后期待不已的献上自己找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只为博美人一笑。
看着那涂着红色蔻丹的手一一滑过他寻来的东西,然后又冷冷地落在他的肩膀上,漫不经心的垂眼道——
“你倒是胆子不小。”
不知道是在说他的嬉皮笑脸,还是说他的痴心。
宋琢玉只一贯装傻充愣的笑,青春灿烂,风流又俊俏。他笑起来倒是真真正正的好看,眼角眉梢都流露着情意,仿佛眼里心里全是那人,少有人能抵挡他那勾人的做派。
果然,面前人便会肉眼可见的连眉眼都怔然松动了,似初雪消融。
太后猛地抽回手,背过身站起来掩饰住那片刻的慌乱,“好好当值,别总过来这边。”
她每次都这样,一恍神就会消失个几日,躲起来。
可要是宋琢玉真的不来,又会生冷气。
任他再怎么聪明,也搞不懂太后的心思,自然也不会知道对方的心里已经一寸寸的为他沦陷了。
毕竟宋二胆子虽大,却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在这京城里是出了名的花间浪子,大家背地里再怎么爱他的好颜色,面上也得跟着斥责一番轻浮放荡,更遑论跟他沾上关系了。
至于太后,他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俯身垂怜他的。
宋琢玉只是偏爱这世间一切美人,想让对方笑一笑,若是能有机会拉拉对方的小手,碰碰对方的裙角,就已经足够让他喜不自胜了。
因此,当那份厚重到不可比拟的恩宠降临到头上时。
他第一反应是惶恐不安。
作者有话说:
古树枝干虬曲,探过亭角。
只有些许光影穿过浓密的树荫,在地上洒下碎金般的斑点。连同那人的裙角上也被染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她今日穿了身淡紫色的裙子,眉眼氤氲,越发像一朵雨中清幽孤寂的丁香花。
宋琢玉还注意到,女人这次似乎有精心打扮过的痕迹。被细致描过的眉,点缀过的唇色,略施妆粉便将那抹他最爱的轻愁与冷艳中合得自然适宜。
前几次也是这样的吗?好像是吧,他只顾着去注意太后的话了。
自然不知道,面对青年热情又充满爱意的目光,太后的心也会滚烫,会颤抖,会不自然的蜷缩着指尖,用力掐着掌心才能压下那惊人的悸动,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会刻意妆点,只为对方期待的神情。
年轻美貌的太后,再怎么年轻,也只是宋二这样自认为。
事实上,这位权力巅峰的女人,兰韵盈怀三十四载,从掖庭里波澜不惊的走来,直至坐稳那个最高的位置,历经明争暗斗,也不过是步摇轻颤。
当然算不上简单。
她也会伪装,会机关算尽,会为了留下一个人而不择手段,无所不用。
宋二以为自己撩拨的是空谷幽兰,哀愁丁香,自是满心疼惜,唯恐唐突佳人。
哪能知道,他最后惹上的却是一条斑斓诡谲,绚丽优雅的危险巨蟒?
所以当那位贵人覆手盖住他的手背,说要许他一场机遇的时候,宋琢玉简直惊掉了下巴。
他人还维持着倾倒的姿势,茶壶却脱手掉下来,震惊都已经不能形容他的心境了。
他此刻甚至骇然到有些无助!
在杯盏碰撞的碎裂声中,宋琢玉仓惶的跪下来,脸色甚至有些泛白,“太.......太后娘娘........”
这何止是一般的机遇,简直是滔天富贵了吧?
可随之而来的,会有数不尽的麻烦吧?会整日惴惴不安生怕被人发现吧?要是被他哥发现了,怕不是会打断他的腿。
宋琢玉只想做个普通的富家子,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不然当初安排职位的时候就该让他哥把他调到皇帝眼前去的。
他虽然废物,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却也不想给他哥惹麻烦。
宋琢玉满口的慌忙解释都在女人的手捧起他的脸的时候止住了,他看见太后低垂的细密的长睫,“你爱慕我,不是吗?”
“不然为什么每次都来这里等我,还费尽心思地送我礼物。”
那双美丽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他,是宋琢玉梦里千回百转迷恋着的,让他说不出半句假话来。
“我.......我、臣的确心仪太后娘娘,但娘娘身份尊贵........”
“嘘——”那根手指轻轻地抵在他的唇间,堵住了他的所有话,他看见太后失落惆怅的眉眼,“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太生疏了。”
冷香清冽,宋琢玉简直着了迷,他鬼使神差的想起太后未入宫之前的闺名——
李蓉儿。
当年人人嘲笑的苏州采莲女,农家出身,因容貌出众被强取豪夺。谁也没想到她能一路荣宠不断,被先帝捧上太后的位置。
宋琢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脱口而出,“蓉娘。”
说完后他下意识的怯怯缩头,生怕太后责罚,没想到却看见女人渐渐勾起的红唇。
她手中的绣帕轻柔的擦过宋琢玉脸上被溅起的茶水,爱怜似的抬起他的下巴。“玉郎玉郎,风流无双,眼波流转,迷煞群芳……”
“民间小调,诚不欺我也。”
果真可爱动人。
宋琢玉愕然的抬起头,脑子里转了好几遍才听懂太后念的什么。他顿时脸色爆红,羞煞欲滴,只能匆匆以袖掩面才能挡住他脸上的温度。
天知道他此刻内心是多么的羞耻抓狂,那些花楼里的姑娘们为了打趣他戏做的小曲儿,怎么会入了太后这种贵人的耳朵里?
他此刻脑子发蒙,自然也没听到对方后面的几句低声呢喃。
“玉郎玉郎,入我宫墙,藏于椒房。乱我心扉,使我沦亡.......”
“太后娘娘——”
宋琢玉到底没忘了正事,正要绕回刚才的话题,却在女人微冷的“嗯”中不得不改口道,“蓉娘,你我身份天壤之别,我虽心怀爱慕,却也不敢轻易冒犯于你。”
“不如........”
不如我们还是云雨一场,然后相忘于江湖吧!
他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蓦然哽住了,只因李蓉儿突然将他按在石凳上,然后就这么柔柔的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放心,你忧心的那些,本宫都能为你解决。”
美人在怀,宋琢玉顿时心驰神迷,脑子也开始稀里糊涂了。只头晕目眩的感受到对方爱不释手的捧着他的脸,冷静的眸子里冰封着快要融化的痴迷与执着。
“不仅仅是这些,本宫甚至还可以许诺你更多,只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永远,永远的陪着我。
用这种爱意的眼神一直看着我,如果感情提前消失,那我会亲手纠正错误,让你停留在最爱我的那一刻。
“你依旧可以买花醉酒,到处玩乐,不好吗?我知道你还年轻,喜欢四处游玩,我不会限制你的。”女人的声音柔柔的哄着。
“只不过为了方便你我见面,我会做一些安排。当然这可能会让你名声有损,委屈你了,不过我会多加补偿的。”
委屈?嗯嗯?什么东西?
宋琢玉怀抱温香软玉,仿佛醉酒一般晕晕乎乎,等他慢半拍的理解完这几个字,就听见耳边传来太后心疼的声音。
“宫苑侍卫统领这个职位太低了,你值得更好的,嗯?听我的,明日着人备好行装,自会有宫人引你入宫,任职皇子们的骑射教习。”
骑射教习?什么!
宋琢玉两眼一睁,被美色迷糊涂的脑子终于彻底清醒了,要不是太后还坐在他的腿上,他恨不得直接跳起来。
“我.......我我我吗?我不可以的.......”他苦哈哈着一张俊脸,整个人差点要哭了,他就是一吃软饭的,哪里能担当此等重任啊?
而且他哥走之前专门提点过,让他不准跟皇室牵扯太多的。
再说了,宋琢玉虽是武将之家出身,但他骑射学得一般般,还是早年靠着他兄长死命鞭挞操练才像模像样的。
如今他大哥远离京城,宋琢玉猴子称大王,又耽于美色,什么骑射技巧,早忘到八百里开外了。
李蓉儿美目一转,清冷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莫怕,几个皇子早就有熟悉的教习师傅了,只不过李统领家中有事会告假一段时间,你先行暂代,待人回来了便你们两个一同教导。”
宋琢玉莫名领会了太后的意思,只是给他个随意出入皇宫的由头而已,真正教习的另有其人,有人在后面顶着呢。
他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犹豫。
却突然感受到脸颊上的温度,是太后轻轻吻住了他颤抖的眼睫,宋琢玉抬手摸了摸,下意识的有些灿烂又有些羞赧的一笑。
李蓉儿盯着宋琢玉那张茫然又俊俏的脸,只觉得心头泛痒。上次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让她隐隐想对青年做出些什么,让人流露出更多表情来。
多么好看的一张脸啊。
天真,善良,好骗,又毫无自觉的挥洒温柔。
她心爱的情郎,年轻又快乐,那么眼神明亮的看着她,让她恨不得用笼子将其紧紧套牢。
勒住他的脖子,让他只能对着她笑;囚住他的脚,让他寸步难逃;再用华丽的衣裳装扮他,让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多么美妙。
于是她想方设法的蛊惑道,“你不想日日和我相见吗?”
宋琢玉心头荡漾,哪里还分得清身在何处,自然是头昏脑涨的跳进了罗网,期期艾艾的唤起了亲密的爱称,“蓉.......蓉娘,我、我自是想的。”
我与你呐,当如胶似漆,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宋二又开始思春了。
玉面公子懒洋洋的靠着窗户,一手撑着头,一手提着酒壶,缱绻多情的眼睛漫无目的的看着远方,时不时地突然发笑,眼波里都快要荡出水来了。
旁边的薛成碧翘着腿躺在摇椅上,看着他那个浪里浪气的样子,不由暗自咬牙,“你这又是看上哪家姑娘了?不带出来给兄弟见见?”
宋琢玉笑嘻嘻的睇了他一眼,不语。
薛成碧被他看得心头燥燥的,恨他明明没那个意思还到处撩拨人,气得抬手就把手里的扇子扔过去,“怎么了这是,护得这么严实,兄弟我还不能看了?”
他跟宋二从小一起长大,不说好到穿同一条裤子,那也是黑锅帮着背,鞭子帮着挨的交情。
宋二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啊,第一次自渎是他帮忙的,第一逛窑子也是他带着的,就连对方打赏女人的银钱都是从他兜里出的,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还藏着掖着。
薛家是御赐的皇商招牌,那可是顶顶的富贵,薛大公子出手自然也非凡品。
宋琢玉身子一晃,灵活的将那羊脂玉扇接在手里,“唰”的一下打开,得意洋洋的扇了起来。
“不是不能看,是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
宋二虽觉得勾搭上了尊贵无匹的太后娘娘,心里美得冒泡。可短短几面,却也摸清楚了对方并不如初见那般柔弱楚楚,反而他才是那个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再者了,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那位哪是他能随便带出来的女子?自然也不敢在好友面前吹出大话来。
这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倒是挺多,一来承认了宋二心里确有其人,二来,既然不是能够随意带出来的,那便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三来,怕是两人感情还不深。
这倒是和宋二一贯的观念不合啊,要知道对方这些年来欢场浪荡,却从来不敢沾染良家女子,就是生怕被缠上捆住了。
薛成碧眯着眼放肆的打量着人,那视线恨不得把宋琢玉扒光了仔细瞧,半晌戏谑的笑了,“宋二啊宋二,怎么还本事渐退了啊,这世上竟然还有你搞不定的姑娘?”
哪回不是人一笑,对面的就跟丢了三魂七魄似的,乖乖跟人走了。
宋琢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遥遥指着人道,“我又不是你薛大公子兜里的钱,怎会人见人爱?”
还怎么会?怎么就不会了呢!
薛成碧半阖着眼不去看他,摇椅晃啊晃,像他乱颤的心肝儿。他暗道,你不是我兜里的钱,你是我心里的人啊。
那厢宋琢玉嘴里哎哎感叹着,故意做出一副伤心人的模样,“唉,你还不信,可真就有人看不上呢,我才是那个苦苦痴恋着对方的人。”
“不妨你行行好,施把援手教教我,该怎么讨得女子欢心?”
那拖得长长的调子,尤其是“行行好”那几个字,直听得薛成碧半边身子都快酥了。
偏生心里又烦得要死,他自己都没追得上人,还要去教宋二,简直满心火大。
面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薛成碧艰难的扯着嘴角,“哦,我教你?你宋二还用我教,不是天生就会吗?”
瞧那扇骨上的孔雀石坠子摇啊摇,像极了宋琢玉流光溢彩的眼,见他步履轻移,跟个臭美的狐狸精似的垫着脚尖走过来,姿态勾人到了极点。
薛成碧赶紧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焦灼的渴望依旧永远也填不饱似的在身体里汹涌,叫他如蚁附骨,痛痒交织。而这样的折磨,他早已忍受多年。
这叫不会?这不是很会吗?
尤其是宋琢玉还毫无自觉的腰身一扭,身姿潇洒的坐在了他摇椅的扶手上,感慨万千的道,“唉,伤心啊,失落啊,讨不了姑娘欢心,我就只能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