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说话那些人就爆发出一阵哄闹的嘲笑,“瞧瞧咱们宋大公子说的什么话?你们府上的下人不是早就被发卖了吗?哈哈哈哈,还让下人去拿钱...........”
所有人都在讥讽他,戏弄他,宋琢玉羞臊的挡着脸,只觉得无地自容。
偏生这个时候莺莺姑娘来了,她一如既往的妩媚、动人、红色的石榴裙上沾染着脂粉香气,让人想起那些美好的幻梦。
她呵斥了那些围观的人,让龟公们送他回家。
宋琢玉确实不该奢望的,他早已钱财散尽,再无缘得见莺莺姑娘的面,可是他觉得对方既然肯来斥退那些人,心中定然对他还是有情的。
于是他痴痴的望着她的脸,万般柔情的唤道,“莺莺.........”
他表白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诉诸于口,就看见女人漫不经心的抬眸,像是感叹,又像是在告别,她说——
“宋公子,今日一别,咱们就恩怨两清了。”
莺莺白嫩的手指拿出一袋子银钱来,她蹲下身放在宋琢玉的身上,“您当时花了二两银子替奴家解决了一桩麻烦,如今奴家十倍还与你。”
“你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宋琢玉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却看见莺莺姑娘拍了拍红裙正打算起身,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下意识的拉住对方的手,语无伦次道,“你.........你是.........”刘春花。
女人见他这个样子,盈盈笑着的美眸里终于是溢出一点泪水来,似凄怨似悔恨的道,“宋郎啊宋郎,你可当真是没有心啊,我原以为你是后悔了才想来找我,却原来——”
她哭泣道,“你自始至终,都没有认出我过。”
“罢罢罢,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她神情落魄的喃喃着,哭着哭着便自嘲的笑起来,“你宋琢玉,就是个负心薄情的人,石头一般坚硬的心肠,我又怎会妄想用痴心打动你。”
莺莺说完此话,眼中已满是决绝,她抹干眼泪站起来,再不肯回头看宋琢玉一眼。
只留宋琢玉满脸懊悔的爬起来,拼命的冲上前去,又被无数打手拦下来,“莺莺!莺莺,你再看我一眼,我改了的!我真的改了的,我只爱你一个人..........”
话说以宋琢玉的风流美名,又是那样一幅多情的相貌。
便是身无分文了也依旧有姑娘愿意接他的客,不要他花钱,还反过来倒给他钱花,可是这人就是贱啊。
得到了不知道珍惜,得不到的反而觉得是最好的,总是失去了之后才开始后悔。
他便是落到了这般境地也不愿意接受那些姑娘的情意,只期期切切的盼着莺莺姑娘回头,每日得了钱就跑去鸳鸯楼丢人现眼,巴巴地等着莺莺出来见他。
可莺莺这姑娘也是铁了心不愿出来,任由宋琢玉的银子打了水漂。
他有钱就去喝酒,喝到兜里再也摸不出一个子来,那些龟公们就会粗鲁的将他轰出来,使劲儿的讥笑道,“没钱还来喝什么酒,穷鬼!就你这副模样,还肖想莺莺姑娘,切!”
被丢的次数多了,宋琢玉有时会自己醒过来,满身酒气,醉晕晕的走回家。
有时候遇见好心人了,人家也会搭把手把他送回去。
可这一次,宋琢玉就没那么好运了。
天上下着细密的雨丝,从黑得仿佛是团浓墨的天空中落下来,渐渐地,雨水下大了,噼里啪啦的砸落在行人的身上,在外面的人都立马往家里跑,“下雨了!快回家收衣服喽!要下大了..........”
行人匆匆忙忙,鸳鸯阁里的缠绵乐曲依旧彻夜不绝。
没人注意到,巷子深处的角落里,趴着一个冻得手脚发麻的醉鬼,他蓬头垢面的缩成一团,唇色逐渐发紫。
冰凉的雨水彻骨的寒冷,一场磅礴的大雨可以清理世间所有的污垢。
宋琢玉冻死在一场雨夜里。
临死前,还听见鸳鸯阁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小调儿,“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 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恍恍惚惚间,那唱词儿一直萦绕个不停,如同魔音一般在人耳边一遍遍回响,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雨雾蒸发,夜色秾稠,白茫茫的一片烟雾中,整条街道都弥散着花楼里甜腻的脂粉香。
连那路边的冻死骨身上,也沾满了胭脂味儿。
作者有话说:
垂落的纱幔如绯红的云雾,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上面的缠枝莲纹也变得迷离不清起来。
拨开时,像轻撩细瘦的花蕊。
一层又一层,越往里走,纱幔愈发稠密,光线也愈发幽暗。直到行至最深处,方见那塌间隐隐约约的躺着一个人,寝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浮浪的露出大片胸膛,不知道是哪家宿醉的公子哥。
“莺莺......”
揉着胀痛的额头,宋琢玉摇摇晃晃的坐起来,眼前熟悉的华丽装饰,以及那似有若无的脂粉香,都让他恍然间还以为身在南州城。
只他到底知道。
那个富商家的宋琢玉已经冻死在青楼外,他现在是将军府二公子,京城里有名的花花浪子,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典型。
再世为人多年,昨夜倒是少有的梦见了前世。
踢开地上打翻的鎏金酒壶,宋琢玉随手捞起件外袍披上,打着哈欠往外走,顺便思绪发散的回顾着他这离奇的经历。
加班猝死,穿成家财万贯的富商之子。一朝金钱挥霍而空,本以为就这么落魄冻死也算圆满,没想到一睁眼,竟然还有再次重活的机会。
上天垂怜,这次他出生即顶配。
身为将军府幺子,亲爹远肃边关,亲娘生病早逝,家中唯有一长兄,肩负重任,百般繁忙。宋琢玉满心以为自此可以无人管教,肆意逍遥快活。
没想到年龄一到,却是过上了水生火热,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宋琢玉早就当够了牛马,这辈子是来享福的!他压根儿不想起早贪黑的练武,不想在阳光正好的时候被压在府里读书,也不想在犯错的时候被罚去熬桩。
好不容易等到冷酷无情的大哥被外派离京,宋琢玉简直如同脱笼的兔,喜极而泣,欣喜若狂,嚎着嗓子跑去找他的好哥们诉苦。
两人一个对眼,逛遍了整个京城的花楼,成就宋二的风流之名。
且不说事后如何被他大哥打得痛哭流涕,绕着柱子满地爬。暂说他的好兄弟薛成碧,两人那叫一个臭味相投,沆瀣一气,走哪儿都恨不得凑一块儿。
这不,逛窑子都一起的。
外间的窗户早就支了起来,忽有凉风穿堂而过,吹散了屋子里的酒气,连带着层层艳色纱幔同时翻涌,一时间竟如同云海般朦胧。
只见那小榻上散漫的半卧着一个人,月白色的广袖垂落在地,腰缠玉带,下悬赤金累丝流苏,正手持着账本在看。最惹眼当属他手指上戴满的玉扳指,各个价值连城,极尽奢侈。
“你怎么醒得这么早,都不叫我?”
宋琢玉走过去,抽出薛成碧手里的账本,懒洋洋的往人腿上一趟,还把对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大爷似的使唤着,“好兄弟,帮忙揉一揉,脑袋疼.......”
薛成碧似笑非笑,手上动作却不停,“叫醒你?我可不想平白多了个儿子。”
这宋二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毛病,不要女人哄睡不着,醉后醒来到处抱着人叫娘。楼里的姑娘们当他甜言蜜语多情郎,也乐得花心思去逗他。
宋琢玉听罢讪讪摸鼻子,他也就认错过一回人,结果被薛成碧这厮翻来覆去的嘲笑。
再说了,这床榻间的戏语哪能当真?而且他明明记得睡前旁边的人还是丽娘,哪知醒来就成了薛成碧,他一个稀里糊涂间抱上去偷香,触手硬邦邦的差点被吓得滚到床下,这人笑到现在。
手上的账本一一翻过,宋琢玉勾起唇角,“我就说这个玉颜霜好卖,京中女子尚白,涂抹此霜用作妆底,比寻常珍珠粉更为细腻贴合,自然风靡一时。”
比起从前被大哥日日操练习武,当然是和好友一起经商更让他感兴趣,而说到经商,其中又要属女人的钱最好赚。
由薛成碧出银子,宋琢玉出技术,两人合开的芳雅阁仅一个月就火爆出名,每每出个新品都会引起大家的热议,很快成为京城贵女们的购物首选。
只是正满意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薛成碧的声音,“听说你前几日找师傅做了套叫美甲的东西,可是打算放在店里卖?”
宋琢玉顿时一个激灵抖了抖,他笑嘻嘻的打着哈哈,道,“那个......那个还不算成品,我就做着玩儿的,暂时没准备放店里。”
笑话,那可是他准备献给那位的,要是被发现大街上人人都有,岂不是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薛成碧挑起眉头,意味不明的打量着他,见宋琢玉支支吾吾又眼神躲闪,倒也没再逼问。
只是不知是不是被提醒到了,宋琢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猛地坐起身来,“坏了,要赶不上了!”
他忙不停的就要往外赶,却被薛成碧一把抓着袖子拖回了塌上,“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你宋二再怎么风流,也不至于光着身子就往大街上跑吧?”
说罢替他理了理胸前大敞的衣襟,然后将人松垮歪斜的腰带重重一勒收紧,“好了,走吧。”
宋琢玉却是扶着桌子差点“呕”出来,他惨叫一声,“松点行吗?我昨夜的酒都快吐出来了,你想勒死我啊?”
“还有,薛大瑶你是我哥附身吗?还教训上我了!”
薛成碧闻言邪笑一声,却是轻佻的拍了拍宋琢玉的后臀,“不是你宋二自己说的吗,你这把好腰又细又带劲,可不得帮你显着点。”
“你又偷听我跟丽娘说话?”宋琢玉恼怒极了,要不是他现在急着赶时间,指定要跟薛成碧大战几回,“薛瑶你给我等着!”
“行了,还不快走,也不知道赶什么?”薛成碧摆了摆手。
宋琢玉点了点他,在半空中用拳头比划了一下,“我......我哥最近快要回京了,我抓紧时间努力当值好好表现一下不行吗?”
呵,薛成碧不太文雅的翻了个白眼,懒得去看宋琢玉狼狈狂奔的背影。
都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借口。
就你宋二那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姿态,领了个宫苑侍卫统领的虚职,一个月能去几次就不错了,还当值?也不知道骗谁。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的门被推开了。
有人轻轻的走进来,“回主子,奴才亲眼见着二公子进了侍卫处的档房。”
薛成碧本来是翘着腿在翻阅账本,这下人都坐直了些,账本也放在了一旁,“还真去当值了?”他摸了摸下巴,有些惊讶,又沉思道,“不不不,宋二可不是这样的人。”
依照宋琢玉那个德行,他哥把人打得满地哭喊都没纠正得了对方的性子,怎么可能这次就怕了呢?
往往不都是前一秒还在发誓要悔改,等他哥一走,立马就又没心没肺的跑去快活了。
如今竟然如此积极主动的去上值,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
薛成碧端起杯子,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通体碧绿,他慢悠悠的用茶盖刮了刮杯沿,问道,“宋二这段时间还是爱去找丽娘听曲儿吗?”
那人回禀道,“近来少了。”
“少了?”薛成碧微“咦”了一声,“难不成是又跟天香阁的英英姑娘旧情复燃了?这个也断断续续的宠了将近一年了,他倒是喜爱得紧,整日都在念叨。”
薛成碧脸色淡了几分,将茶杯放下了,“楼里不是新训了个能歌善舞的美人吗,给二公子送过去,分分宠。”
他倒是毫不掩饰对这位英英姑娘的不喜。
手下却迟疑了,小心回话道,“也.......也不是英英姑娘,二公子最近谁也没找。”
谁也没找?
薛成碧终于舍得抬起头来,他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拨动着玉扳指,“倒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咱们的玉郎真转了性子?”
可笑着笑着,眼里却是一片幽深。
既然不博爱,那就是专爱了。
这是背着他偷偷瞧上了哪位厉害的女子?倒是好手段,将宋二笼络到这般地步。
另一边。
照例让底下的侍卫们自行去巡逻碧水园林之后,宋琢玉四处看了看,循着小路溜进了西苑佛堂。
拖他哥的福,看不惯他整日游手好闲,给他找了个侍卫统领的闲散职位,主要负责皇家园林的日常安保工作。
此处的西苑碧水园林因为平日里皇帝不怎么过来,侍卫工作也多流于形式,日常仅需安排少量人员巡逻。宋琢玉作为关系户,自然乐得轻松,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过来做做样子,露个面便跑去偷懒了。
当初把他送进来,本意是为了防止宋琢玉没事就跑去寻花问柳,没想到都把人搁这里了,宋琢玉还能找到美人。
绕到佛堂的后面,穿过月洞门,袅袅檀香混杂着古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长长的回廊里,有个衣着讲究的宫女正焦急的翘首以盼,见到宋琢玉的身影便连忙冲他招手,“小宋大人,您怎么才来啊。”
宋琢玉心知这次来晚了,实在是他刚从花楼里出来,满身的脂粉香,要是就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即便赶上了那位也会要了他的命。还不如待他梳洗一番,换身衣服,再过来好声好气的道个歉。
“好姐姐,帮帮忙,替我给娘娘说句好话吧,实在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他嘴里柔声说着软话,还往前靠近一步,将一朵精致的绒花插进宫女的发间,“店里瞧见的,第一眼就觉得极为适合姐姐,今日见了果然美极。”
宋琢玉本就生得高挑,玄色的侍卫服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加利落英武,再一对上那张脸,宫女忍不住呼吸一窒,什么美极,分明眼前这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叫人移不开眼,也难怪太后娘娘.......
她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发间,又撞进那人含笑多情的眼里,不禁脸色一红,低下头来,有些羞恼的跺脚道,“小宋大人总是这般,要是娘娘瞧见你为我簪花,又该罚我了。”
宫女嘴上轻轻抱怨着,却是取下绒花,珍重的收了起来。
宋琢玉见状脸上笑意更甚,双手合十道,“好姐姐饶命,我下次一定注意。”
那宫女杏眼含波,轻嗔了他一眼,“你且在这里等着吧,我过去帮你看看。”说着身姿摇曳,聘聘婷婷的朝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宋琢玉情不自禁的往那个方向看去。
树荫遮掩,隐约的看见那长亭里有一道倩影,只惊鸿一瞥,便叫他心动不已。
作者有话说:
宋琢玉恍惚间想起与那位贵人的初见来。
说来也巧,他这重来一世,桃花运倒是旺盛。或许是多亏了这身皮囊吧,宋琢玉摸了摸自己的俊脸,有人曾为他作诗“妍皮裹色骨,至死风流人”。
管他什么色啊风流的,反正是在夸他长得帅就对了。宋琢玉深以为然,没人能忍心对着这张脸说出拒绝的话。
那日他也是正当值,跟同队的弟兄们说了声便跑去寻个僻静处打盹了。
宋琢玉做这些事情倒是熟练至极,京城里的关系户大多都往羽林卫里塞,此处清闲,就窝了他这一尊大佛。
不过好在宋二为人爽朗大方,也毫无架子,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倒是很快就跟这里的人打成了一片。
再说了,帮宋二打掩护有银子拿,还能讨声“哥哥”的便宜,谁不乐意?
随便找了颗树躺着,只觉人生美满也不过如是了。
本想一觉睡到下午撤班,没曾料中途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轻到甚至不易让人察觉。宋琢玉正枕着手臂闭目休息,以为是那些人也过来摸鱼了,还准备扮鬼吓他。
便脚下一勾,身体如游蛇般灵活的下弯,竟整个人缠着树干,懒洋洋的倒垂下来。
“嘿,我说你们几个也太........”无聊了吧。
四目相对,是美妇猛然睁大的眸子,那双眼睛原是秋水似的,此刻却蒙着层薄薄的雾,再加上眉尖那抹化不开的愁绪,哀婉凄迷,简直看呆了宋琢玉。
丁......丁香姑娘。
许是他这般长久的注视,终于让旁边的宫女惊醒过来,站出来高声呵斥道,“放肆,何等浪荡子弟竟敢擅闯佛堂,还不给太后娘娘行礼!”
什么!太、太后?
宋琢玉还来不及惊愕眼前之人的身份,便脚下一滑,没来得及勾稳,“噗通”一声就砸在了地上。
“唉哟”,他嘴上惨叫连连,满树槐花扑簌簌的落下来,他闭着眼睛好不狼狈,偏偏为了风度,还不敢伸手去揉摔得最痛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