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道,“刚才睡着的时候想起了好多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你同我说过,你命中有一劫吗?”
道真浅若琉璃的眸子静静地看过来。
宋琢玉状似苦恼道,“后来我问你,惠善大师算得准不准,你说你不知道,那现在呢?”
他总觉得最近诸事带衰,也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劫数,郁闷之余难免想要寻求心理上的安慰,找大师帮忙看一看。
“你有结果了吗,道真?”那姿仪瑰秀的青年转过来,绮丽的面容似雾里看花,如梦中一般既遥远又触手可及,“惠善大师说等你尘缘了解,才为你剃度,怎么还没进行?”
他曾经以为,道真的尘缘指的是对方的‘异’。
所以惠善大师才会让道真带发修行。
白色的头发可以剪掉,眉毛和睫毛也可以染色,但是瞳色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越是遮掩,这些异于常人的东西越是会成为人的心魔。
等什么时候自然而然的接受,不再为外人言语所迷乱,便是真正的尘缘已了之时。
“你还没看开吗?”宋琢玉问。
道真却闭了闭眼,长久不语,他问他为什么还没看开?
攥紧的手指让白鸡挣扎着飞下来,跑远了,只剩道真怔然的看着空荡荡的手心。
其实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妖物’之名了。
在那人笑嘻嘻的拉着他一起玩耍的时候,在那人承诺会和他做一辈子好友的时候,在那人信誓旦旦带着他装神弄鬼,说要帮他混出名头的时候。
只是,了结了一个尘缘,他又陷进了另一个尘缘里。
当年帮他摆脱心魔的人,终究是成了他新的心魔。
解不开,逃不掉。
于是道真艰涩的开口,却依旧是之前的回答,“......我不知道。”
或许是知道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毕竟——
“师父又去云游了。”道真一句话打断了宋琢玉想要找大师算命的念头,不过对方很快又有了下一句,“临行前,曾为你我批过一句。”
宋琢玉瞬间提起了心,“大师说了什么?”
道真浅灰色的眼眸看着他,面前那张俊美的面皮又开始模糊不清了,他哑声道,“师父说,你有你的红尘道,我有我的佛子心。”
不可干扰,不可干扰。
“什么?”宋琢玉抓了抓头发,他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双手合十的做着请求,“我听不懂,不如这位小师傅给我解释一二?”
骤然靠近的时候,可以看见道真雪白的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好似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遮住了。于是衬得整个人更加的清冷无质,连最后一丝人气都消失不见了。
恍然间,当初那个羞涩会脸红的小和尚,已经不知不觉地长成了如惠善那般的得道高僧。
“道真,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怎么长大了反而变冷了呢……”宋琢玉恍恍惚惚的伸出手去,想去摸那人的脸,试试是不是也是没有温度的感觉。
奈何伸到一半,被青年和尚蓦地握住了手腕。
“琢玉。”那人警告似的轻瞥了他一眼,手腕处被握着的地方却是热的。面前的人终于由什么玄乎奇妙的薄雾变成了真切的存在,于是宋琢玉弯着眼睛笑了。
“小师傅......”他拖长了尾音轻轻唤着,像话本子里勾人的艳鬼,“你还没告诉我,这批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道真的眼神似是晃了一瞬,神情却很快淡了下来,“什么意思?让你这辈子戒色的意思。”
“你前世欠了情债未还,今生注定命犯桃花,若想破解,唯有两种办法。”他在宋琢玉满是期待的目光中缓缓道,“要么戒色,要么出家。”
宋琢玉:“......”
他抓狂的叫了起来,“这不还是只有一种办法吗!”
戒色和出家有什么区别?
他上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得太早,没能好好享受美色,享受生活,若是要他从此就这么清心寡欲的活着,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如此枯燥乏味,又有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执念成魔的白发小和尚一枚,吃吗?
道真轻轻地重复着他的话。
他数十年来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对,因此他开口问道,“即便是和我一起,也不好吗?”
就像他们小时候在将军府一样。
他给宋琢玉当伴读,当掩护,当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他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偷偷溜出去玩。他会在夏日的午后静静地等着,等着宋琢玉拿着木剑从窗户里跳进来,或者是从门后,从任何一个意料不到的地方探出脑袋。
兴奋又激动的朝他招手,“道真,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让我们一起去劫富济贫吧!”
一切都没有变化,不是吗?
只不过地点换成了空相寺而已。
道真这般想着,那双浅若琉璃的眼睛也这般期待的望过来,“琢玉,你不喜欢空相寺吗?”届时,他们又可以一起去后山摘野菜打猎了。
“啊?喜欢是喜欢,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出家啊!”
回应他的,是青年抓着头发欲哭无泪的声音,“我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就是为了享福的。若是就此滴酒不沾,远离美色,那这漫长的人生,岂不是半点乐趣也全无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当牛做马的累死,好不容易得此重活的机遇,这些都是他该得的。
对面,道真的眼眸却黯淡下来。
是了,宋家二公子爱的,理应是鲜衣华服,玉食珍羞。对方能短暂的忍住玩闹之心,留在山上陪他小住,已是因着年少情谊,不想看他这位好友太过孤单。
可宋琢玉能耐住一时脾性,难不成还能忍耐一辈子吗?
空相寺到底清苦了些,留不住喜好繁华热闹的二公子。道真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雾,头一次觉得心底空寂,“琢玉......”
他想开口唤一声那人的名字,都口中涩然。
宋琢玉浑然不知他变化不停的心事,兀自抱着头来回踱步,须臾又苦着一张俊脸凑上来,“道真啊,你可得帮帮我才是!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够破解掉这批命,又不用戒色的吗?”
这些玄乎的东西,他虽不想去深信,可既然惠善大师临行前特意留了话,那便是需要注意的。
于是便见这皮相甚好的青年亲昵地靠过来,一手搭在那白发和尚的肩膀上,一边笑盈盈的看着人,拖着调子请求道,“道真小师傅.......”
那唤人的语气,跟调情似的。
道真被他那一眼看得心烦意乱,抖掉他的手,眸子里罕见的泛着一丝冷意,“你就这么贪恋俗世欲望?”
“什么叫贪恋?”宋琢玉叫冤似的喊了起来,“食色性也。再说了,我这么英俊潇洒,这么大方多金,不趁着年轻多跟美人们风流几场,简直都浪费了这身皮囊!”
他这般得意洋洋,偏生那张春色含情的脸又让人说不出半分反驳的话语。
道真盯着他看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冷哼一声,低斥道,“都怪薛家那个经常带你去那些脏乱之处,把你都给教坏了。”
“啊?怎么又扯到薛成碧身上去了?”宋琢玉哈哈大笑起来,简直乐弯了腰,“他要是听见你这么说,指不定要觉得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薛成碧和道真,虽都是他的幼时至交,偏生却都看彼此不顺眼。
唔,约莫是宋琢玉平时的形象太过乖觉。
以至于一个觉得对方假正经,把宋二养得可怜兮兮跟个苦行僧似的;另一个却觉得对方满身邪气,尽撺掇着宋琢玉学些不好的东西。
吵来吵去,论起缘由,还要归根于一句戏言。
有次三人在薛家玩耍,不小心听到薛夫人跟身边的嬷嬷聊起宋琢玉他娘,几人缩在角落里,竟意外得知薛宋两家从前还传出过让小辈联姻的事情。
宋琢玉震惊的指着自己,“我?和你?怎么可能!”
他抬头去看薛成碧,想在对方脸上寻找同样的惊色,哪知却见人神色如常,显然一副早就了然的样子。
不由更加目瞪口呆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薛成碧轻嗤一声,似在嘲讽他的大惊小怪,“你?等你知道的时候早就黄花菜都凉了。婚事是你还在宋伯母肚子里时定下的,两家连信物都交换好了,结果一出来,却是个男娃娃。”
说到这里,薛成碧的眼神都变了,不知是不是记恨宋琢玉弄没了他的小新娘子,突然恶狠狠的冲着宋琢玉脸上咬了一口。
疼得宋琢玉龇牙咧嘴地捂着脸,“薛大瑶你有病吧,还不清楚是不是真的,你就咬我,万一你娘说着玩儿呢!”
“你当我唬你呢?”薛成碧眯着眼看他,忽然环抱手臂笑了起来,“你还别不信,当年咱俩的名字都是配对着取的。”
“两家大人商量好了,一个叫薛瑶,一个叫宋璞,取的正是——”
“美玉配美玉,好玉成双。”
宋琢玉那叫一个满脸不可置信,他掏了掏耳朵,不以为意道,“这就叫配对了?你别是骗我的吧。”
说罢看着薛成碧嘚瑟的表情,突然想到什么,惊喜地揽过身旁的小和尚,道,“那道真从前的俗名还叫玉川呢,我与他,岂不是更相配?”
宋琢玉冲人笑嘻嘻的露着白齿。
他倒是说者无心,只可怜了被他搂着的白发小和尚,“腾”的一下瞬间红了脸,羞涩又无措极了。
与之相反的,却是薛成碧看着他们两个陡然阴沉下去的脸。他捡起地上的石头,想也不想就朝道真狠狠砸过去,“什么东西,你也配叫玉?”
霎时间,混战四起,只余宋琢玉惊吓的叫声。
从那以后,薛成碧和道真每每见面便要起纷争。即便有宋琢玉从中调和,这两人碰到一起,也总会变得刻薄相对。
久而久之,宋琢玉便不怎么将人聚在一起了。只是到了私下里,少不得要听这两人互相背地里说对方的坏话。
听得多了,宋琢玉刚开始还会劝和,后面就只剩下好笑了。
“道真啊道真,你可真是高看我了,薛成碧顶多是把那些东西摆在我面前,可我若真不想去,谁也强求不了的。”
说到底,还是他宋二公子本就生性轻薄放浪,喜好纵情玩乐。
道真闻言又是冷笑,“哦,便是有师父的批命摆在面前,你也还喜欢?”
说话间,他手腕上的念珠已被拨弄得极响,大有宋琢玉若仍然冥顽不宁,便一把捏断的样子。
见状宋琢玉只得讪讪笑道,“这......这怎么可能,我已经打算洁身自好了。”
“不过依我之见,大师那话无法是说我桃花太多容易栽在这上面,那我不四处留情不就可以了?”
他说罢猛地一拍手掌,“所以说啊,也不是非要戒色或者是出家,只要专情一人,不再招惹情债就行。哈哈哈,道真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宋琢玉自觉没什么大不了的,笑容也透着轻松。
只有道真看着他,面上的情绪尽数褪去,他叹息一声,浅灰色的眸子里似蒙上了层浓雾,又变得不太清晰起来。
丝丝缕缕的忧色萦绕在那眉宇间,半分悲悯,半分幽深。
专情?哪有那么简单。
只怕宋琢玉便是想,也会有人不让。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有兴趣跟我做个一百币的交易吗?[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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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下本书的预收:
《他抢了女主的双修功法》
——一个恶人的自作自受
平平无奇的仙门弟子,对他那群身世不凡的师兄弟积怨已久。
若非命运不公,
又怎么会使人落差如此之大?
一个是出生即天之骄子。
一个却是生在乡野,摸滚打爬许久才够着仙门的门槛。然而修行多年,仍止步于门前扫地。
直到秘境试炼,他恍然惊觉自己是一本书里的路人。
所以他就该平庸,就该坎坷,
就该心甘情愿地当陪衬。
可是凭什么?
于是他抢了书中女主的机缘功法,誓要超过那群人。
直到随着修为的增长,他的面容越来越美,身段越来越妖,肚子也渐渐拱起,这才恐惧的发现事情不妙。
1.恶人受
2.原女主非“女”
3.天之骄子们的沦陷史
空相寺之行,宋琢玉本想多住几日的。
奈何第二天就收到太后娘娘的来信,让他回去当值。收到消息的时候,道真正手执经书坐在对面,闻言轻飘飘的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瞥。
宋琢玉哈哈两声,飞快地将信纸往袖子一塞,厚着脸皮道,“那个啥,道真啊,你也知道我最近升了职,这个宫里又忙起来了,需要我回去......”
“我不知道。”道真淡淡的一句,堵住了他后面所有的话。
那带着花香的信纸似乎还在眼前,一看就是女人用的东西,叫道真握着经书的手都蓦地攥紧了,掌心隐隐发痛。
宋琢玉没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只是想起自己昨日才信誓旦旦的说要跟道真好好聚聚,结果今天就要走,不由脸上发烫,“我下次再来找你好不好?下次一定早点来!”
道真又不说话了。
雪白的睫毛颤动着,像片片雪落。他倒是想逞一时之气叫宋琢玉干脆别来,可又怕对方真的不来了。
“琢玉。”他哑着声音说,“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干涉你的任何举动。但是批命在前,事关生死,我希望你慎重。”
宋琢玉隐隐察觉到道真生气了,满心歉意,只能连连保证道,“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离开时。
尽管仍在冷战,道真还是过来送他了。
宋琢玉站在半山腰,回头望着远处那道白色的身影,忽然想起每一次两人分别的时候,道真都会追上来送他。
唯一一次他送道真,是那年惠善大师传信,道真即将离开住了六年的将军府。
那天他也是这般依依不舍的不肯上马车。
少年人情谊珍重,每一次分别都像生离,像死别。恍惚间,有种再也不会相见的心惊和惶然。
“琢玉,你要来见我。”
他说,“我只有你的,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太后急召是宋琢玉没想到的。
毕竟那日慈宁宫里女人叮嘱的时候还叫他好好休息,多养几日伤,结果这才过多久就把他叫回来了?宋琢玉险些还以为宫里当真出了什么事。
直到到了地方才发现不是他想的那样。
只因太后娘娘是在一处园子里召见他的。精致华美的亭子,四面笼罩着薄纱,垂下来的时候有种极为飘逸的感觉。
隐约可见,一道清丽的身影正在教旁边的少年写着什么。
风一吹,花枝和树影横斜,又有美人懒坐其间,简直朦胧可入画。
宋琢玉打眼瞧见,差点看呆了,直到里面的人察觉到视线冲他招了招手,他这才欢欢喜喜的进去,“蓉娘......”
轻跃的脚步,连声音都带着绵绵的情意。
到底是几日未见,想念得紧,宋琢玉笑得灿若春花,衬得整个人都越发俊俏倜傥。
可坐下后,太后却再没问候他一声,只眼也不抬地指点着端坐的赵宥,神色间颇有几分冷淡的感觉。
见此状况,宋琢玉笑容一收,不由莫名惴惴起来。
怎么了这是?他最近也没做什么啊。
正寻思着太后怎么没往日热情,便听见身旁的女人漫不经心地出声,“玉郎背上的伤可是好了?”
那执着笔低头写字的赵宥微不可见的一顿,轻轻抬头看了宋琢玉一眼,似是也在无声的询问。
可宋琢玉没来得及注意他,他正因为太后的淡漠而委屈苦恼呢。听了这话自然是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好弄清楚对方这般待他的原因。
于是微蹙着那好看的眉,宋琢玉伸手按了按肩膀,半低着头露出一种万分迷人又柔弱的情态来,“还疼着呢.......”
那眼一抬,撩人的水波便漫出来,缠缠绵绵的勾人。
另外两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脸上,尤其是太后,呼吸都为之一窒,她眯着眼挑起面前这青年的下巴,“疼?”
宋琢玉自是连连点头,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叫太后做出那副生分疏离的样子,但故意这么说,本就是有让对方心疼心疼他,好和他重归于好的意思。
于是他含情脉脉的道,“可今日一见蓉娘,又觉得好多了。”
说完还顺势把那张俊脸往女人手中放,姿态放低又懂事至极,直叫人再硬的心肠都柔和下来了。
宋琢玉本以为这般服软,太后便是有再大的怒气也该原谅他了。哪知那长长的指甲掐着他的肌肤,竟仍不肯松懈半分,“疼?我看倒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