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侍卫看见了马车,认出了是丞相的车驾,往下打了几个手势。
城门口的侍卫见此,强行在围堵在此的百姓中开道。
马车即将到达城门口,声音也终于清晰了起来。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我老母亲被你们带出城去哪儿了?!”
人群已经在此和侍卫们僵持了许久,在看见有马车来的时候,认出了是丞相的马车,情绪顿时涨到最高峰。
马车艰难地进城,人们蜂拥而至,侍卫用身体在前面开道。
“丞相大人,我哥哥的尸体不能乱埋在荒郊野岭啊,他得入土为安!”
“城外的隔离区是真的假的?你们真的不是将病人带走然后悄悄弄死么?!”
“……”
“简然。”
马车里传来丞相的声音,简然连忙唤了一名侍卫上来询问情况。
侍卫贴着马车壁,苦不堪言道:“在大人走后,城中突然爆发了一大批病人,我们尽最快速度转移,但可能是没有妥善处理,他们都以为是要将病人弄死,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纷纷要冲出城去。”
“恰巧这时候四殿下回来了,安抚了不少人,但还是有人冥顽不灵,非不信,便堵在东城门了,四殿下在城中做其他事情,没来得及处理这儿。”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沈原殷凝神听后总结下来,就是他们有至亲家人起红疹被带走了,害怕家人安全的,或是不愿意待在城中,想要逃到其他安全没有疫病的地方的人。
第一种好解决,至于第二种……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携带病毒,放出去传染了其他地方的人后,后果不堪设想。
“停车。”沈原殷道。
人群一层层围着马车往前走,马车突然停下,因为惯性,还有几人摔倒。
沈原殷撩开惟帘走出来,在简然的搀扶下立在地面上。
人群里寂静一瞬间,而后爆发了更大的声音。
侍卫们堵在前面,没让百姓冲了过来。
沈原殷站在原地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面对着平静没有波澜的瞳孔,前面的人率先闭上嘴。
声音渐渐弱去,后方的人不清楚情况,但随众也哑了声。
周围莫名陷入了彻底的安静。
“安静了?”沈原殷环顾一周,而后一扬下巴,吩咐道,“把摔倒的人先扶起来。”
等了片刻,见无人再说话,沈原殷道:“本官是大萧丞相,钦天监观星象说豫州有大灾,于是本官奉命来此。”
“地动之后疫病突起,为了避免更多的人被传染,本官让人在城郊荒野之地布置了一个隔离区,用于染病之人的安置。隔离区有太医亲自守着,不会放弃每一个人。”
“因此病传染性极强,各位都不能确保自身没有携带病毒,便不能放各位出城。”
“太医已经找到了药方,各位请看,”沈原殷一指身后的板车,上面堆放着药材,“相关药材已经运往宁定,只等各医馆将药熬制好,便会发放给染病之人,也会给正常人备上一副,以防急需。”
“所以,各位,还要继续拦在此处么?”
有人嗫嚅几声,但最后没说出完整的话来。
沈原殷一扫众人,转身回了马车。
车轮转动,这次没有人再拦着马车。
马车一路畅通回到驿站,板车运往城中的各个医馆。
竹木听闻丞相回来,已经等在了驿站。
沈原殷抬步上楼梯,一边又问道:“怎么突然民众的情绪上涨了?”
竹木苦笑道:“死了百余人。”
沈原殷猛地停住脚步,问道:“百余人?”
几个时辰,便死了这么多人?
“对。”竹木道,“是突然爆发病人之后,我们的人清查了一遍,发现已经有很多人没了呼吸,加上把不少病人带去隔离区,就这样了……”
沈原殷紧蹙着眉,挥手让竹木离开了。
他独自一人回到房中,关上门,背靠着墙,拳头被紧紧握住。
原来心中一直压着的不是巨石,而是火石,只需要一丁点儿的火星子,就能够轰然爆炸。
而听到的百余人死亡这个消息,便是那燃起所有的那个火星子。
在心里积压许久的情绪轰然炸开,头痛欲裂,额间冒出冷汗,胃似乎疼了起来,让他想要干呕。
他闭着眼,微微蜷缩着,想要压住那股疼痛。
“吱呀——”
房门被推开,脚步声靠近他的身边。
“沈大人?”
一双手托住了他的手臂。
沈原殷抬眼望去。
是崔肆归。
崔肆归生的俊秀,剑眉星目,眉间带着锐气,瞳孔黑亮醒目,鼻梁高挺,唇角习惯性的微微上扬,将剑眉带来的冷意微微冲淡,眼中却又带着担忧的神情。
“你怎么回宁定了?”
沈原殷问道,声音却细弱无比,胃的不舒服十分明显,仿佛只要一动就会牵扯到各处神经,发出尖锐的痛意。
崔肆归注意到沈原殷手捂着的位置,他单手捂过去,盖住了沈原殷的手背。
他问道:“胃痛?”
沈原殷胃绞得生疼,额间的冷汗不停地冒出,前几日地动后看见的大地撕裂所产生的深渊和四处的断手断脚又出现在脑中,没有办法驱散。
“我去叫张太医……”
不等崔肆归话音落地,沈原殷指尖勾住他的衣领,没等崔肆归反应,手腕一用力,将人拖得踉跄着弯下腰来。
下一刻,他亲了上去。
温热的触感迎上来的那一刹那,崔肆归是迷茫的。
距离的快速拉进,带起了微风,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沈原殷身上独有的香味。
崔肆归被拉得微微踉跄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
沈原殷的吻不得章法,崔肆归睁着眼,看见沈大人闭着眼,他右手怀抱过沈大人的腰侧,将沈原殷带着站直。
他低着头,抢走了这个吻的主动权。
两人的身躯紧密贴合在一起,唇瓣厮磨,动作间带着炽热和急促。
很快沈原殷便觉得有些腿软,他单手抵在两人胸膛之间,想要将人推开,却被崔肆归察觉出了想法,腰被紧紧禁锢,半扶半拖的一路跌落在床上。
没有防备的齿关被撬开,狂风骤雨般的吻让他的大脑短暂陷入了一片空白。
沈原殷蹙着眉,阖着的眼睛终于睁开,迎面对上了面前人深邃的瞳孔。
里面充斥着难言的欲|望,眼神像是要吞噬掉他的一切。
一只手摸上他的眉间,将眉头抚平。
沈原殷一愣,很快又感觉到上颚被崔肆归的舌头一舔。
“唔……”
敏感的上颚被触碰,麻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的呼吸急促,只能被动的承受着,右手攀住了崔肆归的肩膀,指尖仿佛要嵌入崔肆归的皮肉。
下唇被啃咬,沈原殷不甘示弱般咬回去,铁锈的味道顿时充斥在两人的嘴间。
沈原殷快要呼吸不过来,窒息感随之而来,在即将到达临界时,崔肆归终于半顺着他的推力离开了。
银丝被拉扯出来,牵在唇瓣之间。
他们此时的姿势暧昧,沈原殷坐在床榻上,崔肆归半跪半坐的拥着沈原殷。
沈原殷急速喘息着,搭在崔肆归肩膀的手把他往外推。
可崔肆归却不肯,手上一用力,又将沈原殷扯过来,凑上来想要再亲。
沈原殷抬眼瞪着他,原本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湿漉漉的,像是小动物眼睛似的,涎水挂在唇瓣上。
崔肆归见此笑了一下,更想亲了。
沈原殷正要开口撵人,却在挣扎之间膝盖碰到一个硬物,他动作一顿,直接抬脚踹向崔肆归。
崔肆归没有防备,竟真的被踹出去了。
他倚在一旁的桌前,微侧着身,像是要遮挡些什么。
崔肆归有些失笑,看着沈原殷警告的眼神。
他又不是饿狼上身,就算沈原殷不踹他,在这种时侯,怎么可能真的做些什么。
沈原殷抬手擦去唇上的涎水,冷冷地看着他。
看见崔肆归眼中带着笑,沈原殷只觉得方才踹得还是轻了。
胃疼似乎减轻了不少,隐约的痛意若有若无,可以忽略不计。
崔肆归从兜里掏出手帕,走过来单膝跪在床上,用手帕轻柔地拭去沈原殷额间的冷汗。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进,崔肆归可以看见沈原殷脸上的绒毛,和那长而翘的睫毛,一扇一扇的,让他的心里痒痒。
崔肆归想到了方才东城门的闹事,以及这段时间沈大人的神情,恍然之间明白了为何沈大人会亲上来。
他将手帕扔至桌上,开口道:“沈大人?”
沈原殷抬眸望向他。
崔肆归食指落在沈原殷的脸上,挑逗了一下他的睫毛。
沈原殷偏过头,不让他碰。
崔肆归遗憾地收回手,换了神色,认真道:“沈大人,天灾面前,无论尽多少力,人力终究是有限的。”
“我知道你在自责,觉得没有做到最好,没有救下所有人……可你已经尽了全力,最大程度上做到极致了。”
“上一世豫州死的人不计其数,疫病传染范围更大,甚至邻州都未能幸免,可你看现在,地动之前转移了不少人,那些人没有死于地动和泥石流,疫病也控制在了小范围之内,没有变得不可控。”
“沈大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崔肆归说完,俯下身,轻轻抱住了沈原殷。
沈原殷闭上眼,胃疼真正的消失了。
这个拥抱轻柔又温暖,热量源源不断传送过来,胸膛的起伏能够清晰感觉到,呼吸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脖颈。
许久,沈原殷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开口道:“出去。”
崔肆归闻言没再纠缠,只是在放开沈原殷之前,快速的在沈原殷眉间落下一个吻,随后起身,顶着沈原殷温怒的目光消失在门后,并带上了门。
崔肆归靠在门前发着神,仿佛还回味着那个激烈又有温情的吻。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脚步声,紧接着,简然出现在转角处。
简然看见崔肆归明显一愣,他的目光停留在崔肆归的唇角上,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看起就像是破了一个口子,还有一点血丝。
“呃……四殿下?”
崔肆归点点头,道:“沈大人在里面,胃好像有点不舒服。”
简然一听见丞相胃不舒服,其他的想法顿时抛在脑后,急匆匆的就要进门。
崔肆归让开简然,顺着开门的缝隙短暂又看了眼沈原殷,而后转身离开了此处。
沈原殷听见了门外两人交谈声,他放下轻碰在眉心的手,理了理身上明显混乱的衣裳,移步到桌前坐下。
做完这一切后,简然刚好推门进来。
在门的缝隙中,他和崔肆归的目光相交,最后消失在关上的门上。
屋内的烛灯无声无息地燃烧着,视野明亮。
简然看见了沈原殷的样子,想要说的话卡在口中。
衣裳尽管临时拯救了一下,也难掩褶皱,腰间的带子已经歪了,衣领也是斜着的。
更别提丞相红肿着的唇,一看就是被人亲过的。
简然欲言又止,张口又闭上,来来回回了几次。
沈原殷看了他一眼,道:“抽风了?”
“不不不是……”
卡成结巴了都。
先后见过四殿下和丞相,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方才发生了什么,简然不敢再看,垂首盯着地上,内心惆怅不已。
虽早就看出来了四殿下对丞相的狼子野心,但……但……但……
但怎么真给四殿下得手了啊……
“有事?”
简然闻言,终于想起他是来做什么的了,正色道:“药材已经全部清点入库了,魏太医说其他用了那药方的人都没出问题,药方也给其他地方说了,现在只等药熬好分发给百姓了。”
“知道了,”沈原殷顿了顿,又道,“没事就先出去吧。”
“还有一事,”简然问道,“方才四殿下说,大人您胃不舒服?”
沈原殷道:“……没有,他乱讲。”
简然观察了一下,不见沈原殷有难受的样子,这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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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医的药方的确管用,只有廖廖十几个人因本身的身体原因没有起用。
疫病得到了解决,现在只剩下豫州的灾后重建了。
灾后重建这一事不归沈原殷管,只待回京之后把银子拨过来即可,剩下的全交给了豫州知府管。
早前来的时候崔肆归采的薄苛早就干枯了,所幸此时还长的有薄苛,在临出发前,崔肆归又去采了一大袋。
在十几天的路程后,终于看见了京城的影子。
六月中旬的京城温度升上来了,有一些达官贵人的府上已经用上了冰块解暑。
但因沈原殷常年身体不好,畏寒畏冷,夏天通常用不上冰块。
到达京城后,几行人正要分开,崔肆归骑着马就在马车后面,沈原殷坐在马车里吩咐了简然几句话,简然立刻跳下马车,拦在崔肆归面前道:“四殿下,丞相让您将玉佩归还。”
崔肆归望了眼继续行走的马车,拿出一个钱袋子,一抛扔给了简然。
简然拿到手,手上摸了下里面是玉佩的形状,便告退了。
两人不是同一个方向,崔肆归还有事情要做,只勒紧了马绳,立在原地看着丞相府的马车消失在大街尽头。
沈原殷回到丞相府时已经快要接近酉时,关于豫州的事情只能等明日再进宫汇报给和锦帝。
他前脚刚回来,梅阁后脚便来了。
下属压低了声音道:“宫里那位陈贵人有孕了,陛下非常高兴,封了令嫔。”
“前几日使者回京了,云常国态度坚决不接受和解停战,边界暂时还没有动静。”
“还有一事,近来靠南方一点的地方,反应说有一些百姓中了邪,整日不做正事,还天天神神叨叨。因为上折子的数量很多,‘中邪’的人也不少,加上二皇子请命,陛下便派了二皇子前往那些地方。”
“神神叨叨?”
“对。属下派了人去查,但因为距离太远,目前还没有消息回来的。”
沈原殷有些奇怪,上一世他记得没有这一回事的啊。
但他没有多想,只说让梅阁注意一下。
沈原殷打发走了人,简然将钱袋交给沈原殷手也离开了书房。
书房的窗户打开,带着热气的微风吹进来,将桌上的书页翻动,之前崔肆归送来的瓷器被转移到了书房,搁置在窗边。
夕阳照进来,沈原殷拿着钱袋走到了窗边。
天空是粉红色的渐变色,稍微带着点金黄,白云被染上了颜色,只能看出轮廓。
今日傍晚的风很大,吹过沈原殷鬓间碎发。
他拉开钱袋上的细绳,将玉佩拿出来。
他没想到这次崔肆归直接把玉佩还给了他,还以为崔肆归又要装傻充愣。
玉佩掉落在手心,在看到玉佩的那一瞬间,沈原殷蹙起眉。
这不是他的那块玉佩。
一张纸条飘着从钱袋子里掉出来,落在地上。
沈原殷蹲身拾起。
“这是前些时日我找的料子打造的玉佩,总觉得会很适合你。”
这枚玉佩通体白色,不带一点杂质,玉质细腻温润,触手生温,在日光的照耀下,内里隐约透出微光。
两面都雕刻了图案,是几枝腊梅,下面坠着朱丹色的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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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御书房。
和锦帝明显心思不在政事上,沈原殷佯装不知,将豫州的事情娓娓道来,最后提到了拨款一事。
和锦帝闻言道:“拨款这事,丞相你看着办吧,跟户部说一声。”
户部尚书因大皇子那事受牵连,早已换了人,被沈原殷钻了空子,提拔了自己人。
从和锦帝这里直接拿旨意去办事,至少不会暴露现户部尚书的身份。
沈原殷办完了事,正要告退,和锦帝又叫住了他,道:“丞相既回了京,小七那里,也得继续吧?”
沈原殷道:“自是。”
是夜,城东。
一名身着麻衣的老伯扛着已经空了的扁担,慢慢走在大街边上,正要往家里去。
走到家旁边,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
“于阿叔,今日菜终于卖完啦。”
于阿叔笑了笑,脸上的褶子明显,回道:“是啊,有个大主顾,一次性买完啦!”
“那就好,天色不早了,赶快回去歇着吧。”
于阿叔走到自家门前,佝偻着打开门,将扁担拖了进去。
屋子里黑灯瞎火,于阿叔进了房间,点起灯。
不大的屋子里放着一张桌子,边上坐着一个黑衣人,默不作声地盯着于阿叔。
于阿叔看见了黑衣人,并无奇怪,他直起身,抬手摸着脖颈。
“嘶——”
充满褶子的脸连带头发一起被撕了下来,下面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