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便是繁复衣袍下的肌骨、血液,都毫无保留地坦诚着自身,每一寸都被看透。
陆淮的脸颊跃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像是羞于面对圣贤的崇拜者,唯独自知自己处于心虚之中。
他的心跳“砰砰”得极快,被野狼追逐着、为了生存而奔波的人类或许也是这副反应。
而对面的神祇状态截然不同,像是光线被拥有巨大引力的黑洞捕获,毫无波澜。
“陆,不用站的那么远,请到我身边来。”
兰斯做出了邀请的手势,面皮比雕像还精致的造物之主表情依旧平静无波,陆淮无法判断出他的情绪状态。
只觉得这位神祇的言语礼貌得惊人,和赛诺一点都不一样。
可他不敢往下想,这种被洞穿的感觉叫人如履薄冰,害怕多余的思考给他更多犯错的机会。
陆淮决意放空,然后见招拆招。
他心怀忐忑地上前,站到了他的旁边,却不敢太过靠近,如同等待施宠的小兽,恰到好处的渴望和惶恐。
兰斯却仔细地观察着陆淮的每一点微表情,因为他将信将疑,或者说,不太相信眼前的人类是全然的真挚。
他见过太多忠诚地祷告与祈愿,眼含泪光、甚至狂热到要献祭自己的生命以投身光明的并不在少数。
陆淮不像其中的任何一种,甚至,这似乎只是他的公事公办。
偏偏这样不算诚恳的态度,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显得如此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正是这样过长的关注,叫陆淮表面一切如常,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光明神或许发现了什么,否则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异常?
赛诺说神位之下都无法发现他的身份,可眼下这位是货真价实的神祇。
他敬畏而恐惧着面前的神祇,虽然那张和赛诺一模一样的脸十分熟悉,但气质的差异让他们之间宛如隔着十万八千里远。
兰斯比起黑暗神明,显然更符合人们对“神”这一至高无上的存在的预期。
在兰斯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也完全无法揣摩祂的意旨。
只能忐忑不安地按照祂的指示去做,而他这样心里有鬼的人每踏出一步心头的压力都几何倍数地暴涨。
可蓄力了很久,所幸陆淮没有等到可怖的质询。
“你知道代行者的工作职责么?可否阐述一下你对它的理解?”
神明此刻像是一位考核员工绩效的老板,一句开启话题的话让面前人的大脑开始飞速运作。
而后陆淮竭尽所能融会贯通所学,把从乔恩身上学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展示了一通。
兰斯表面脊背挺直,正襟危坐,实际上就盯着那张开合着、认真解释的红润嘴唇发呆。
真是优越得惊人,莫名叫人生出躁意。
听说各个种族追求美丽外表的方式,包含一项涂唇脂,能够让嘴唇看起来饱满润泽。
他很好奇,他的圣子,他的代行者,是不是也有这一项爱好。
不过他可以一心二用,他也有在听。
“很好,基本认识是正确的。”
对方的回答像是做足了功课,兰斯忽而宽容得不再纠结让他生疑的态度,给出了简短的褒扬。
陆淮紧张地听候着他的评价,他觉得自己的表达并不那样恰当,甚至有些明显的破绽。
好在兰斯在这方面显得宽厚得惊人,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只补充了几句:“我会有一些额外的任务交由你或者其他人去办,届时,你不用严格按照教廷的时间表去走。”
陆淮才回复后,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很久。
光明神的神殿布局得很精简,没有什么繁复的装饰,看着却舒适。
让陆淮回到教廷中都依旧恍惚着,没有觉出周遭环境什么不同,是实打实的天上地下一致。
令他讶异的是,原以为自己被传召离开这里没有多久,天色却已经变暗,周围共同开始祈祷的神侍、修女也没有剩下多少。
而他身前,正立着一个他不想看到的人影。
“结束了?膳食我已经让丽卡为我们保温起来了。”
“现在应该也饿了,我们一起去,正好带你认认路。”
难得没有佩冠,灿烂的金色金发被一根皮筋简单地竖起,正眉眼含笑地望着他。
“好,谢谢您。”
陆淮乖巧回答道,默默咽下了心头那抹尴尬。
艾莫狄亚似乎等了他,但他觉得没有必要这样考虑着他。
让他觉得…有点愧疚。
整段路明明也就十分钟左右,陆淮却听着教皇冕下口若悬河、把这条长廊墙壁上挂着的画像悉数介绍了一遍。
居于高位优雅的气质和丰富的学识片刻便可见冰山一角,但艾莫狄亚出乎意料地没有过问任何自己和光明神通话的内容。
显得陆淮悬在心上的提防十分可笑。
陆淮也渐渐地卸下戒备,回应一些对他生平的探究,殊不知对方的目的,也仅仅如此而已。
艾莫狄亚眼底的笑意越发真切。
这种亲和也体现在了负责烹饪的丽卡端上饭菜时,他亲自接手为陆淮盛汤。
“陆,这是银翅鳕鱼羹。你还在长身体,这道菜营养丰富,也是每到这个季节才会有的时令好味,可以品尝一下。”
“好!”陆淮受宠若惊,连忙惭愧地接过。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交接饭菜的时候,手背的皮肤隐隐被另一具身体的体温灼烧。
他的手被另一双曾擒住他的手包裹,四面八方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涌来,亲昵的触碰之间,微妙的意味丛生。
那双手无疑称的上艺术品,修长、骨节分明,让人下意识地往最奢靡珍贵的背景上联系。
而不应是…
好在这时四周的人员不多,桌子都已被收拾干净、整洁得如同无人造访过。
剩下的人也没有关注他们的趋势。
一些记忆碎片闪回,恍惚间艾莫狄亚那张脸的表情似乎和制住他亲的时候相似。
陆淮有些失态地抬眼,却发现眼前人神情再正常不过,解释随后便轻易松开了对他的桎梏。
艾莫狄亚无辜的很:“有点满,我怕可能会洒。”
“好,好的。”陆淮放好碗后,警告自己不要过多揣测臆断什么,打算把这件事揭过,遂埋头吃饭。
艾莫狄亚却对他的饭更感兴趣似的,也没见他动几口,反而笑吟吟地望着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陆淮刻意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恨不得这段致命的时间立刻就过去。
往四周发散着,却发现白袍的神职人员们越来越少,场内只快剩下他和教皇,绝望之心不断攀升。
…………
此刻似乎聆听到他的想法,门口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陆!我来看你啦!”
“有没有想我…”
卸下头盔的金发精灵兴奋地放着话,那言语却在目光和他相触的瞬间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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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老婆可以猜猜教皇和光明神素什么干系[狗头]
乔(怒发冲冠):这个老登是你养的新狗?[让我康康]
又逢送旧迎新之时,陆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自鸡鸣之时便开始扫门闾, 去尘秽, 里里外外清洁庭院门户。
此番工作后, 陆老爷亲身张罗着府中众人布置各处, 从门匾到内院,挂钟馗,换门神, 钉桃符, 贴春牌。
红色铺陈开来, 在陆府中大展拳脚, 各处布置无不充盈着节日的欢腾,叫人看了便欢喜满心。
贴身侍女凝霜、凝碧正于窗下添上新油, 为守岁点亮灯火。
厨房的伙计们也忙得不可开交,捉鸡宰鸭,择菜过水, 各色烹饪方式百花齐放, 手上动作就没有停止过。
年关之际, 终归是难得的、无人手头无事的繁忙季节。
状元郎夫妇正伏案于书房中,也在为除夕迎春贡献力量。
陆淮每年都会亲笔题写春联, 只不过,今年与往昔不同的是, 还有夫人沈沉笙在一旁为他磨墨。
可谓是话本“只羡鸳鸯不羡仙”情节中才子的功成名就、家庭圆满的现实写照。
沈沉笙瞧着小夫君认真的侧颜,仿佛把他的一毫一厘都要印入脑海,情愫织成缠乱的一张网,眼底眉梢皆是柔意。
正逢“福”字落到了最后一笔, 笔锋一转,他的小夫君完成了完美的收官。
“今天除了我们府上的人,还有谁会来么?”沈沉笙寻思着可以插话,嘴角微勾,手头边继续研磨着,边轻声询问陆淮。
他到底还是有些忐忑,虽然他们开诚布公,陆淮知道他是男儿身,也没有对他提出什么打理主持好家事的期望。
而他生平,也最痛恨那些拿不公平的要求来束缚他的人——对女子过于苛刻,对他这个被命运捉弄得狠的亦是。
但沈沉笙还是推翻所有,给自己戴上了枷锁,主动操起了当家主母的心,甚至甘之如饴。
对着那双清澈纯净、只有他的眼睛,他认为自己理应能把一切操办好来,不能让夫君承担那样多的事情。
故而,沈沉笙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在乎这些。
陆淮也停下了动作,这斯文温润的公子和爱人对话时,眸中都是细腻的认真。
“就我们,还有叔伯家的亲戚。”
“然后阿笙,不知你可还记得我前几日和你说的,今晚,玄宁也想来我们这里一起围炉。”
“原先是说今日书院那儿还有事务,他在那当差值了半日。现在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快到了。”
听到那贼心不死、犬儿似缠着他夫君的人又寻机会接近,即使按陆淮的性子,事事都提前与他知会,他也知道这件事。
沈三还是肉眼可见地有些吃味。
他使坏的很明显,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上前便环住了陆淮的肩。
温热的气流萦绕在耳侧,不甘道:“举家团圆的好日子,程探花为何不和家人共度今夜…”
想把人踹开的言下之意,如陆淮聪颖一听便知。
陆淮一般不在背后议人,但眼前人是他的“妻子”,自然难以逾越地需要报备。
他也坦诚解释道:“我这兄弟母亲早年亡故,与其他家人交往疏疏,现已是自立门户。”
“今朝除夕好日,家中实在冷清无人···”
果不其然沈三努嘴:“自立门户就自己过自己的,为什么来掺和我们这里?”
“本该是团圆的时节,我与玄宁平日素来亲厚…”
沈沉笙不太想听他讲程若琛那厮的好,只觉得这些烦人的很。
于是凑的更近,张嘴便在他诱人的、白皙光洁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若说他是狸奴,或许这玉缎般的颈子就是牵涉他所有注意力的荆芥。
沈沉笙就喜欢干这样的事情,或许是安全感不够,唯有在端方如玉、挺拔如松的清绝公子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才能让他感到餍足。
“同情他,所以你就答应了人家,或者说,邀请你那好同僚来府中吃团圆饭。”
"嗯···"陆淮轻嘶着捂住脖子,原想推开这一言不合就弄他的无赖。
却想着沈三本就不那么喜欢程若琛,这一口算他为他让步的“利息”,对方惯爱这样算,于是他闷闷地待在原地。
沈沉笙的确也给出了预设的反应,似是心疼十足地碰碰那里,实则对着人乱亲。
“我就知夫君最是菩萨心肠。无碍,不过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喜迎新岁,自是大家一起欢腾才好。”
而后自是被缠着耳鬓厮磨片刻,陆淮这才得已整理好衣冠,安心地把墨宝题好,让凝霜给拿了出去。
小丫头见到,又是一副给面子十足地夸赞:“公子的字着实是天下无双,我采买时看到的那些门门户户,便是买来的都不及我们府什一。”
“有夫人助我,自是如虎添翼。”陆淮看向沈沉笙,很是合心意地联系道。
主人公也是受用极了的露出笑。
凝霜匆匆而过,没有看见一向一气呵成的公子今日居然多了许多过于用力或者虚浮的废稿,被风吹着,散落在了地上。
背后隐藏着羞耻的秘密。
众人各司其职着,时间流逝飞快。
程若琛来到陆府时,一切都已经安顿好,映入眼帘的是状元郎家不大但喜气洋洋的府邸。
热情的小厮早已被交代清楚,替他挂好了披着的大氅,给了他一个捧着的小暖手炉,领着他直奔宴客厅。
穿过挂满了灯笼、亮堂十足的长廊,一开门便收到了来自主家的热情款待。
菜已经上齐,热气腾腾很是诱人,只是应是为了他,众人均还未动筷。
“叨扰诸位,祝各位新年胜旧年。”
程若琛拱手作一揖,得到了陆府人热情的回应。
目光轻轻扫过场内众人。
他认识陆淮夫妇和他父亲,其他的应该是一些亲戚,眉眼之间和他们有些相似。
不得不提,都是大大小小的美人儿,赏心悦目到极致。
而陆淮不顾他的推拒,客气地起身相迎,令风尘仆仆、一心想着和陆淮一起跨年的探花郎心头一暖。
一顿饭上,他也感受到自己被陆淮关注着。
见程若琛举止拘谨,陆淮主动为他介绍着自家厨子的几道招牌菜:“松鼠桂鱼、黄焖鱼翅,味道皆是醇鲜,玄宁可以一尝。”
“好。”程若琛身子动的比脑子快,手已经顺着陆淮的话探了出去。
那傻傻愣愣,被蛊惑了一般的言听计从样,一看便知对陆淮情感不纯。
沈三暗自咬碎一口银牙,于是也拉着陆淮咬耳朵说要某道菜。
陆淮声如其人,是那温和没什么攻击力的清朗,因而唤人的时候格外入耳。
就比如此刻听他亲切地叫沈沉笙“阿笙”,全神贯注为他夹菜。
他便有多心泛酸水地希冀着陆淮叫他一句“阿琛”,然后眼里盛着他。
只可惜,在那日他听闻噩耗,攥紧掌心、力度深入到流血的时候,一切就注定演变成这样…
程若琛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于是主动提出:“小弟在此,敬彦瑾兄和…嫂嫂一杯。”
此处的停顿耐人寻味,陆淮没有听出,只当他见沈三见得少,不太适应,沈沉笙却眼角抽蓄,余光中带着杀气。
他早看出程若琛一双惑人的桃花眼不老实地转悠来转悠去,和那些所谓的外室没什么两样。
此刻捧起杯,无非是要打断他们的亲密互动。
当真是,同意他登门打扰,还敢脸皮厚过城墙,真是碍眼至极。
不过他有张良计,他自有他的过桥梯。
沈沉笙的右手悄悄隐没在桌子底下,无声息地“跋涉”,令人战栗的蛇登时便爬上了坐姿挺拔、刚敬完酒和探花谈笑风声的陆淮的大腿。
陆淮话音一顿,随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般,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只有沈沉笙感受到自己不老实作着乱的手得到了宠溺的回应,他的右手被陆淮安抚式地摸了摸。
只是他没那么容易满足。
他借着帮陆淮整理衣襟的机会,指腹擦过衣领下那枚自己铭刻下的痕迹。
趁热打铁附在陆淮耳边继续说小话。
陆淮听到他的话顿时羞恼得面如桃花,他知道这人说的“吃”不是对食物,而是对自己。
他这夫人向来凶得很,把持不住的只会是他而不是自己,偏偏他还总是被拿捏着只能求饶。
像现在,玄宁还有亲戚们还在看着,沈三明知他脸皮薄还要这样逗他。
太坏了…
陆淮决意佯装无事,任夫人怎么动他都显得坐怀不乱。
而更见曙光的是,饭过半晌,裴怀远也登门拜访,道要与他饮上几杯。
酒色正酣,陆府刚好有守岁习惯,自是不惧天色多晚。
是夜,陆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众人皆满意。
唯独一人表面一派和气,实则憋闷不已地迎了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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