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谕停顿了一下,还是接着说:“我到现在,还没尝试过外显的发忄青期。”
“嗯,”楼思知应了一声,见迟谕抬脚准备走了便往旁边让开几步,他没想和迟谕一起回去,反倒靠在大理石瓷砖上抽了根女士香烟出来,在打火机撬响的同时,他意义不明地对迟谕说道,“所以,像你这样的omega,发忄青期并不是你的软肋,倒是更像刺穿谎言的尖刀。”
他已经离迟谕有些远了,点燃后,他缓缓朝外吐了个好看的烟圈:“特别是对Alpha来说。”
“爱大于本能,就是你想要的,我猜对了吗?”
迟谕没回答,他拉开帘子踏出步伐的时候只觉得忐忑,但他得回去。
得去面对楼灼。
从那条长走廊离开时候,恰好遇见好久没见的苏桡。
桃花眼Alpha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往走廊深处的小阳台走去。
omega有些勉强地笑,他又开始设想,等会会见到楼灼怎样的神情。
是黑沉的,还是明显失神的,或者是不想再看见他决意放弃的?
他猜测了很多,但是没有一种设想正确。
从两人在餐厅结账离开,直到楼灼开车把迟谕送回到楼栋下,Alpha其实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表现。
他很平静,和下午两人相处时一样。
礼貌绅士,和迟谕的距离不远不近。
在黑色的轿车里,迟谕掌心还握着那支玫瑰,他垂下眼看,心竟也缓缓平静下来。
楼灼已经告诉他答案了。
名为接受。
迟谕不太明白。
为什么呢。
在他心底,爱和喜欢,所对应的词该是占有,或者更极端的,该是独占。
他这样觉得,于是在当时从一开始便知晓他得不到楼灼所有的爱时那样痛苦。
但楼灼为什么,如此不痛不痒呢?
甚至他还是Alpha,和占有欲分不开的名词。
为什么?
迟谕在想,但又不敢深深往下想。
两人之间的平静一直持续到楼灼把迟谕送到楼下。
迟谕站在楼栋门的台阶上,听楼灼对他说再见,看他快要走了还只字不提,omega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他说:“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的吗?”
Alpha将要转身的脚就这么定住,然后回转。
他抬起头,自下而上地和迟谕些许紧张的视线对上,他已经习惯于这样仰视omega,看得坦荡,眼里的情绪藏也不藏。
Alpha的眼睛形状是锋利的,但现在眼角眼尾都低垂着,柔和弱势几分,便更显真切。
迟谕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楼灼的眼中情绪,对上视线的那一秒,他只觉自己心中也骤然沉下一块大石,窒息难言。
楼灼的情绪并不强烈,像往黑沉沉的河里丢入了落叶,苦涩的,无生气的。
迟谕看了他许久,楼灼也缓缓收了那样死寂的眼神,重新带上些许勉强笑意,但眼尾、嘴角都是肉眼看得出来的苦涩。
他的声音沙哑:“你想听吗?”
迟谕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不至于露出同样的神色,轻声回他:“……想听的。”
Alpha轻轻点了点头,不去看迟谕的眼睛,将视线悄悄落在迟谕散了半缕的发尾上。
他说得很慢,像每一句话都要细细想过,反复斟酌。
晚间有风在吹,像特意到来的信使。
“我在十七岁的时候,有幸遇见了一个人,我对他一见钟情,但年少的人总分不清心脏颤动和运动后心跳加速的感觉,机会错了又错。”
“第二次见面之后,他问了我的班级,我想在第三次见面的时候问他的名字,但我们只见了两面,那两次见面里,他戴着口罩,我寻了又寻,竟然在学校里找不到他。”
“下一次见面,应是两年之后了……”
楼灼慢慢地讲,时间已经到了深夜,两人待了许久,楼栋下竟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像是天时地利的坦白。
迟谕默默地听,听一遍遍错过,听一次次错误后营造的骗局。
即使后面的事情他自己在心底已经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从当事人口中得知的真相,总是珍贵许多。
故事断断续续地讲完,Alpha数不清的道歉也足够。
像是吐出所有真心话后的劫后余生,楼灼在这时候才带上几分衷心的笑,他依然望向迟谕,目光沉沉,轻声说:“我喜欢你。”
清醒时刻里,第一次告白,呈现在夜半时分。
七夕即将过去,但Alpha仍旧说道:“还有,七夕快乐。”
他弯眸,解脱般地,说完:“这就是我要说的所有了。”
迟谕看着楼灼的眉眼,竟出神地想,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双深黑色的眸子看向他的时候,还是会让他的心一颤。
更何况是现在饱含缱绻爱恋的眼睛。
他放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握,想要说出的话在喉间滚了几次,还是没说出口。
楼灼把一切的真相告知,他该奉上同样的坦白才对。
但,他还是不敢说。
不敢把真相告诉楼灼,告诉他同样跌宕的心事,他怕这一切是假的,怕说出真相了楼灼就翻了脸,觉得他心思深沉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他已经不想再拒绝楼灼了,他一直害怕那双眼睛出现伤心的神色,每一次对视都会在他的心上划一道伤痕。
迟谕沉默了许久,最终抿了抿唇,轻声道:“真的,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话音落了,楼灼也静了片刻。
他想他是知道迟谕想要他说什么的,今天是七夕,而从头到尾,迟谕都没有拒绝他的任何安排,还收下了那束单支玫瑰,现在还握在迟谕手心。
他坦白,告白,下一步是什么,他很清楚。
按两人的感情而言,主动的话只能他来说,然后给予迟谕选择的权利,这是理所当然,楼灼也很甘愿。
但是,一个小时之前他看见的那幕还在他的眼前不断重复。
那样亲密的站位,那样模糊不清却又让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明白现状的言语,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难过的时候并不会情绪崩溃心跳加快,反而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很慢,脑袋也很清晰。
即使他愿意做替身,愿意迟谕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但怎么可能不在意不难过呢。
爱的人不爱自己,怎么会不难过呢。
但是,楼灼还是就着omega的言外之意问了,他说:“那你……喜欢我吗?”
几秒后,他看见omega缓缓颤了两下长睫,听见迟谕轻声地,带着温柔地回答他:“至少,不讨厌吧。”
语调上扬,声音绵绵,听着像是比“不讨厌”要好一些的。
但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还是对顶着楼思知的影子的他说的。
不讨厌。
一个中性词,不是爱,不是喜欢,在寻常表白询问里不算特别好的消息,却反而让楼灼莫名松了口气。
他垂眼缓了下神色,再抬眼时候又已经噙着笑看向迟谕,在楼梯下他矮了omega半个头,仰视着,把自己一切的情绪都暴露在外,收了眼里的失意与矛盾,放大着毫不收敛自己眼底的爱意眷恋。
楼灼颇有些对自己自暴自弃地想,就算是替身,也可以,没关系的。
至少,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替身了。
不喜欢,也可以。
不爱,也可以。
都没关系的。
在迟谕身边的人是他就够了,他能陪着迟谕身边就够了。
能把人找回来,就够了。
他只得到一点点,就够了。
他这样想,于是带着笑意,像寻常情侣暧昧期一样开口,像两人真的情愫相通,Alpha请求道:“要和我,在一起试试吗?”
话说出口,红唇微微张开喘气,一时间有些呼吸不上来,眼神也躲着楼灼。
楼灼倒丝毫不惧,看着迟谕有些躲闪的眼和紧绷的下颌,他笑笑,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那要在七夕的末尾,试试牵手吗?”他问。
omega伸出手,指节蜷着,直到落到楼灼的掌心他才微微张开。
他是把手轻轻搭上去的,像是只打算轻轻一握。
白天看着那对情侣十指相扣亲吻手背的画面又在他脑海中闪过,迟谕的长睫颤了颤,稍加犹豫地松开自己紧张的掌心。
他刚松开,手就被掌控着轻柔地翻了个面,指缝里被填满。
半晌,他看着面对自己的Alpha的指尖,手背上薄茧触过的地方也缓缓泛起痒来,他才慢慢眨了两下眼睛,意识到。
哦,他和楼灼十指相扣了。
omega的视线上移着,落到楼灼明显带着得逞微勾着唇的脸上,又下滑,迟迟落在那张薄唇上。
如果吻上去,会比薄茧在手背的感觉更难耐吗?
他和楼灼在一起了。
这是迟谕第二十三次意识到这件事。
A市彻底入了秋,他和楼灼在一起也有了将近两周的时间。
仍然有些像走在棉花上似的,不真实,没落到实地。
不过,在一起之后的两人除了稳定的每天手机上聊两句、楼灼一周会主动约他两三次共进晚餐午餐之外,和之前好像没什么区别。
除开那天两人在楼栋下的十指相扣外,这段时日,两人也只堪堪抱了两下,每次迟谕的头刚舒服地贴上楼灼的肩颈,Alpha就已经往后退着松开虚虚环着他的胳膊了。
楼灼对他还是那种“不敢轻举妄动”的感觉。
即使迟谕自诩已经给楼灼名分了。
说好听点叫浅尝辄止,直接点就是感觉这人性冷淡,对他毫无本能贴近的欲望。
他心底知道Alpha事出有因,疑神疑鬼谨慎行事也是应该的。
但他就是心底有些不满意,像蚂蚁啃食似的想捉弄人。
大概还是跟楼思知学了一点皮毛吧。
他有了出师的预兆,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点子。
这天是周五,楼灼早跟他说过周六日会尽量腾出时间来陪他,所以明后两天,即使楼灼腾不出时间来工作,也没什么事。
他是有Billy的联系方式的,毕竟是前同事,他对Billy这个人还算了解,能在楼氏工作这么多年,称得上察言观色的一流秘书,什么时候该听谁的女Alpha一向门清,他很放心。
早上,他提前询问了Billy楼灼这天的行程,知道除了晚上有个外出交际之外都在楼氏之后,中午吃完午餐歇了会他就甩着钥匙出门了。
进楼氏很顺利,他这张脸在楼氏消失了一段时间但留给人的记忆深刻,保安稍问了两句就把他放进去,在前台等人的时候,前台的姑娘甚至偷偷问了迟谕一句是不是要回来上班了,omega只笑笑,什么都不说。
回来上班吗。
那不真成走后门了。
Billy趁着楼灼出去开会的间隙把迟谕接进来,迟谕熟门熟路的,甚至不需要女Alpha领路似的一边向四周扫视着,一边就自己迈步走到楼灼的办公室。
门是被Billy提前留了缝的,迟谕走进去,楼灼像是才离开不久,桌上右手边的咖啡都还热着,此时在空调房里向上泛着热气。
Billy还需要去会上混个脸,把迟谕领到了地方后就打算匆匆离开,走的时候关门之前对omega挤眉弄眼着请求:“如果老板怪我没提前告诉他您来了,您一定要帮我说说话求饶啊,我的年终奖。”
迟谕又笑,点点头应了,保证保全Billy的年终奖。
今天还是个大晴天,说来奇怪,在L国的时候天天下雨,回来之后倒是天天晴天,明明A市寻常这个时候也是多雨的。
办公室落地窗窗帘大开,但并不耀人眼睛,只觉得看着就心情不错。
Alpha还在开会,迟谕在办公室随意走走逛逛,之前他能仔细观察楼灼的办公室时间并不多,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他也很少主动来,之前的时候,踏入Alpha的领地总让他觉得欣喜又忐忑。
走到楼灼的办公桌前,看着那杯像是只抿了一口的咖啡,迟谕忍不住低头嗅了嗅。
不是很苦的味道,至少比当时楼灼对沈沉木说的那杯“美式”要甜的多,不至于涩舌头。
当时装的那么用心,自讨苦吃。
楼灼开完会回来的时候一向都冷着一张脸,他走到办公室门前还在和Billy强调刚刚那两个部门方案做的一团糟的事情,语调平稳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从门外断断续续传到门里。
明明没什么语调起伏,但听来就让人胆颤,迫于威压之下。
正发呆的迟谕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楼灼那么冷沉无情的声音他许久没听过了,这时候除开几分新奇之外,他竟然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心痒颤动。
楼灼推开门的时候还想开口说什么,余光扫到Billy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态,眼尾霎时压下来,他面向门口转了语调。
只不过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推开了门。
身后的女秘书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窃喜似的轻笑了一声。
门内的迟谕靠在沙发上转头看他,漂亮的一双眸子里皆是灵动的狡黠。
手中握着的屏幕被Billy抽走,最会察言观色的秘书已经知道自己老板的魂被勾走了,“楼总,我四点半再来办公室找您,你吩咐的方案我等会再去亲自盯。”
说完女Alpha便十分知趣地落座自己的工位,只留楼灼自己一个人在门口。
楼灼僵了几秒,才不自然地摸摸鼻尖走进来,面色早就缓和下来,没了刚刚那副冷脸训人的样子。
无他,刚刚迟谕坐在办公室沙发上转向他笑的时候,让他不免想到以前。
那时候,迟谕也是坐在沙发上,缓缓释放着信息素,他就坐在办公椅上,沉默着批文件。
旧梦重提,真假差些都难辨。
他也没想到,他竟然还有机会,一推开办公室的门,自己的爱人坐在办公室里乖乖等他。
“……你们商量好的?”楼灼走近了在迟谕旁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也没坐到迟谕长边沙发的那侧,他说着Billy不提前告诉他迟谕来了的事情。
迟谕一边扫了眼自己身侧的空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顺便说了这是自己的主意,不关Billy的事。
但其实他和Billy都清楚,楼灼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扣什么年终奖,不过是他和Billy太久没见,女Alpha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现在关系如何,丢个话题缓缓气氛罢了。
楼灼问他为什么今天突然想来。
迟谕眨眨眼睛,凑近了些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突然打着直球:“嗯……就是有点想见你了,就来了。”
Alpha得了意想不到的答案,刚刚才落下去的心跳声又骤起。
他张了张嘴,会议桌上一刻不停刻薄的嘴在这时候倒是不听使唤了,磕磕绊绊地才回了:“我……我也一直在想你的。”
他说得认真,像是怕话题冷掉,又和迟谕商量着这周末去哪个餐厅吃饭,说他这周末两天都腾出时间了,要不要去哪个山庄待一待,或者直接去隔壁市逛逛。
迟谕一直在听,但没答应任何一句,听楼灼计划的地方越来越远的时候,他又忍不住腹诽,这到底是在谈恋爱,还是他找了个旅游搭子啊。
不过还好,楼灼的旅游计划才说了一半,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Alpha没有避嫌,就坐在沙发上开始接起来,他开口:“妈。”
是楼母打来的电话。
迟谕往后仰着身子,开始他对电话的内容并不好奇,但楼灼打着电话,突然显了无奈的神色。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Alpha轻声拒绝着:“不是不想来,是我今天晚上早就安排了事,真去不了,你让她再挑一件礼物,我找个人送过去,当我赔罪。”
他话里带着些亲密,这让迟谕竖起了耳朵。
电话没说两句就挂了,楼灼把手机放到桌上,见迟谕看他,自觉地就开始报备:“是我妈打来的电话。”
“上次我帮忙买首饰的小辈是我表妹,小姑娘今天办生日宴和升学宴,我妈去了,刚给我打电话说小姑娘求着想要我亲自去参加宴会。”
“为什么?”迟谕问,“你表妹和你关系很好吗?”
楼灼摇头:“小时候一起玩过,长大了在一起的时间少了,现在说不上熟,但我妈和她妈关系很好。”
“那她怎么求阿姨让你去一趟?”
楼灼有些尴尬,“……她上学时候一直说自己有个表哥很帅,今天过生日和朋友们都喝了点,突然就想起来这事,她朋友开始吵着闹着要看,她是个Alpha,朋友也是一群Alpha,吵起来没完,又是寿星。我妈也是受不了了才给我打电话的,但我今晚确实没空,只能等会找个符合她审美的人把礼物送过去了。”
Alpha眯了眯眼,好像已经在思考人选:“她之前,好像说过我哪个秘书挺帅的来着,但现在好像已经被调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