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术老矣(放三焦)

与融世传媒着重在影视行业有所不同，Dreamland更专注在粉丝经济，楼内各个练功房、排练室、录音室里全是形色各异、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乍看之下每个人都普普通通，但在视听室观看了他们的秀场和作品后，他们完全被那种脱胎换骨的舞台魅力所折服。
连术遂觉得不虚此行，值得合作。
及至到了东道主准备的最后一个环节，他们来到了大楼的最上面三层。
“连董事，接下来要跟您和各位经理展示的内容，会有点点刺激……”翻译姑娘略带害羞地介绍，“这部分的受众呢，在这里是分级到R18的，希望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虽然是这么说着，为首的几个高管还是公事公办地非常有理数，仿佛要拿出来的不过是面包生产工坊。
连术心想能有多刺激？
他走在最前面双手插袋，对方的人恭恭敬敬地为他们推开了两扇厚重的大门。
原本在门外听似鸦雀无声的空间，在带着隔音封条的木门打开的一瞬间，率先传入他们耳朵的是无数叠加在一起的不可描述的人类呻吟。
接着他们在这个用幕布环绕的视听室内，看到荧幕上无数个小屏幕排列的画面。而画面中的内容，无一不是男女本性的极度释放和对欲望的无限贪婪。
团队里定力差点的人忍不住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连术微微一怔后，饶有兴趣地观察起来。其实就是不可描述的视频，不过拍摄手法和画面都十分唯美，并非那种直进直出还自带演技的传统动作肉搏片。甚至很多还像电影短片一样，有旁白、有空镜、有布局，透出一股青春文艺作品的矫情味道，出镜的演员也多是容貌姣好、干净讨喜。
一群人并未在里面待多久，毕竟这样强烈刺激感官的东西实在不宜上班时间观看。
“希望没有冒犯到大家，这是我们展示下一个核心业务最直观的手段。”
高管们带着一行人进入办公区域，但旖旎绮丽的画面很难不留在所有人脑中。
刚才所呈现的内容都来自“JustFans”这个网站，这是Dreamland旗下新开发的厂牌，基于良好的运营和高质量的驻站创作者，短短两年内就成为R18领域最赚钱的新公司。
Dreamland倒不是说要把这个业务托给融世传媒在国内开发，融世传媒就算有心做，也没有这个土壤啊！Dreamland实际的意思是展示他们在传统爱情艺术领域的新构思新风尚，一代人有一代人的XP，原来的老古董审美当然无法满足Z时代宝贝们的需求了。
连术点头很是赞同。他知道Dreamland的短板就是出海，日本企业保守的作风和其国内足够饱和的市场，往往限制了他们做大做强的野心。如果这方面要合作的话，往东南亚国家或者西方输出，也不失为一个有趣的选项。
连术喜欢这个公司认真细致的工作态度，虽然有时候看起来甚至有点把娱乐业做得一板一眼，但纵观他们十多年积淀下来的会员数量和稳定增长的会费，深入交流一番后，连术认为不虚此行。
【今时，医院。】
连术零零散散地回忆着，一边继续看着半懂不懂的日语新闻。如今两家公司凭着资源共享，双方彼此输送艺人到对岸去深入发展，互利共赢的局面已经稳定展开，业绩喜人。
连术看了看时间，Natsu还没回来。电视上新闻的意思是，JustFans事务所脱离其母公司，独立出来运营了。也就是说，比起两年前更加做强做大了。
为什么要关心这个呢？连术摸摸长了一点胡茬出来的下巴，颇有兴趣地笑了笑。
因为这是Natsu搞艺术创作的平台啊！
【两年前，东京。】
连术团队在听完Dreamland高管们口若悬河地一番演讲后，访问事宜也基本达成。
超大的会议室位于大楼最高的楼层，从一整面落地窗往下看是东京星罗棋布的城市地貌。如果是夜晚，景色毋庸置疑会百倍美好。
连术对自己新的战略伙伴比较满意，唯一的问题是连他这个融世集团总部的老董都来主刀子公司的项目了，Dreamland的创始人泽野敏郎却没有到位。
他没有直接询问，不然显得好像他很在意。他也不是那么注重礼节待遇的人，只要对方业务靠谱，有些人情世故上，出于风俗差异或者别的考量，他不打算太当回事。
当然，如果泽野敏郎不要摆谱，识相点亲自接待他，在后续的谈判上他可能会更加友善。
及至会议末尾，东道主的高管们再次毕恭毕敬地向他们鞠躬致意，然后才亮出最后的一张底牌——恭请融世传媒的贵客们到东京顶级怀石料理去共进晚餐，他们的创始人泽野敏郎已在那里恭候。
餐厅没有在热闹繁华的市中心，他们驱车约半小时后，到达了一个庄严肃穆的神社。附近是成片的私人住宅，家家都有不小的打理精致的院子，冒出生长茂盛的云松、杏树、柿子树。显然是个富裕地带。
连术自成年后就在国外读书工作，他的三观和审美都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被塑造的。东洋的风景是精致细腻不假，但他个人更喜欢大开大合的山川河流和摩登时髦的巨型都市。加上他海拔不低的身高，在日本的公共区域或者室内，总觉得缚手缚脚，一切都需要轻柔对待。
众人被被引入神社后院，随行的下属们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纷纷出声赞叹。这家隐蔽在神社背后的餐厅，或者说日式传统庭院，在夜色中带着温柔的静雅和恬适，枯山水和禅意的造景过滤了外部的杂音与聒噪，只听见细细的水声和惊鹿偶尔发出的“咔哒”声响。
他们被穿着和服的工作人员带入内院，穿过木制的长廊，来到敦厚端正的传统和式建筑物内。一个不算大的和屋，中间摆有矮长桌和蒲团，一个仿佛大河剧中走出来的中年男人，穿着规制隆重的和服端坐在矮桌一侧。
不用怀疑，这就是泽野敏郎。
他身后的双推木门此刻是闭着的。但木门中间凿出镂空的圆形窗框，从这里看出去室外的庭院像是门上的一幅动态画，这显然是受中式园林影响的造物设计。待他们进入屋内席地而坐，另一个穿和服的年轻男人走进来，与工作人员一起将这双推木门慢慢拉开，缓缓展开的便是屋后一副静谧而深远的园林画卷。
连同矮桌旁坐下的人一起，不容分说地都成了画中人。
那年轻男人走到桌边也一同坐下，他穿着墨色绢布制成的和服，布料上有精致的银色纹样，做工考究、细节繁复，想是非同一般的匠人手制。
“这是小儿泽野夏喜，他十分热衷于中国传统文化，这个庭院便是他在原来的基础上，模仿贵国苏州的留园所改造。”
泽野敏郎的声音如日本老一辈播音演员似的，低沉浑厚又吐字清晰，翻译姑娘在一旁小声同传，合着东道主这边自己的管事，以及融世的几位年轻干事，在这个创始人不怒自威的阵势面前，突然都拘谨了起来。
连术泰然自若地微笑，心想这唬人的架势80%源自于他们身上那套cosplay。
融世传媒的CEO克林达这次没来，但她的副手肖经理是见过大场面的。
“中日两国文化一衣带水，在这上面就体现地很准确嘛。”肖经理笑着接话。
“没错。这是我们共同继承的瑰宝。”泽野敏郎满意地点点头。

第5章 东京初见
酒水和开胃前菜上来后，双方的气氛就热络了起来。连术一边跟泽野敏郎搭着腔，一边觉得Dreamland这样的娱乐大帝国背后是如此一个传统保守的老头在掌舵，也是人不可貌相之奇观。大概这就是早发展几十年的优势吧，可以传统和现代并行。
“我听说泽野先生有中国血统？”连术随意捡起一个话题。
泽野敏郎笑了笑，节奏慢慢地道，“是没错。我还会一点中文。”
“那也许祖籍在中国东北？”连术跟着礼貌性地笑。
“嗯，我的母亲是东北沈阳人、那时候叫奉天。”
“想必是一段值得记叙的故事。”
“都是往事了。我父亲出生在上个世纪20年代的中国，你猜是哪个城市？”
连术舀了一口蟹肉，遇上这种比他年龄大的老男人，他也是不得不配合对方自作主张的‘让我考考你’。
“长春？大连？青岛？”
泽野敏郎边点头边笑，“连先生，你这一辈是懂历史的。你知道吗，我们事务所培养的中国练习生，对此都毫无头绪啊。”
——离年轻人的世代太遥远了，不知道也无可厚非，连术如此想着，认为老头过于苛刻。
泽野敏郎接着说：“我父亲出生在青岛，后来迁去了长春。你知道长春电影制片厂吗？”
“知道。你父亲是做电影行业的？”
“没错。他做过编剧，也演了一些龙套，只是一个普通的从业者。战败以后，他被苏军抓做俘虏带到了西伯利亚……”
泽野敏郎低沉的嗓音一边说，翻译姑娘在后面紧随其上，说到这里，连术不由自主接话道，“噢，很遗憾。那当时你出生了吗？”
在他们面前的菜肴更换时，泽野敏郎的儿子时不时的为两人整理桌面和斟酒。作为晚辈，他规规矩矩地一句话都没有说。连术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的存在，哪怕他穿得富丽堂皇，但不说话不表达的人，在他看来就像一个背景板。
“还没有。我的祖父祖母，带着我的母亲，一起坐船到了大阪，后来他们在奈良的乡下祖宅重新生活。我的母亲，也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原来如此。你父亲受了不少苦吧？”连术没想到一句话问出这么多故事。他来吃顿饭也不是真的想探讨历史，但架不住泽野敏郎爱说。
“我讨厌战争。它让所有人的生活都陷入了失序和困顿。我很珍惜现在的和平，庆幸我们还能互相合作。实不相瞒，因为经常提到这些沉重的话题，我还被很多年轻人诟病哩。”
泽野敏郎开始了自说自话，看起来并不需要深刻的附和。连术认真地品尝碗碟里的鱼生，要说这所有菜色，除了蟹肉盒和鱼生，其他的都不太适合他的口味。不过他习惯清淡，所以也不至于难以下咽，总的来说，是适口的、美丽的。
在他潦草地听着泽野敏郎直抒胸臆的表达和翻译姑娘越发凝重的语态时，突然一个干净的嗓音在他旁边用英文小声说：“我爸爸喜欢和中国人聊天，如果说得太沉重了，还请别放在心上。”
说话的人是泽野夏喜，连术没想到这年轻人的英文这么标准，打破了他对日本人的刻板印象。对方看起来约莫二十岁上下，要说十六七也不是不可，总之很是稚嫩。
连术无甚在意地回复：“没关系。”
他边吃边想，如果杨疏乙这个历史迷在现场的话，能跟这老头聊个通宵。
泽野敏郎继续絮絮叨叨地讲他父亲前半生的悲惨故事。从俘虏营出来后，回到国内无法适应战后环境，还不幸得了肺结核……好不容易在五几年的时候，成功有了个子嗣，便是泽野敏郎。
“噢，泽野先生今年大概六十几岁了？真是看不出来啊。”连术不动声色地挑了个简单的话题转移，可不想继续听这么不下饭的故事了。
泽野嘬了口清酒，他眼神如炙、声音中气十足，虽然抵不住岁月带来的皱纹，但举手投足均不见老态，想必是个生活作息自律健康的人。
“论语讲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我很快就要到这最好、最自由的年华了。连先生，你呢？”
“刚刚不惑。”
“噢，如此年纪有这番成就，我很佩服。连先生应该成家了吧？”
泽野敏郎看见连术左手无名指带着戒指，便这么认为了。而这是连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使的障眼法。
连术笑着点点头，并未展开。泽野敏郎也不再追问。
说到这里，泽野敏郎举起小酒杯，招呼在座众人一起共饮。原本各自聊天的格局，又回到了整体。
“感谢各位来Dreamland总部参观，希望这一行能给大家留下美好的回忆。”泽野敏郎说话的节奏缓慢而庄重，因为年纪摆在那里，大家都微笑着点头配合。
“对于我们的各个事业部，在下并非自夸，实则是真正为我们这些年在娱乐工业达到的成绩感到骄傲的。音乐、舞台剧、电视剧、还有电影，我们的作品很多，业界有目共睹。”然后，他又看向旁边还在用筷子拨鱼刺连术，“当然，贵公司融世传媒也在前年就进入了我的视野。你们背靠融世资本这搜大船，用高质量的内容作品和优质签约艺人迅速占领市场，这个闪击战一样的实力，很是令人赞叹。”
连术听多了这些场面话，并没有走心，只是在想这么多刺的鱼还是不要端上来的好。结果泽野敏郎抓住他的手，好似长者敦敦教诲，“连先生，你是有眼界又敏锐的，在人人都唱衰流行文化的时候还敢如此大胆地另辟蹊径，不跟着市场随波逐流，而是主动培养观众的兴趣，你的团队中一定藏龙卧虎。”
连术只好撂了筷子，回应说：“中国市场大、总有能发掘的新需求。泽野先生想来这里发展的话，我能以最快的速度给你搭起一个平台。”
接着两个公司间互诉衷肠、互相抬举，好不热闹，连术懒得在这里展示他的风采，捡起筷子继续专心挑他的鱼刺。
融世传媒于他而言不过是顺手载的树苗，靠着得天独厚的土壤和充足的养料，树苗就顺风顺水地抽枝发芽了。他现在是个半退休的状态，连总部的业务都请不动他，老董只需要每个季度看看报表，敲打敲打高管就完了。
唯有传媒公司这部分，因他真的对杨疏乙上心，要给人家保驾护航，于是才舍得花时间花心思。无论什么新合作、新项目、新投资，他把关验收过后，把最好吃最甜那一部分先摘给杨影帝，剩下的就爱谁谁吧。
在他品着大吟酿，半走神的时候，席间还在热闹地讨论着。
“另外，想必今天还有一件事给了大家一个惊喜吧？”泽野敏郎微笑着，观察大家的神色，“JustFans，很多用户其实不知道这是我们搭建的新品牌。毕竟，Dreamland一向以积极阳光向上的形象示人，在宣传上我们从未主动绑定过。”
“实不相瞒，这个平台我是久闻大名，”肖经理接话道：“不过我没用过……”
话毕，席间哄然大笑。
肖经理抖了个机灵很见效，接着说：“不是撒谎！是真没用过，因为全是日文嘛。目前应该主攻日本市场？其实通过前期了解和今天的沟通，我感觉日本市场总的来说是封闭的，自循环的。所以泽野先生愿意先走出一步来向外拓展，实在是很有打破传统的魄力啊。就像这个平台一样，给成年人提供娱乐，这其实是块很大的蓝海，尤其在亚洲市场。”
“没错，肖经理说得非常对。当然，这不全然是我的主意。或者说，绝大部分主导其实是来自小儿，夏喜。”经过一通铺垫，泽野敏郎好像终于说到了主题。
他拍了拍旁边泽野夏喜的后背，郑重地像大家再次介绍道：“夏喜年龄尚小，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向公司的同仁、在座的合作伙伴学习。他目前正在伦敦大学攻读人类学专业，起初我不理解这和他继承的家业有何关系？但两年来，他全力主导的产品就已经摆在我面前了。夏喜，你可以向大家说说你的思路吗？”
众人无不配合地露出赞叹的神色，都说虎父无犬子，但这个“犬子”看起来更像个温顺的兔子，没想到兔子脑子里却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做了这样一个不可描述的平台。
泽野夏喜得体地向大家简单地说了说JustFans的现况和下一步的方向，大意是指这个平台吸引了众多的女性用户，而非像过去的成人不可描述市场，主要针对的是男性。长久以来被忽视的女性需求，正是他们想要认真对待的。
而在他们已有的长项上，结合融世传媒在其他海外市场的资源，双方通力合作，看能不能扩大这一市场份额，最好是完全改变这一互联网不可描述领域被欧美人统治的格局。
由于这一部分完全不可能跟杨影帝挂上钩，连术根本没有细听。倒是三言两语地将重任丢给了肖经理，让他好好沟通协商，也未必不是一个好投资。
待到这顿晚餐终于接近尾声，连术感觉这些两口一碗的菜肴他吃了得有二三十碟，最后清爽的水果甜点非常符合他的心意。也不管座位上的人还在热情高涨地共写商业蓝图，他看了看腕表，回头问了翻译小姐：“他们姓什么？”他实在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