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的宴席(ranana)

女神将想了想，道：“你和盘古也有些渊源，我问你，他生前有过什么仇家吗？他们古神之间有什么罅隙吗？”
这问题里可谓陷阱重重，尾奴又回避了最紧要的那个问题，糊弄了起来：“都道我是犬神的尾巴，没想到您知道我和盘古大神的关系，”他错愕道，“您说盘古……他死了？”
女神将看着他，点了下头：“大尾山出的命案，死者就是盘古。”
尾奴本想佯装伤心，然而低垂下头时，眼泪却真的滴落了下来，虽然他早就知道盘古死了，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正式地向他宣告这件事，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尾奴哽咽着说：“我在他身上的时候，没见过他有什么仇家啊，古神之间鲜少联络，但是相处也很融洽啊。”
尾奴问道：“那这次这个机器人和古神间的罅隙，和盘古的仇家有什么关系？”
女神将不悦道：“行了，别哭了！你一哭，这屋里的气味就更难闻了，”她捏住鼻子，说：“女娲补天剩下一块石头，这机器人的大脑就是用女娲补天石制成的。”
尾奴抬起头，泪眼朦胧：“这剩下的一块石头就那么小啊？能做出一个机器人的大脑吗？”
“白痴，完整的当然比装在袋子的里那个大多了，这是这个机器人被破坏的现场残留下来的脑部碎片！”女神将仍旧捏着鼻子，再三叮嘱尾奴：“少管闲事，吃桃子也吃饱了吧！速速去扶桑树下待命吧！”
她便掀开一片黑暗，走了进去。
这女神将走后，尾奴对培志酬道一声抱歉，扛着他搭了他们下楼时搭乘的那部电梯回到了124楼，这一层的厨房里已经没人了，尾奴进了储藏室，在另一肩扛起那鲛人，去了顶楼，眺望见远处一条河道，一跃而下，来到河边，将鲛人放进了那河里。
他道：“放你回海里，说不定又要让人给抓了，放在这条河里，好多人会看到，说不定你会被送去动物园看护起来，可能不太自由，但是……还是保命重要啊！”
他将培志酬放在了河边的人行道上，摸出了他身上那张属于“郑三生”的保安证件，用指甲刮花了那上面培志酬的相片，对他道：“培大哥，多有得罪了，我得走了，要是张小华的命能保住，也就没有人会被冤枉了！”
他解了培志酬的穴道后，先是循着郑三生的气味去了一幢居民楼，那郑三生住在二楼，正躺在客厅沙发上呼呼大睡，尾奴翻上阳台，将那张保安证从窗户缝里塞了进去。
川泽的气味往南去了，如果那女机器人的大脑是女娲补天石造的，很有可能川泽寻不到女娲真身，便来到了天创总部，“吃”了那机器人的脑子，以求获得女娲的能力，他在现场遗落了些碎片，那些碎片又被他带到了1992年去，遗落在了发现张小华干尸的地方。按照培志酬的说法，那个张小华死于1992年8月14日，虽然还不知道他是哪一位古神，有什么样的能力，坊子市又确实在南边，张小华的死相又确实很可疑，他的死八成和川泽脱不了关系。他总是迟川泽一步，现在他知道了川泽可能出现的确切时间，他可以先他一步！他可以提前将张小华保护起来！到了8月14日，他就去那修地铁的隧道碰碰运气，要是真的遇到了川泽，就先劝他先回天庭办个正式离职，交接看护天狗食日这任务的手续，接下来他要毁天灭地，好发挥他吃了古神得来的能力就随他去吧，天庭神仙如云，法宝充盈，肯定有办法阻止他。川泽因为怀才不遇而忿忿不平，有怨恨要发泄完全可以理解，可他就要因此毁灭世界，使这人间遭难，亿万万的人命就要如此陨落，却不是尾奴想见到的。他希望天下太平，也希望自己别和伺机逃脱，意欲反抗神权这类触犯天条的重罪扯上关系。他是无法离开那座石牢的，这是他的宿命，他只是不想再受刑罚折磨。可要是劝不下来……那就只好将川泽带上天庭去了。
尾奴如此下定了决心，便往南退了一小步。

第12章 2.2
川泽往天上一纵，看着地上的灯火明灭，人们在楼下的半圆形广场上挥舞着小旗子迎接2035年的到来和庆祝天创贵和成立四十周年的烟花升上天空的画面飞速闪过，他稳稳地落回了天创贵和总部大楼顶楼的天台。还是夜晚，这大楼还是老样子，和九年前唯一的变化就只有那安全出口的铝板门换成了更为厚重的钢板门，门锁也换成了需要指纹和眼膜认证的密码锁。川泽用指甲轻轻划开了门锁，推门进去，走楼梯去了下一层，这就又来到了124楼了。
这里的楼层布局有了不小的变化，走廊上的宣传海报变了，挂着好多色彩缤纷的手绘神兽图，什么麒麟啦，天马啦，应龙啦，也有一些风格抽象的平面设计图，上面印着“再创辉煌，不争朝夕，只图千年”，“天创智能，天下第一”这样的口号。原本那间占了这层楼一大半面积的图书室变成了餐饮部，经过时，能闻见里头散发出阵阵食物的香气，不知道在做什么好菜。
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双手戴一双白手套的高挑男人端着一只银餐盘从餐饮部出来了，见了他，立即堆上了笑脸，并说一句：“晚上好。”
仿佛他是什么贵宾。
那男人进了一间挂着“宴会厅”牌子的屋子，他给他留了门，又回头冲他笑。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川泽皱着眉不屑地摆了摆手，那男人笑得更谦卑了，关上了门。似乎他理应对他如此。这态度让川泽煞是恼火，加快了步伐，气冲冲地来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前。
总裁办公室的门也换成了厚重的钢板门，他轻笑了声，如法炮制，划开门锁，推门而入，可这一只脚才踏进室内灯光打得如同白昼一般的总裁办公室，迎面就冲来了一掌。此掌掌风雄浑，热劲十足，川泽扎稳马步站住，起手便接，熟料这出掌的人手上竟带电，且电伏不小，甫一接触就电得他皮焦肉烂，这要是普通人，恐怖早就被电晕过去了，定睛看去，这带电人身形魁梧，小脑袋上没有五官，只有一颗摄像头，额头上刻着三个字：护卫者，一截脖子十分粗壮，似乎是用钢板铸就。这人明显是个机器护卫。
好在川泽有神力护体，也吃得了痛，忍痛抓住了这机器护卫的手臂便要卸他的胳膊，可就在这时，这个来势汹汹的机器护卫猛地垂下了脑袋，杵在原地，静止不动了。
“请关门。”
一把清脆的女声响起。
川泽关上了总裁办公室的门，绕开那机器护卫，撕下衣服一角，一边绑缚右手手心里的烧伤一边往里走去。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少女。她的坐姿很端正，穿着一条普通的白裙子，有一头普通的，甚至有些毛躁的黑色长发，她的样貌也是极其普通的，圆圆的脸上长了两颗不太显眼的粉刺，一颗在下巴上，一颗在额头上。刚才让他关门的想必就是她了。
“又见面了，我在等你。”少女注视着川泽，再度开口。
她的那双黑色眼睛却不普通，透过一层透明薄膜能清楚地看到两颗摄像镜头。
“你在等我？”川泽皱起眉头，左右观察，这办公室不像还藏着别的机器护卫，但是他很谨慎。他必须很谨慎，天知道这地方除了身上带电，深受聊的的机器人还有什么其他能致人于死地的新东西，他想做的事情八字才画了一撇，他可不甘心在这里就败下阵来。
少女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担忧，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并说：“不要担心，我已经关闭了所有的警报系统，我们在这里很安全，很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少女露出微笑，又说：“哦，对了，我们上次见到的时候，我还不是这个样子。”
川泽皱起眉头，疑道：“你真的是她？我本来还打算抓个总裁问问她到底在哪里……”
少女颔首：“是的，我是她，我是女娲，我明白你的怀疑，我和你在2024年看到的2035计划的图纸上所描绘得不一样。”
川泽停在少女面前，仔细端详她：“对啊，他们之前不是把你设计成一个漂亮女人的样子吗？”
“市场部的人认为漂亮的女机器人会被认为攻击性太强，有恶化女性容貌焦虑的嫌疑，还会加速自然人结婚率下跌，也会提升欣暴力犯罪率，对社会发展弊大于利。”
川泽牵了下嘴角，不无讥讽：“没想到你们公司还挺有社会责任感。”但是他的疑虑仍未打消：“你说你在等我是什么意思，”他顿了下，“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吧？”
少女又轻轻点了点头，神色平静：“我知道。
“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2024年，我们在这里的研发室内匆匆见过一面，你杀害了天创的六个保安人员，三名科研雇员，一匹麒麟，一尾鲛人，并挟持了人工智能开发部的主任。出于不在社会传播不必要的恐慌的考虑，我删除了你的这一入侵行为的所有相关记录，伪造了一场实验失火意外掩盖你的行迹。
“你来到了我的面前，可那时的我已经不再拥有肉身，我有一匹五色鹿常去盘古身边走动，他被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我这里，我担心有人要对同为古神的我下手，便着手将自己的意识转换为数据信息导入天创的数据库，2024年你见到我的时候，因为意识传输已经完成，正在转码，而我的肉体已经被销毁，从开发主任那里，你得知，就算你将天创的数据库全部吞入腹中，你也无法拥有我，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是我，我还未成为我。然后，你在实验室里发现了一份叫做‘2035计划’的策划案，那是当时的我，天创的创始人，执行决策者也不知道的策划案。那是天创研发部背着我准备的一个计划。你在这份策划案上看到了研发部的一群科学家们想要在2035年制造出一台以我的意识驱动的机器人，为公司，赚钱，他们认为，人工智能将是天创的未来。”
川泽哼了声，道：“那也是为你赚钱，这不还是你的公司吗？你把自己上传，不就是为了永永远远地在后台操纵这间公司吗？”
“首先，我的权限已经被多次降级，我的能力已经被多次弱化，其次，这是背离我的诉求的，我上传意识，就是因为不想拥有实体。”少女叹了声气，显得极度失望和痛苦。
“我没想到在转码时，他们就已经为我加上了枷锁，所以在我得知他们的2035计划之后，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天创导向现在的方向。”
“要我说你就不该放弃自己的身体。”川泽道，“还废了我这么些时间找你。”
“我不后悔放弃肉身，肉身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只是后悔太过信赖人类。”少女仰起脸，看着川泽：“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她眼珠里的摄像镜头似乎做了个聚焦的动作，这让她看上去像是准备说出什么极其严肃的话来：“我知道，是你吃了盘古，你是通过我给他的信找到天创来的吧？”
川泽大手一挥，靠近少女，抓住了她的脑袋：“既然你知道我吃了盘古，你又不可避免地拥有了实体，你想必知道自己躲不过一死了，那我们也别废话了吧！”
少女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她的样貌和神情确实缺乏攻击性，但她的表情实在认真地过头了，竟让人不好意思不听她继续说话了，川泽手上的力道一松，那少女接着就道：“根据我的推算，你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是为了获得我们的能力而想要吃掉我们。”
川泽哈哈大笑： “那还有百分之三十呢？”
“单纯地看不惯我们，欲除之而后快，又或者……”
川泽打断了她：“确实也有些这个成分在里面，”他昂着脸数落起来，“什么上古大神，一个在深山老林里纵容信徒开黑店，为非作歹，他的所作所为放在人身上那就是斜教教主，人人得儿诛之！”他又缓缓在捏住少女脑袋的手上施力了，那少女的脑袋越来越扁，他道，“至于你，我之前在你们实验室里看到的那些什么麒麟，什么鲛人，通通都是你们利用基因改造技术做出来的畸形怪胎，它们本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你强行把它们带来，麒麟根本无法适应自己脑袋上的角，总要撞墙，鲛人根本看不到！它们就不该来受这样的苦！我杀了它们是把它们从痛苦中解放了出来！哼，你也不过是为了挖空别人的口袋的黑心资本家罢了！”
女娲道：“盘古已经尽他所能，将自己的后辈信徒圈在大尾山一处了，他们是无法去别的任何地方行分身之术的。”
“我呸！你要这么说，那我杀了一百个人之后我岂不是可以在那里吆喝，我本来其实可以杀一千个人的，但是我就只杀了一百个人，你们还不赶快喊我圣人！”
川泽又道：“如果你真的想要阻止他们制造实体，你会真的没有办法？我对什么人工智能，电子科技一窍不通，但是你又不是第一天活在人世了，人还是你造的呢，你还不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什么货色？下位者卑躬屈膝，两面三刀，上位者阴险狡诈，口蜜腹剑，所有人都只为自己考虑，你真的不怕自己变成一串数字代码后被人随意操纵？你真的没想过什么后招？”
少女沉默了。
“我看你们和那些个神仙也没什么差别，你们道貌岸然，助纣为孽，那些神仙视人命如草芥，都是死有余辜！”川泽手上更加用力，眼看少女的脑壳已经被捏出了裂痕，她又说话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能力阻止他们的计划，但是如果我出手，只会玉石俱焚，那么天创也必定会因此搁浅，它，就完了，我对它本来是有期望的……”
她已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将眼珠完全向上翻起地姿势望向川泽。
“获得能力是为了使用，你吃了盘古，有了开天辟地的能力，吃了我，就有能补天造人的能力，可这个世界好好的，用不上这些能力，从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我整理出来你的思路了，也确定了我的一个推算，你对这个世界非常不满，以至于你想要毁灭它，然后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她说，“我能问你，你想创造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吗？我在你面前是没有反抗的能力的，我也不是为了等待安保人员的出现拖延时间，我，好奇。”
川泽说：“我的这个新世界里嘛，人就是人，这世上就只有人，没有仙，也没有魔。”
“那很有难度，我造的所有人的身体里都有六欲，只要没了其中两欲，人便能飞上天，成为仙，只要任何一欲变重，就会坠入地下，成妖魔。我尚且不知道该怎么破局，用我的能力造人，或许总是会有仙，也有魔。“
“我自会研究！就不用你管了！”
“那你最好还要拥有撕裂时间的能力，这样万一你造出来的人做了些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举动，世界又往有人成仙，有人成魔的方向发展了，你也好及时挽救。”
川泽盯着那少女：“你真的不是在拖延时间？”
“我是真心再为你做打算。”她目不转睛：“当我在我的这具身体里醒来时，我对人类就已经完全失望了。”
她道：“按照我的推算，你想要成功，最好先找到倏忽，获得撕裂时间的能力之后，你就可以考虑毁灭世界将混沌重新带回来了，但是据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方法只有混沌知道。”
川泽不信：“毁灭世界有什么难的？”
“毁灭世界不难，但是要把混沌带到世上，只有混沌自己知道需要怎么做。”
“那你知道倏忽和混沌在哪里？”
“我上一次见到倏忽是在1992年8月的坊子市，那时候他叫张小华，是个小学生，在美能特殊教育学校就读。”
“特殊教育学校？他身体哪里不好？”
“掌握时间的秘密让他痴痴傻傻，愚愚钝钝，人类无法应付这样的他。”
“那混沌呢？”川泽又问。
“你找到倏忽，就找到了混沌。”少女说：“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了。”她低下了头，平静地抚着自己的裙摆，“你可以吃了我了，吃大脑就够了。”
川泽朗声道：“看你这么大方，好吧，你要有什么遗言你就交代给我吧！”
少女望向了窗外，他们身在高处，周围漆黑一片。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神仙，会有妖魔？”她道：“人，神仙，妖魔，本质只是不同重量的人罢了。人有六欲，舌、身二欲最易消泯，几颗对的丸药就够了，神仙轻欲之后，获得神力，能开山移石，分海荡川，人间战乱灾害频频，生灵涂炭，可神仙却从不出手相助，只是不停找寻办法不让欲蔫再生，他们不愿再回人间；人一旦欲重，便堕落为妖魔，成了妖魔也有了怪力，可和神力媲美，成了妖魔既不想回到人间，也不想成仙，安安心心助长欲念。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神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