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望着他的脸,以为他介意册立皇后之事,赶忙握紧他搭在膝上的手承诺道:“圣卿,朕不会册立皇后!”
他双眼情意脉脉,眼神坚定,梁安望着心中的痛顿时消散去了许多。
“陛下,你立后吧……”梁安闭了闭眼睛道。
刘玄一怔,陡然望向他。
“陛下,赵萌将军的女儿宜为帝后!”梁安道。
“圣卿……”刘玄皱着眉,眼中哀色道:“朕只想立你为后!”
“陛下,立后是国之根本,您不用因为臣为难了。”
“朕没有为难,朕只是不想立其他人为后,只是不想你因那些女人烦恼……”刘玄悲哀的道。
“臣知道。”梁安靠在他的肩膀,道:“可是,陛下,您是天子,有您的义务,您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刘玄的身子一颤,他望着梁安,过了许久,终是无奈的闭上眼睛。
翌日,刘玄终于松口立后之事,册封大殿择良日举行。
几天的时间,过的尤其之快,清早宫中就响起了乐鼓声,一切张灯结彩,烟花爆竹声不绝。
刘玄穿着大红的皇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文武百官的欣喜之色,只觉得格外烦心。
白玉砖上雕龙盘旋,远远的台阶下走来一个倩丽的妙影,头戴皇后冠冕,金灿灿的步摇在阳光下甚至好看,而那冠下的面容更是倾世之容,般般如画中人,一代佳人。
赵璃儿抬头望着台阶上伫立的人,朱唇立刻翘起,明媚的眸子巧笑流盼。
终于,她还是做到了那个位置。
她步伐轻轻的随着身旁的宫女,向那人走去。
刘玄望着面前的女子,心中陡然不豫起,直到宫女轻声唤起的声音:“陛下?”
他才醒悟,然后从那宫女手中接过那女子的芊芊玉手,向着台上的高高搭起的座位而去。
他将女子牵引到皇后的位子,立刻就松开了手。
两人坐下,众臣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寝宫中,红柱滴泪,幔纱缠绕在栋梁间,赵璃儿捧着一颗扑通跳动的心坐在红色的床榻上,低头羞涩,指尖扰动着衣衫。
刘玄站在她身旁,却完全没有她那般的欣喜之色。过了一会,他愈加不耐烦,干脆向门外走去。
他的身影如风,掀起了轻微飞舞的纱幔,赵璃儿赶忙看过去,纱幔间,那人的身影决绝的走出了房中,没有一丝留恋。
一颗心陡然跌至了谷底,她看着那开着的微微晃动的宫门、已然空无一人的寝宫,眼中陡的升起了阴狠之色。
而梁安的寝宫中,梁安的默默坐在自己的案桌旁,神思恍惚,陡然宫门闯进了一个身影。
“王匡?——”梁安惊呼。
“你怎么在这里?”他随即皱起了眉头,现在已经过了宵禁,私闯皇宫,这是死罪!
王匡望着他平淡的面色,一直担心的心终于微微安定下来,他笑着道:“安,我担心你。”
“我没有事,你快回去吧。”梁安对着他道。
王匡却只是怔怔的望着他,清凉的眼中染上哀色:“安,陛下已经娶妻了……我担心你在宫中的地位……”
梁安皱起眉头,他再次道:“我没有事!”
王匡突然冲到梁安面前,握住了他的臂膀:“安,你跟我离开吧!”
梁安望着他:“我不会离开的。”
“安,难道你要卷入后宫的斗争?!陛下立后只是第一步,将来宫中会有越来越多的妃子……到时你如何自处?!”王匡满脸担忧。
梁安一怔,却是皱着眉转身背对他,坚定的道:“王匡,你出去吧。”
王匡立刻绕到面前,声音有着格外的心疼:“安!他根本不喜欢你!你在这只会和那些宫中的妃子一样,将自己的青春耗掉,随时都有可能莫名的死去!到时,陛下还会记得你吗?……他若真是欢喜你,就不会为了维持军中关系,缔结婚姻;他若是欢喜你,怎忍心你如闺中女子般整天对这四面阴森森的皇宫;他若是喜欢你,怎忍心禁锢着你?……”
王匡声嘶力竭,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肩,连日的相思终是止不住的泣道:“安……不忍心……我不忍心!……不忍心看你在这……”
在这宫中,他会死的,他没有那些女子强大亲族的支撑,没有那些女子可以生育而来的子嗣来保全自己……他只能是一个不得见光的男宠……
梁安微微动容,他握住王匡搭在他肩上的手,道:“匡,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他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叹着:“匡,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其实,陛下就是汉哀帝!”
王匡落泪的眼一下子震惊的睁大,不敢相信的松开了手,过了许久,他才哆着嘴唇,闪着目光,问道:“安,你在说什么?……”
“陛下是汉哀帝?他与你一样重生了?!”王匡喃喃道。
梁安望着他,郑重的点下了头。
王匡兀自的震惊,过了许久,他才收回些心神,却是节节后退,嘴中低喃:“怪不得,怪不得……”
然后他迅速向门外跑去。
原来,他一直以为上天怜悯他的姻缘,根本不是他的,而是上天赐给那人的,他们才是天造地设,自己从来只是一个人……一个人……
梁安站在殿中,望着那个身影走远,微微一叹,就要转身,却在另一处的廊道中发现了大红的皇袍,跌跌撞撞的脚步,虚晃的身体,梁安陡然心中一跳,赶忙奔了过去。
未近那人,却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梁安皱了皱眉,赶忙握住他的手,扶住他不稳的身体,将他往自己房中带。
宫门“支吾”一声,慢慢阖上,刘玄一下子抱住了身旁的人,身旁的人措手未及,被撞倒地上,刘玄压倒在梁安的身上。
“圣卿,朕真的不想做这个帝王了……”刘玄紧紧的拥住身旁的人。
梁安扶他身体的手一颤,低着头,心中微痛,然后吃力的将他扶起:“陛下,我们去床榻。”
刘玄整个身体倚在梁安的身上,梁安晃悠着,将刘玄放到床上,自己也受力不稳的跌落在刘玄的胸膛。
刘玄睁开迷离的眼,伸手轻轻覆上梁安的面容,眉眼微舒,然后轻轻将唇瓣靠上面前的薄唇。
酒气一下子拥入梁安的口舌中,他闭着眼微微回应,刘玄握住他腰际的手一下子紧了紧,然后翻身将身上的人压在身下。
他身上满是酒气,衣衫尽除后,刘玄轻轻的沿着他的脖颈向下吻,吐出的酒气,将梁安也似染上醉意,面颊晕红,头脑发晕,浑身乏力,只能任由着刘玄在胸膛肆意的抚摸亲热。
刘玄望着梁安的眼,突地闪过一道精光,向身下伏去……
梁安搭在床上的手,陡然紧紧的扯住床单,面上一下子苍白红晕明显,他白皙的赤贝紧紧的咬住了唇瓣,然后溢出两个深情的字:“陛下——”
翌日,众臣迁都长安,长安一直以来都是富饶之地,刘玄决定再迁长安,恐怕也是想要弥补自己前世的过错,让一切回到原点、落叶归根。
众人到了长安,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而去,刘玄也实行了一系列惠民政策和招抚之策。
而他也终于实现了对各个将领拼死打下江山的承诺分封:王祉为定陶王,刘庆为燕王,刘赐为宛王,刘嘉为汉中王,刘信为汝阴王,王匡为比阳王,王凤为宜成王,朱鲔为胶东王,王常为邓王,申屠建为平氏王……
本是一件欢喜的事,却引起了绿林军将领的不满,因为分封的前面全都是宗室子弟。
“我们辛辛苦苦为了陛下打下江山,到头来竟全便宜了那些宗室子弟!”朱鲔不豫的道。
“不要胡说!”王匡斥道。
现在的陛下已经不是当初仍由他们选上皇位、玩弄的帝王了,迁都长安就代表了一个政权的完成,一切都不能向以前那么随意了,以前在军中陛下要靠他们打战,对他们礼让有加甚至放肆,可是从到了洛阳就可以发现陛下已经渐渐脱离了他们的控制,而长安之后的一切事,他们都要小心度日了。
朱鲔不满的直皱眉,仍然咋呼:“我胡说什么了?!上公,你就满意你现在的封位?!那些宗室打战的时候,只知道躲在后面,现在封赏了,就知道出来邀功了!”
“朱鲔,说话小心点!”王匡再次斥道,看着朱鲔仍然不满的样子叹了一声,耐心解释:“朱鲔,陛下已经开始忌惮我们了,我们就安心的接受分封,不要让有心人看到,传到陛下耳边……”
朱鲔立刻住了嘴。
确实绿林军在战役中屡战奇功,早已功高震主,陛下现在是还需要他们,万一哪天惹闹了陛下,恐怕前事后事就一起算了。
朱鲔想着,一片炽热的心越来越寒。
当初刘玄并不是首选的更始帝,是他费尽了心机才让他登上了帝王的,一直以来他对刘玄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现在飞鸟未尽,良弓就要藏了吗?
这时宫里的人来宣读圣旨,朱鲔跪在地上,听着那个宫人封自己为胶东王,唇角冷笑出声。
“胶东王,接圣旨吧。”宫人尖刻的声音传来。
朱鲔跪在地上,冷冷的道:“臣不能接旨!”
那个太监一惊,哪个人受封不是兴高采烈的谢恩,怎么这朱鲔反而像赐他死罪般。
“胶东王,莫不是你要抗旨?!”太监立刻提高了声音。
朱鲔一颤,低着头道:“臣不敢,只是汉高祖曾规定过:非刘氏子弟不能封王!”
太监一怔,迟疑的站在那儿,望着朱鲔坚定的面庞,妥协的收起了圣旨,向宫中走去。
“陛下,朱鲔将军拒绝接圣旨!”太监回宫后回禀。
刘玄写信的手一怔,然后头不抬的问道:“朱鲔为何不愿意接圣旨?是嫌官小?”
“禀陛下,朱鲔将军说:汉高祖曾规定过:非刘氏子弟不能封王!”
刘玄皱着眉头抬头,他慢慢放下手中的笔,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重新摊开了一张圣旨,拿起了笔,疾行了几行,将圣旨交给那个太监。
当太监再去朱鲔家分封时,朱鲔终于高兴的接受。
圣旨封朱鲔为左大司马,赵萌为右大司马,刘赐为前大司马,李松为丞相。朱鲔仅此于李松与赵萌之下。
长安是繁华之地,更始将领多是平民出生,在长安久了,许多将领难免也滋生些骄横自满之意。刘玄看着眼里,却并不提醒,而是时刻注意着远在河北的刘秀。
刘秀果然非常人,出发的时候,自己只给他拨了十几个人,现在已经壮大到千人,信都和和成郡都已归于刘秀旗下。
花园凉亭中,两个人相依着看着湖上鱼儿相争,梁安往远处撒下鱼食,鱼儿仿佛嗅到了食物的芳香,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飘散在水面的鱼食游去。
一张张嘴争先恐后的掠夺着食物,鱼尾好看的摆着,仿佛在宣示着自己的领地。
阳光下,鱼儿身上的鳞片熠熠生辉,亭上的两人笑晏如花,欢笑声不绝,相握的双手如恩爱的夫妻。
而亭岸上的一位女子,却狠狠的揪着手中的秀帕,紧紧的咬住下唇,那远处的两人笑脸在她眼中格外刺眼。
她没有想到,依她的姿色,那日大婚,陛下踏进她的寝宫,竟是至今的唯一一次。陛下整日陪着那个男宠,如胶似漆,对她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待她如毒蛇猛兽般,避之不及。
她在心里狠狠的叫着这个名字,然后转身就走。
她倒要看看来梁安所说的情爱,经得起俗世阴谋的摧残吗?!
就像她曾经在家中一般,父亲在宠爱一个姬妾,母亲简单的嫁祸栽赃的手段,父亲还不是深信不疑,照样将那女子鞭笞甚至活活饿死,然后又重新喜爱上更加漂亮的女人?!
这世界的情爱,哪敌得过一个善变的心?!!
梁安与刘玄过着世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度过了整个春天,夏日无声无息的来临时,众人还未嗅到一股风雨将变的气氛。
直至刘秀在河北娶了真定王刘杨外甥女——郭圣通,一举获取了刘杨的十多万大军的支持,势如破竹,直入邯郸打败了牵制他将近一年的王郎大军,自此刘秀占领了河北的肥沃土地,实力不容小觑。
而众臣早已在长安几近醉生梦死时,刘玄突然宣召进宫,他们才知道刘秀早已不是当年受他们逼迫的小子了。
“众爱卿,对刘秀占据河北一事,有何意见?”刘玄高坐在皇位上,面容严肃。
“陛下,刘秀现在在河北势大,不如以利诱之,封刘秀为萧王,派往萧地,而萧地与河北相拒甚远,刘秀在萧地不能及时获得兵权,易于我们把握!”朱鲔站出来道。
刘玄微微凝神思考着。
下面李轶又站出来:“可是这只是暂时将刘秀与兵权隔绝,并不能完全灭起势力,现今不除,他对陛下的危险只会一日一日剧增!”
这个计谋只是治标不治本,长久下来绝不是良策。
李轶皱眉,然后看着刘赐,心中突地不豫,即道:“前大司马,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的发誓举荐刘秀到河北招抚,定会事半功倍吗?!”
刘赐当即亦是不豫:“陛下,臣担保刘秀到河北招抚,是因其确实是招抚的不二人选,而事实上刘秀确实成绩良好,并不能因为刘秀破了王郎的大军,占据了河北,就以此来忌惮他!”
“哼!”李轶冷哼,“他有没有篡权夺位的心只要看他下面愿不愿意来长安!”
说着,他转头着刘玄道:“陛下,刘秀兵权极大,实应削权,臣提议让刘秀罢兵,所有将领回长安复职!若是刘秀不回,代表其狼子野心、另有他算!而若是其回长安,在长安下,陛下随时可以控制他!”
刘玄凝神思考了片刻,立刻道:“好,依两位爱卿所言,封刘秀为萧王,罢兵回朝!”
“退朝!”
众人退下去后,刘玄仍坐在皇位上。
当日所说,他招抚河北之地归来后,他即禅位于他,可是刘秀现在如此强大,不知可愿回朝?!
他恐怕也是忌惮自己的……
而远在河北的刘秀接到圣旨后,立刻好生款待到来之人,却在深夜与众将领商议。
隔日,他就将所有的军队整理好,只是他迟迟不提归朝之事。
使者等的不耐烦,刘秀只是一脸无奈的道:“唉,我们刚打败王郎,军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恐怕不能立即与您回去。”
使者又等了几天,刘秀依然如此回话。一个月过去,使者终是怒气而归。
刘秀望着远去的使者,唇角有着深沉的笑容。
他当然记得陛下所说的回朝即禅位于他,不过那时,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兵权的一个虚的将军,现在不同了,他手握重兵,怎可随意归朝?!
他不管刘玄是不是真心要禅位于他,他都不能让他在河北好不容易打下的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付之东流!
可是,有时候,他又深深的疑惑着,刘玄到底为什么当日对他说禅位之事?!帝王之位,不是所有人的向往的位置吗?!
他想不通……
处在困境中,他想不通;现在一举而胜,亦是想不通。他越想不通,他就越不敢回长安,即使那可能是他登上帝位最便捷的途径,可是他对这种深深的难以把握的感觉感到恐惧。
他亦对刘玄感到了恐惧,一直以为懦弱无为的陛下,竟是如此剔透玲珑,又城府极深。
他宁愿一步步壮大自己的实力,率着大军攻下长安,也不愿冒险回到长安。
也正是他这种恐惧怯弱,在后来的战役中,他后悔不已,因为攻下长安的不是他刘秀,而是从刘秀到河北就与刘秀交恶的赤眉军。
使者迟迟未归,刘玄就知道刘秀果然不愿意回朝,其实只要他回朝,他一定会禅位于他,可是他还是怀疑自己。
使者回来后,刘玄一反常态,仿佛已经忘了刘秀在河北撑大的事,整日与梁安在宫中玩乐,梁安亦是感觉到了朝堂上不一样的气氛,有时候他想和刘玄说,可是他不知道说什么,而刘玄也从未和他说起任何政事。
朝堂的事,他已经许久不曾触碰。就连外界,他就如一个囚禁的鸟儿,不得而知。
有时候,刘玄忙的时候,无暇顾及他的时候,他会心慌,可是他又立刻镇静下来,告诫自己:不要去触碰他的政事。
过了几天,刘玄仍然不急,可是朝堂上的臣子可是急的满头大汗,这种太平享乐的生活,可不能被刘秀一个人给毁了!
他们纷纷谏言,刘玄只是压下,终是被烦的不耐烦,刘玄才依朱鲔的意思,派三人分别为幽州牧、上谷太守、渔阳太守,其用意是用更始军的人来瓜分刘秀的土地。渐渐支离刘秀的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