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喜欢,他讨厌人,讨厌人的气味,讨厌跟人接触,他讨厌陌生的环境,也讨厌自己的身份。
“你太让王后失望了,这样只会让王室蒙羞,你根本不知道王后给你付出了什么。”最后脑海里是几个私教一边摇头,一边流露出失望表情的脸。
“你是兰塞的王子,不需要对任何人说谢谢,这都是大家应该为你做的。”
“西里尔殿下,如果你还想被接回兰塞米尔,就不能这样下去了!今天这些东西你必须全部学会。”
西里尔抱着头蹲下,诗集被他随意扔在了地上。他很清楚地知道他不想回兰塞米尔,但是他也不想留在华国,不想留在克兰霍顿。
他哪里都不想去。
落在地上的诗集刚好翻开了一页,显示的是古诗十九首中的第一首《行行重行行》。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西里尔认出这几个字,凑成了连贯的读音,读起来很押韵。
底下有关于这句诗的注释,北方的马依恋被北风,南方的鸟在向南的树枝上筑巢。
可他不是北方的马,也不是南方的鸟,没有来的地方,也没有要去的地方。
为什么这个路老师,会跟他说与私教完全不同的话。
这还是印象里,第一次有人说他学得快。
他长大了也隐隐觉得私教的做法有问题,可他升不起一点抗议的心思,抗议了又怎么样,对此无动于衷又怎么样。
可是他刚刚好像,又忘记说谢谢了。
路禾准备下楼的时候,发现凌焕就靠在楼梯间的墙上,看到他时古怪地说了一句:“路老师大晚上还给王子殿下送温暖,其他的学生可是在二三月的天里,冷得像住冰窖啊。”
凌焕说不出个所以然,看到路老师对他爱搭不理,对其他学生的态度更好,心里就是觉得有点不平衡。
他总比西里尔对路老师要好多了,可路老师凭什么对西里尔那小子那么好,凌焕越想越憋闷。想到西里尔都不用正眼看人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既然人家都这样不领情,又干嘛几次三番示好,像他才拉不下脸做这种事……
“你冷得话多加件衣服。”路禾淡淡道,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我把西里尔落下的书还给他,你也觉得我搞特殊对待?”
“那路老师每次都给西里尔两份题,不算特殊关照吗?”
“要不然我也给你出两份题?”路禾问道。心里也有点意外,没想到凌焕眼睛那么尖,这都能看出来。
凌焕沉默了一下,磨了磨牙说:“那根本不是两份题的问题,路老师,你针对西里尔的情况,跟他写了一份英文版的作业题,我猜的不错吧。”
见路禾现在才露出稍微震惊的眼神,凌焕脸上也多了几分得意,他可比对方想象中的聪明多了。
他哼笑道:“既然路老师你能根据西里尔的特殊情况,为他做这些,那路老师我现在右手受伤,算不算需要路老师关照的特殊情况?”
凌焕上前一步,走到路禾面前,即使右臂还绑着护具,但是一点都没影响他的行动,他的表情有点得逞的意味,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好像前面铺垫那么多就为了达成最后的目的。
“路老师,你可得记得不能偏心啊。”
第28章 给我偏爱
凌焕说完, 路禾并没有露出他意料之中的表情,还反问了一句:“你想要特殊关照?”
“一对一辅导不难吧。”凌焕笑了一声,却看到路禾突然拿出了手机, 然后点开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还一边看着他:“那我把这个账号删了,反正之前的也不算特殊关照。”
见路禾真要这么做, 凌焕立刻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下意识想制止对方的举动。
凌焕磨了磨牙, 他好不容易加上的, 怎么能这么就被删了。
这一抓住手, 他才更加清楚地感受到, 作为一个成年人,对方也太瘦了一点,手腕上都抓不出几块肉。而且握住对方右手时还是注意到了对方无名指侧面那颗小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就被人甩开了。
“凌焕,你应该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围着你转的,不管是你的同学, 还是你的老师。在学校里还能扯得上关系,离开学校就什么关系都不是了。”路禾平静道。
凌焕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只是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路老师, 你是在指责我太自我?”
“差不多。”
不过路禾扪心自问,他的话完全达不到指责的地步, 而且以凌焕的性格, 也不会是那种说一下就受不了的玻璃心。
凌焕看到对方就要绕过他准备下楼,突然在他身后问了一句:“那个校医说的是真的吧,说你会嫌我麻烦, 躲着我走。”
路禾没想到前些天魏秋亭在医务室里有意无意提到的一句话,凌焕也记住了,明明当时表现出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凌焕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突然嗤笑道:“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还有走廊上,那天我在走廊上看到了姓魏的,心里还奇怪呢,跟姓魏的说过的话联系一下,所以那时候路老师是不是也在?”
路禾之前觉得凌焕看着好像缺一根筋,但有时候实在是太敏锐了,魏秋亭半真半假说的话,凌焕甚至都能跟以前的事联想起来。
“路老师,你真的一点都不会说谎。”凌焕低声道,却抬头露出一个骄傲又张扬的笑容。
楼道里光线有点昏暗,但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眼底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情。
路禾什么都没说,而他的沉默就已经代替了回答。
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虽然不知道凌焕为什么会总是粘着他,缠着他,现在也应该知道不能总是凑过来了。
剧情会回到正轨上,毕竟骄傲的凌家大少爷,不可能能拉下脸去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等路禾离开,凌焕才一拳砸在了墙上,以往总是带着玩世不恭意味,笑意盈盈的脸,此时一丝笑容也没有,冷得有点渗人。
他知道他是不讨人喜欢,他知道,但是无所谓。
可等看清路老师的态度后,他心里的不满和恼怒,大过了无所谓。
周三下午有体育活动,果然自经历了昨晚的事之后,凌焕再也没有往他面前凑了,偶尔看到他时,要么是装作没看到,要么是冷哼一声。
又回到了最开始那种最安全的距离,不会让他无从招架,这才是最正确的情况。
“路老师。”
龙崖一看到他就走了过来,跟他一起站在树下,还主动开始找话题,聊起了自己之前在马场做马工的事。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大多数是龙崖说,路禾在听。
龙崖的话里总能描述出一种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陌生生活,淳朴又自然,而且还能感受到龙崖字里行间的流露出的轻松愉快。
“我们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去把干草搬上推车,再把推车拉上山,铲马屎,给水桶里装水,我体力好,总是比别人做的更快,等忙完了还能牵着马去散步。。”
“记得第一次给马清理马蹄子的时候,差点被踩到手,腰也酸得不行,不过在马场的时候也学会了训马,当时的管事还说我很有天赋。”
龙崖不管是提起从马上摔下来,还是差点被马踩到手,都很平静,只是喜欢跟路禾分享自己的经历,甚至还会说起一些趣事。
“管事当时跟我们几个马工说,马对危险很敏感,因为它有从捕食者口中逃跑的本能,可能所有动物都有这种对危险的本能,我有时候觉得我也有,因为我有几次也因为直觉,避开了危险,这算不算一种本能。”龙崖突然看着他。
“我觉得算。”路禾心想,龙崖其实看起来本来也像是比较依赖直觉的类型。
“奶奶也跟我说过,马突然大声嘶叫起来,可能是在担心害怕什么东西。你不要把它害怕的东西移开,而是应该带它去看清楚,就会知道那个东西没什么好怕的。”
“有的事不去做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害怕的东西会永远成为心理阴影,人也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多勇敢。”
龙崖又在他旁边说了很多,就好像把那些从来没跟别人说过的话,一股脑地向他倾诉,路禾甚至觉得自己像一个树洞。
“路老师……我是不是说太多了。”龙崖也没想到自己那么能说,要因为话太多让路老师觉得烦就不好了。
“没有。”路禾说,虽然是有点多,但他也不讨厌就对了。
龙崖听他这么说,眼睛亮了一点,突然郑重地按住了路禾的肩膀。
“路老师,你如果有什么害怕的事,也能跟我说。”龙崖的语气,就好像给出了什么承诺。
最近几天晚上他总会想起那天在游泳馆三楼碰上浑身湿透的路老师的样子,对方那时候的眼神很陌生,却让他记了很久很久。
见路禾迟迟没说话,龙崖也多了几分紧张,他把按住对方肩膀的手缩回来,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我是泳队教练,那在水里,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龙崖忍不住想起当时马场的管事教训马时还跟他说过一句话:“你想领导它,就要让它相信,即使是一只非洲狮冲过来,你也能保护它。”
他不想领导谁,他只是想保护路禾,在任何危险下,不管是水里,还是陆地上。
路禾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让龙崖不自在地把脸别开,觉得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活那么大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龙老师,谢谢。”
不过路禾还是没提起那天在游泳馆的事,让龙崖微微有些失落,但很快心情又好了起来,毕竟这是路老师第二次跟他表达感谢。
路禾觉得越跟龙崖相处,就越不觉得对方吓人,虽然第一次见面时也惊叹于对方的体型表现出来的侵略性,实际龙崖还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在不远处的凌焕看到这一幕,一个走神膝盖直接磕到了路边的柱子上,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被绊倒摔在地上。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他也能看到路老师是笑了,对方来了克兰霍顿十天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对方笑。
原来不是不笑,是不对他笑。
凌焕冷笑一声,完全不顾膝盖被撞了一下的疼,都不用掀开裤子就知道膝盖一定青了一块,不过他装成没事人一样走了。
那边路禾完全不知道凌焕在远处看到了他跟龙崖谈话的一幕,只是听着龙崖说问他有没有做一些简单身体锻炼的打算。
“克兰霍顿的学生每隔一天的下午都会在操场和体育馆进行体育活动,其实学校不止重视学生身体素质上的锻炼,也鼓励老师进行锻炼。”
听龙崖这么说,路禾甚至想到了乔柠,在几栋教学楼中来回跑都一点不虚,而且上次在游泳馆看到乔柠,对方似乎也是打算去游泳的。
而他好像还走一段路就会累的喘气。
这个对比,哪怕是路禾都觉得莫名羞愧。
“如果路老师想,我能带你先做一些简单的运动,比如跑步、羽毛球和网球……”
路禾点点头,等离开操场准备去办公室拿点东西的时候,路禾突然接到了纪明川用工作软件给他发的信息。
[纪:来一趟行政大楼。]
路禾下意识发了个问号过去,本来以为纪明川不会解释,没想到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纪:凌焕的家长想见你。]
看到这行字,路禾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顿,凌焕的家长来了克兰霍顿,并且点名要求找他。
突然对面又发来了一段语音,冷淡的男声响了起来。
“凌焕的父亲有时候会跟一号宿舍楼的监舍单独谈话,不过前几次都是用电话,这是第一次来到学校面谈。”
路禾来到行政大楼,最后在一间装潢古典的会客室见到了那位凌家家主。
对方一身笔挺的正装,看起来四十五岁上下,气色很好,长相威严,脸部棱角分明,只是跟凌焕长得并不太像,看来凌焕更多遗传了母亲。
“你是路老师?”凌景生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是为了凌焕的事来的,听说他的手在打篮球时伤了。”
对方满身久居高位的上位者的气场,面对路禾也完全没有收敛,不过路禾就好像没感觉到一样,把当时凌焕在校医室的检查结果复述了一遍。
凌景生扫了他一眼,手上还端着会客室里泡好的红茶,轻轻抿了一口。
“凌焕性格是顽劣了些,曾经也让我跟他母亲很头痛,送来克兰霍顿后,也是希望学校的老师能代为管理。
除了不让他闯祸,还希望路老师能看好凌焕,让他以后不碰这些对抗性的运动,尽可能提高成绩,已经上高中了,不能再这么胡闹了。”
“我不希望未来的继承人是个残废,把时间花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上,听说他挺听老师你的话,对吗?”凌景生说到这时,眼神骤然锐利了几分,盯着路禾就好像想用视线将他看穿一样。
路禾从听到第一句话开始就愣了一下,包括现在凌景生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像是在逼他接受他的条件。
而且凌景生对克兰霍顿的事那么了解,难道也是有人汇报给他的。
在克兰霍顿平时和学生接触最多的就是老师,要么就是凌景生在老师中有眼线,要么就是在学生中有眼线,会把凌焕身边的一些事汇报给他。
收买老师。
路禾又看了凌景生一眼,心想大概就像现在这样。之前的两位监舍老师走了,所以凌景生又来找上了他。
“如果路老师接受,凌家也会提供一笔不菲的资金,作为报酬。”
路禾又想到了凌焕打篮球的样子,虽然他不懂篮球,但是他能看得出凌焕是真的喜欢打篮球的,而且对方热爱的运动未必只有一项篮球。
脑子里又忍不住想到上次他差点给球砸到的时候,对方像一道迅捷的闪电冲到他面前,笑着把那只球截住狠狠地拍了回去。
凌景生早就在路禾走进会客室的第一眼就已经在心里给这位新老师做好了评价。
只用一眼他就认为这个看上去年轻又稚嫩明显缺少社会经验,家庭状况并不是很好的路老师,无法拒绝他的提议。
因为凌家作为克兰霍顿的校董,只要他一句话,这位老师就会丢掉这份工作。
但凡是聪明人,就知道孰轻孰重。
“我拒绝。”
等路禾从会客室走出来,又看到了纪明川,一般人这么靠着墙状态都会很松弛,可纪明川虽然靠着墙,但依旧站得笔直,就好像一刻都不愿意放松一样。
对方似乎也不是碰巧经过,手上也没有拿其他东西,让路禾有种错觉,对方是专门站在这里等他一样。
突然冒出这个想法,路禾自己先否认掉了。
“谈话结果怎么样?”纪明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直接开门见山。
“校董专程跑一趟学校,我想我有了解情况的必要。”
路禾一边说一边朝外面走,只觉得外面比在会客室里轻松舒服很多,让他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想好好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
他简单地讲了一下谈话内容,没注意纪明川眼神变化。
“我拒绝了,然后凌总让我不要后悔。”路禾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纪明川,“纪主任满意这个谈话结果吗?”
其实这个不要后悔,意义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可以是提醒,也可以是威胁。
纪明川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淡淡道:“路老师别忘了,拜你所赐,我现在也是一号宿舍楼的监舍。”
所以有什么事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着。
而且他这几天也在反复思考,他为什么会来克兰霍顿担任教导主任,这所学校里的种种风气,其实跟他一直以来信奉的价值理念截然不同。
就跟他也不知道路禾这个跟克兰霍顿这所学校格格不入的人,为什么会像个异类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样。
路禾只觉得纪明川这句拜你所赐,没有一点不满和阴阳怪气的意思,都有点不像纪明川了。
等他看过去的时候,纪明川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依旧在门口默不作声地跟他分道扬镳,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路禾突然想到,也不知道纪明川下班后会干什么,大概率也是处理工作吧。
楼下还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看上去价值不菲,而且车旁边还站着司机和保镖,训练有素目不斜视,他们在等谁,都不需要他多想。
很快跟校长谈完的凌景生也走了出来,见到路禾他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路老师,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
这话就仿佛是说,以后没机会再见了。
昨天看了蚂蚁在墙边搬运花瓣,都说蚂蚁搬家,说明会有大雨,但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是阴天,直到现在路禾才看到有雨点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