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所在的位置是教学区域,结营仪式结束了一般没人再这边久留。杜渐深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在楼梯边上还有一个小露台,平时上完课,经常有学生跑来聊天。
“路老师,舞会开始前,杜景珩跟你说的那些话,你为什么从没问我。”
路禾半晌才想起来杜渐深指的那些话是什么,上次杜渐深主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对方跟他表白了,那这次,杜渐深想做什么?
“我没问是觉得不重要。”
杜渐深突然凑近了一点,那双眼睛像黑曜石一样,好像折射不了半点光,“不重要,是路老师相信我,还是不在乎我?”
很快他收敛了眼底的神情,低声道:“不好意思,我有点冲动了。”
“路老师,你喜欢凌焕吗?”
凌焕刚刚没看到路老师,还问了几个人对方往哪里走了,刚走到露台门口,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甚至小心到,仿佛呼吸都停止了。因为他真的不想有任何意外,打断他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喜欢凌焕吗?这个问题把路禾问的愣了一下。
杜渐深像是透过他的表情看出了什么, “路老师是从没想过?那要不要从现在开始想?”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但有一件事除外。”杜渐深的声音轻了很多,像贴在耳边一样, “跟路老师你表白的事除外,因为我知道, 有的事就算再没把握也得去做。”
杜渐深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他平时很少笑, 但是对方这个笑容里看不出一点快乐的痕迹。
“为什么在听我说话, 你的手会那么凉。”
路禾这才回过神来, 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他的手。
“现在是冬天, 手凉不是很正常吗……”
路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让杜渐深就这么隐晦地拉着他,还是让对方松手,总觉得对方此时此刻这种情绪,让对方松手,跟刺激对方一样。
杜渐深好像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低头看了一眼交握的手,说:“一会就松。”
“其实杜景珩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差点害死了他。”
杜渐深跟路禾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他的睫毛并不翘, 还有些下垂,垂眸时有会流露出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抬眸时那种感觉又会消失不见, 变成一块沾不上任何色彩的冰山,光用眼神就能跟人隔出一片海般的距离感。
“那是我五岁的时候……”杜渐深的语气像是在认真回忆。
“董灵仪让我拿东西给杜景珩吃,后面他因为严重的过敏反应进了医院。”
杜渐深语气平稳, 说起这件事时仿佛心情没有任何起伏波动,跟平时在学校做演讲汇报时差不多。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此时在这僻静的一角,声音也放轻很多的缘故,有些显得他底气不足。
路禾莫名想到,难道是这样,杜渐深才要抓着他的手?
“杜修远当时大发雷霆,可他还是没选择跟董灵仪离婚,也让对方更加有恃无恐。不过其实就算董灵仪不做这件事,这个家也没有她跟我的位置。”
这么多年,还是杜渐深第一次说起杜家的事,而路禾对杜家的了解,只有之前意外撞破几次对方跟董灵仪的矛盾现场,才知道他们并没有外人看来那么让人艳羡。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作为一个倾听者。
“我知道路老师你肯定认为不怪我,毕竟一个五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杜渐深顿了一下,把路禾的手握得更紧了点。
“但我差不多是知道的,毕竟董灵仪并不会那么好心,给对方送东西,可我还是给了。”
他的语气变得很冷,但更像是在审视自己,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因为我心里很嫉妒他,因为他的存在,杜修远从来不会看我一眼,我会想如果没有他的话,说不定杜修远也会像个父亲一样爱我了,毕竟我是他唯一的儿子。”
“只能说我不愧是董灵仪的儿子,我会愤怒,我会嫉妒,我脑海中的想法,也会让我变得丑陋……我离完美差很远,跟路老师你眼中的形象相比,也可能离题千里。”
杜渐深突然伸出一只手揽住路禾的肩膀,他这么做只是下意识不想让对方看见他的脸,也不想在对方脸上看到失望的表情,让心跳跟体温来传达情绪,用对方的抗拒或接纳,来告诉自己是否会被丢弃。
“为了超过杜渐深,我努力让我的每一步都走的有把握,但最后发现只有没把握的那一刻,我最自由。”
杜渐深话音落下,像是在路禾的耳边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
就好像禁锢自己十几年的东西,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注意力被转移,被瓦解,又被重组,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比起强加在他身上,被环境折磨出来的扭曲胜负欲,嫉妒心,在这一刻重新滋生出一种,内心深处的渴望。
“路老师,喜欢你的时候,我最自由。”
可以不喜欢我,但也不要推开我,你的接纳,就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路禾出去的时候在楼梯旁边的转角处停顿一会,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总觉得这里……刚刚是不是,有人?
路禾在营地的最后一晚,就跟第一晚一样睡得都不太安稳,有那么一个小时的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突然他感觉到旁边有人动了动,还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胸口。
不对,他身边怎么会有人?
室内昏暗,窗帘似乎没拉开,只有隐隐约约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让路禾只能看到一只抬起的手臂,手臂结实又修长,覆盖着一层并不夸张的肌肉,明显男人手臂的轮廓。
对方拿起床头柜的手机看了眼,然后坐了起来。
“现在还早,你再睡会。”对方的声音让路禾有点熟悉,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休息好大脑有些昏沉,让他脑子里想不起任何东西。
“唔,你昨天说想吃海鲜粥,做好我来叫你。”
对方刚说完,路禾就感觉自己嘴角一凉。
竟然就这么被人亲了,又或者说来了一个早安吻。
耳边响起了关门声,对方似乎是出去了。路禾感觉自己又把头埋进被子里躺了几分钟,然后走出去,穿过客厅,靠在厨房门上看着对方忙活。
“不是说让你再睡一会?”对方围着围裙背对着他,还在切水果,“我这边马上就好了,你在外面等一等……”
他突然扭头看了一眼路禾,然后默默把手给洗了,一声不吭走过来把人按在了门上亲了下去,一只手在他的腰上游走,略微粗糙的手指滑过后背的脊线引起的颤栗感让路禾有点头皮发麻。
比起那个落在唇角的轻吻,这次这个对方显然不愿意那么轻易满足。先是一点点试探,再伸出舌头触碰到了里面的柔软,就跟尝到甜头一样,几乎收不住,让路禾都有点喘不上气,连带着心脏都剧烈跳动起来。
等亲完了,路禾还没回过神,就被对方拦腰抱起,放在了外面的沙发上。对方就这么趴在路禾身上,那张脸比路禾印象里要成熟很多,依旧很年轻,但眉眼跟面部轮廓,更加刚毅了些。
但是看着他笑的时候,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亮得惊人,一如既往。
他的手放在路禾胸口,笑着说:“你没发现你睡衣的扣子松了两颗,就这样跑来找我。”
他把头埋在路禾的胸口,突然叹了口气道:“路老师,那我可要大清早就把持不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使坏,他就是没给对方扣上,所以对方贴上来的时候,这种近距离的皮肤接触让路禾感觉有点痒,忍不住动了一下。
“不要扭,再扭我要有反应了啊。这次可没上次那么轻易放过你了,求饶也不行。”
对方微微抬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时候,竟然觉得对方趴在他身上,半张脸埋在他胸口露出一双眼睛的样子,压迫感很足,像某种饿极了的猛兽一样。
如果是大晚上,路禾甚至觉得那双眼睛里甚至会冒出幽幽绿光。
路禾感觉自己从刚刚被对方又亲又抱又摸的,现在身体也不太对劲,都使不上什么力气。半天才说出两个字,不过听语气跟笑骂也差不多。
“……做梦呢。”
“是啊,就是做梦。”对方反而变本加厉地凑上来,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像在做梦。”
虽然都是成年男人,但对方的体型要比他大一圈,也更加壮实,基本没怎么费劲就给他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不过很快路禾发现这个姿势不太对劲,是坐在对方腿上的,而对方两只手更好托在他的臀上。
“叫我的名字,路老师。”对方声音低哑,像贴在身边的暧昧耳语一样,一双眼睛里涌动着浓烈的情绪,而那片如曜石一样漆黑的眼底倒映着一个人影。
路禾好像感觉到自己微微张开唇,叫出那两个字:“凌焕。”
路禾睁着眼盯着天花板,脑子里还在想那么荒唐的梦。他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露出一个微妙又有些一言难尽的表情,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反反复复告诉自己这都是男性正常的生理反应,他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因为个人体质原因,从小到大这种事很少困扰他,甚至他觉得他这方面欲望相当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到他这个年纪,都是碰上了自己解决,也没有找别人给他解决生理需求,也许是压抑惯了,让他都差点忘了他也是一个会有需求的正常成年男性了。
但怎么会梦到凌焕。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梦到凌焕这件事,要比做这种暧昧不清的梦给他的冲击更大。
突然外面有人敲门,路禾犹豫一会,自己穿着睡衣,而且冬天的睡衣衣摆也比较厚实,应该也看不出来自己身上那点情况。
确认了这点后,路禾还是把门打开了,结果刚好对上一张跟梦里极其相似的脸,让路禾愣了一下,盯着对方半天没有眨眼,像是有点不太确定自己还在不在梦里。
“早上好啊路老师。”凌焕笑着跟他打招呼,发现他站着没动,还皱了皱眉,按着他的肩膀,“怎么,路老师你不舒服?”
“没事。”路禾回过神来,又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想给你提行李啊,路老师你看这种木楼又没电梯,楼梯又陡,我就做点好人好事,给路老师你拿行李下去。”
路禾没有看他,轻咳一声道:“不用,你把你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不要忘带了,我的话,几件行李还是没问题的。”
路禾正要关门,却被凌焕拦住了,他的手按在门上,认真盯着路禾的脸看。
他很确定,路老师在回避他的视线,让凌焕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又想到昨天晚上听到的路老师跟杜渐深的谈话,心里不自觉地攥紧。
是嫉妒吗?不是,不爽吗?也不是。
反而是一种胸口发闷,说不出话来的感觉。昨天那个拥抱,让他有种感觉,路老师也是有那么点喜欢他的,不是喜欢学生的他,是喜欢作为男人的他。
可看着杜渐深抱着路老师的时候,他发现,还不够,他跟路老师的距离,还没拉近到他可以心安理得接受“喜欢”这种错觉的程度。
如果可以,他想把这种错觉变成真的。
在路禾愣神的功夫,凌焕已经趁机从门打开的缝隙里挤了进去,然后反手把门关上,笑着说:“总站门口说话也不是个办法,一会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被看着路老师你也不自在吧,而且门开着,冷气不都进屋了?”
“再说了,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凌焕就跟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还露出一丝隐约的狡黠笑意。
凌焕却注意到路禾的表情越来越不对,能感觉到跟对方脸上的强硬不同,对方的身体是紧绷的,加上有意无意避免跟他对视。
他鬼使神差掀开对方睡衣一角,视线往下扫到了一个地方,虽然不明显,可微微鼓起的弧度还是让凌焕猜到了什么。
他脱口道:“小路老师醒了啊……”
路禾:……
等说出来他猛地意识到不对,果然看路老师的表情,脸色有些不太明显的发红,衬着对方白得发腻的肌肤,看得凌焕心口滚烫,像是自动被格式化变成了一个呆子,只知道傻傻站着。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路老师,因为路老师几乎从不跟人红脸,而且对方似乎是脸上不太容易上红的体质,像有些病态的白皙,很容易激起旁人的保护欲。
就这样的,让他很想去碰碰对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凌焕已经神游天外,越想越感觉自己的小凌焕也要举行“升旗仪式”了。
路禾只好压下心里的不自在,也不看凌焕,低声道:“我自己能解决,你先出去……”
眼前的脸又跟梦里那张脸重叠了,让路禾一阵恍惚。
“让我帮你,好不好,路老师……”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凌焕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但还是固执地盯着对方,“只要你不想,我绝对不会碰你,但是我只是凌焕……是你随时能接受,也随时能拒绝的人。”
路禾还是第一次看到凌焕露出这种表情。
“我想为你做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做的任何事,喜欢你,想让你也喜欢我,因为我想比任何人都更拥有对你好的资格……”
凌焕突然伸手,碰了一下路禾的眼角,在碰到对方的一瞬,对方的眼睛瞬间眨了一下,眼睫跟蝶翼一样挠了他的手指,让他声音多了几分哑意。
“也只想对你好。”
当飞机落地星州市的时候, 距离当地时间早上七点还有十分钟。
因为是新年期间,机场都布置了大红色的装饰品,挂了灯笼和绳结, 空气里都多了几分年味。
按理来说,现在是寒假期间, 克兰霍顿也不会派人来接机, 就跟当初他们登机其实也没必要送一样, 学生们抵达机场后, 基本会跟各自家长联系, 各回各家。
可路禾还是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边还有不少一样来接机的人, 不过对方一身深灰色大衣,带着副金丝边眼镜,笼罩着一股跟周围其他人格格不入生人勿近的气场,莫名让他跟其他人之间空出了一两步的距离,也让路禾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他。
李主任也看到了,很热络地上前跟他打招呼。
“明川啊,现在都放假了, 用不着你来接机,看不出来你平时不说,还挺关心这帮学生的。”李主任笑容很热切,这几年来克兰霍顿的老师里, 他最看好的就是纪明川了。
他继续道:“没久等吧。”
“没有。”纪明川言简意赅地回复,然后看了路禾一眼, 又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就这一眼, 让路禾有点莫名的预感。
纪明川,就好像是专门来接他的一样。
他并不是以克兰霍顿主任的身份来到这里的。
早就在登记之前,克兰霍顿的老师就把航班发给了学生家长, 有的家长会亲自来接,抽不开身的也都有司机在等着。
许秘书看到凌焕后直接朝他走过来,发现他还有点魂不守舍的,好像在看另一个方向。
“回神了,大少爷。”他的表情有点无奈。
凌焕是回神了,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轻轻哦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都有点红。
“怎么回事?机场暖气开的太高了?都给你热红了?”许秘书一脸稀奇地看着他,然后震惊地发现,对方竟然流鼻血了。
凌焕捂住鼻子,觉得有点丢人,还好不多,用纸巾擦擦就好了。
“怎么会突然留鼻血?没出什么事吧,回去先做个检查。”
“我没事。”凌焕无所谓摆摆手,又看了一眼路老师的方向,在飞机上他都没跟路老师说过话,知道可能是登机前,他在营地帮路老师手交了的缘故。
说真的,他做梦都没想到对方会答应他。
这算是告诉他,他有跟路老师关系再进一步的可能?
不过路老师当时的状态好像有点犯迷糊,默许他的动作,还算他占了便宜了。
路禾看着凌焕跟自己打了招呼后上了许秘书的车,在心里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凌焕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应对毕业的事,跟即将到来的大考,他并不想让对方为这件事分心,注意力能越少放他身上越好。
不过,他自己都说不出,他是出于什么心理默许的,是那个梦影响了他?
现在想想,他当时不会是疯了。
确认其他学生都有人来接,而穆云舒这边因为是跟路禾一起的,一会也得一起回去。事安排完,其他老师也都约着走了,还剩下路禾他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