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纪明川冷声道,说完抬手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似乎是确认时间,然后扭头就往教学楼外走。
等看到路禾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他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看不出喜怒,不过纪明川这身打扮和浸润已久的那股威严气场,还是给人一种他下一秒就会出声训斥的感觉。
“还不快跟上。”
乔柠在旁边轻轻拍了拍路禾的肩膀:“路老师,纪主任送你你快去啊。”
路禾不知道乔柠怎么突然变了一副表情,刚刚还一定坚持要亲自送他的。不过不需要乔柠来送,确实是一件好事。
“看不出纪主任其实还蛮热心的嘛,说不定还没人坐过纪主任的副驾驶哦……”乔柠还冲他挤眉弄眼,让路禾越来越搞不清状况。
而且关副驾驶什么事。
纪明川让他在门口等着,没过一会就开车过来了,然后打开了车窗,眼神示意他快上车。
等车开出克兰霍顿的大门,路禾还是有些没回过神,路上纪明川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目视前方,看样子绝对的公事公办,似乎只是突发好心充当司机的角色。
路禾却觉得没那么简单,纪明川绝对不是突发的好心。
“路老师,你很喜欢这样盯着别人看吗?”纪明川的语气听不出起伏,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还反射着窗外各色的灯光。
隔绝对方那种冰冷打量带着审视的视线后,纪明川似乎也就是一个普通人。
路禾没想到他只是看了一眼,也会被纪明川发现。对方是侧脸也长了眼睛吗?
“我没想到你会送我。”路禾最后实话实说,他其实对纪明川的印象一般,毕竟没人喜欢一个喜欢刁难你,又严苛又挑剔的同事。
也许这不是刁难,而是纪明川把他对自己的高要求,强行嫁接在了其他人身上。你自己能做到一百分,一定要让别人也做到一百分。
而其实大多数人只要做到七十分,就能生活的很好。
路禾说完,纪明川却不吭声了,之后十五分钟的车程,车内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除了窗外传来的鸣笛声。
纪明川的车内只有一种淡淡的香水味,好像就是对方身上经常会用的香水,闻着像广藿香和檀香。
等车停在商场外,纪明川先让他下来自己去找车位停车,等路禾推开车门,才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今天早上的事,是我误会了。”
路禾盯着已经开远的车,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算是在为早上的事道歉?
因为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故意不开机看信息的。
虽然这个道歉有点拐弯抹角,但是用了误会这个词,相当于是说自己错了。
不过路禾觉得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
他很快不想打算多想了,这条路旁边就是商场,周围很多商铺,比较热闹,现在又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车来车往,车辆指示灯闪烁个不停,跟其他商铺陆陆续续亮起的彩光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些闪烁的各色灯光里,路禾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对方依旧是在学校里那副打扮,只是外面多披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嘴里还叼着一颗糖,然后走进一家店里。
路禾看了一眼店名——徐医生宠物诊所。
这是一家开在市中心的私人宠物诊所,在这个地段开店显然不便宜。
除非放假,而克兰霍顿的学生每学期只有两次假期,一次是期中考试后的九天长假,再有就是期末考试后的寒暑假,法定节假日也会放,但如果假期太短,学校会鼓励在校内过节。
所以这个点,学生是不能出校门的。
也不保准对方偷偷溜出来,可路禾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了。
那个娃娃脸一直没说过自己是克兰霍顿的学生,他也只是因为对方的外表,而错把对方当学生了。
魏秋亭走进那家宠物诊所,就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在收拾箱子,看到他后手上的箱子也不管了,直接走过来对着他的肚子就要来一拳。
不过魏秋亭一闪就躲过去了,直接坐在了他的办公椅上,叼着糖好像把这家诊所当成了自己开的。
“魏秋亭,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一星期之前就说了,你拖到现在,我在这开业你都没来呢。”徐树靠在桌上,自顾自给自己去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又给魏秋亭拿了一罐。
“我不喝酒。”
“得了吧,你不喝酒,以前读书的时候你比谁都能喝!现在又没别人,你跟兄弟装什么装?”
魏秋亭突然笑了,看到他这张娃娃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笑容,徐树立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别打什么坏主意,我这都做的正经生意,你想让我跟你去杀人放火,我可不干。”他随口调侃了一句。
“我是医生。”
徐树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也是啊。”
“要养生,戒烟酒,这种东西伤身。”
“怎么,你在学校里给那帮小屁孩治跌打损伤、感冒发烧,是不是让你觉得岁月静好,怀念青春了?”
“是比你在这里给猫抓狗咬,铲屎喂奶要好点。”魏秋亭说。
“你懂不懂猫猫狗狗的可爱啊,没品的家伙。”徐树抱着一只猫,让它抬起爪子指着魏秋亭,一边又忍不住道,“你是碰上什么好事了?之前电话里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一般对方愿意跟你开玩笑,接你的话茬,才是真的心情好,光看表情不算,毕竟这家伙天生笑面虎。
“学校来了一个挺有意思的同事。”
徐树心里一边给对方口中那位有意思的同事点个蜡,一边忍不住好奇追问:“怎么个有趣法?”
“应该就跟你手上这只小东西一样,刚捡到它的时候你发了朋友圈,全身都没几根毛,在草堆里也不显眼,还没了一条腿。”
徐树手上这只橘猫确实后腿截肢了,不过现在被他养得好好的,天天吃睡正常又乖又听话,除了腿回不来了。
“啊,你那个同事是个落魄的残疾人?”
魏秋亭给了他一个看白痴的表情,然后咬碎了嘴里最后一点棒棒糖,把棒子往垃圾桶一扔。
“少了一条腿,所以行动好像处处受限,又克制忍耐,你说如果这条腿接上来了会是什么样?”
徐树也琢磨出味道了,所以对方口中的没有腿指的是受制于某种限制,接腿就指突破了那种限制,展现出真实的一面?
他摇摇头,表示这种形容太古怪,不愧是学医的,形容人都往截肢缺胳膊少腿上形容,就不会用点别的比喻吗?魏秋亭从以前就是一个怪人。
另一边,路禾已经买了部手机换上了原主的电话卡,因为刚刚是纪明川付的钱,刚准备说等等把钱打给他,就听到手机响了。
手机上的备注是妈妈,这两个字让路禾的眼神微微闪动,手指不受控制地按了接听键。
“小禾,在学校还好吗?工作习不习惯?你今天没接电话我着急死了,差点就想找到学校去……还以为你又要想不开。”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哽咽声。
纪明川朝他方向看了一眼,不过路禾并没注意,他现在整个人的脑子都是空白的。
毕竟他并不是这个女人的儿子,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作出什么反应,而且尤其是对方后面那句,原主难道还有过轻生的念头?
虽然大脑一片空白,他却好像凭借本能动了动唇,轻声说:“我没事。”
听他出声,电话那头的人才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我以为你又想起之前……”
女人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声音,转移话题道,“不过小禾,白天怎么没看你接电话,工作还适应吗?克兰霍顿那所学校,我还是在网上查了才知道,一般人可进不去,其他人听了都可劲儿羡慕我。”
路禾慢慢回过神,顺着对方的话说:“之前手机坏了,出来换了个新的,学校……适应得还行。”
他没说自己打算从克兰霍顿辞职,毕竟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为他能在克兰霍顿这所学校工作感到自豪。他也不是没眼力,所以根本不需要在这时候多嘴。
“小禾你吃过饭了吗?要记得多吃点,长身体,要在家里我还能给你多烧几个菜。”女人说话絮絮叨叨的,不过路禾并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有种陌生又新奇的感觉。
原主已经快25了,虽然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加年轻,可毕竟也25了,怎么还能长身体。
唯一的解释是,即使已经这个年纪,对方还是把他当个孩子一样照料着。
有一个这么关心他的养母,原主还是因为一些事,有过轻生的念头吗?
路禾有些不解,微微垂眸:“吃过了。”
他好像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么说,能让对方少点那种担忧的情绪。
纪明川突然朝着他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皱眉,又或者对方的眉头就没有抚平过。
他低头扫了眼腕表的时间,然后接了个电话,转头去谈工作上的事。
“小禾,你对星州市不熟,不太认路,以后要出去还是得找个熟人带带你,今天你一个人出去的吧。”
“有同事……送我过来。”
“同事?是男同事还是女同事啊,要放假有时间,能带同事一起回家吃饭,添双筷子的事,家里热闹……”
周铃兰说话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笑了,自己这个养子从小性子沉闷孤僻,几乎没有什么处得来的朋友,现在在新的工作环境认识了好心的新同事,她心里也巴不得对方立刻把同事带回家里,好好巩固一下感情。
路禾越听越觉得有点怪,不过是一个同事,周铃兰的热情搞得好像让他带对象回家一样。
“是男同事,我们不熟。”
纪明川刚好听到这句话,不过也没什么表示,看路禾把电话挂了才出声:“去吃饭,已经订了位置。”
路禾愣了一下,他这副顿住的表情,让已经走出几步远的纪明川脸色不太好看。
“路老师,你好像很喜欢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纪明川最后勉强解释了一句,“现在回克兰霍顿,晚上用餐时间已经结束了。”
纪明川心里升起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烦躁感,他晚上经常因为工作随便吃点东西对付,本来计划是买完手机就回克兰霍顿。
也就是这顿饭,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不过因为刚刚对方打电话时轻描淡写的那句吃过了,他才想到或许能在商场吃个饭,反而要比回克兰霍顿再吃更节约时间。
“你现在在外面代表的克兰霍顿的形象,要瘦得脱相,别人还以为我们学校是难民营。”
纪明川语气冷淡刻薄,这种挖苦的话换成别人可能会感到很难堪,不过路禾在这方面好像天生比其他人迟钝点。
他只是有点偏瘦,还远没有瘦到脱相那么夸张吧。
纪明川订的是顶楼的高档餐厅,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在高处俯瞰整个星州市市区。
悠扬的钢琴声从餐厅里传来,刚进门就有侍者接待,带他们到预定好的座位上,等点完菜,纪明川又离座去接了几个电话。
来这间高档餐厅的人大多都西装革履,打扮得低奢得体,可能是路禾的装束和这里太格格不入,时不时有人往他这里看。
不过路禾也不在乎,只是盯着窗外的夜景,耳边的钢琴声是非常契合夜晚的舒缓。
等菜上来的时候,纪明川也回来了。两个人并不像其他来这里吃饭的人一样,不少带了花或者点蜡烛,搞什么仪式感,他们就像是两个同事碰巧凑合吃了顿饭。
就连这顿饭都吃得有点公事公办完成任务的味道。
路禾猜测因为纪明川平时对自己的生活品质也有比较高的要求,所以才会带他来这家看样子完全不是普通同事会来的高档餐厅。
一般会选择来这里聚餐的,应该是更加亲密的关系,或者更重要的合作伙伴。
这里没有大桌,都是一些比较私人的小卡座,桌和桌之间隔得比较开,方便进行私密性强一些的谈话。
纪明川好像不管做什么都快速迅捷,吃东西的速度也很快。而相比之下路禾的速度,就是倍速放慢了。
“纪主任,你这样有点浪费。”路禾突然说了一句。
“我浪费什么了?”纪明川皱着眉,显然对路禾这么说有点不满。
“这里的音乐,还有今天的月亮。”
纪明川不以为然,却还是往窗外看了一眼。
星州市是一座他无比熟悉的城市,即使是夜景,也让他提不起什么新鲜感。
不过直到很久以后,纪明川即使忘了那顿饭的味道,却还记得今晚挂在城市上空的下弦月。
晚上还有人活跃在篮球场上,篮球场的灯光把这块四四方方的场地照得灯火通明,不同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进行地碰撞又分开。
喘气声和奔跑的脚步声,充斥着整个球场,最后以一记漂亮的扣篮,和篮球落地的闷响结束。
“凌哥,这周末我们跟伯荣的友谊赛得靠你了!”
虽然校方都说是友谊赛,但是这帮血气方刚的男生哪个不想赢。
等打完了球,几个人喝水的喝水,闲聊的闲聊。另一边的运动场远远也传过来一些叫喊声,一般没有正式的比赛,学校社团也会定期组织小比赛,让学生打着玩。
凌焕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给自己灌了几口水,却突然听到他们的聊天内容。
“有人看到下午纪主任开车送那个新老师出校了。”
“真的假的?”
“有人看错了吧,纪明川会开车送人,八成是造谣。”
“那个新老师叫什么来着?总之穿得挺随便的,我家司机都不这么穿。”毕竟在一群打扮的西装革履,像是随时能去参加宴会的老师里,对方这身格子衬衫和休闲裤,实在是太过突出,不想注意都难。
“造谣我直接倒立洗头,都有人拍了照片,虽然不知道他们出去干嘛了,可光一起出去就够炸裂的了啊。”
“纪主任不是没结婚也没女朋友吗?说不定就是有性取向方面的问题,你看他之前给过谁一个好脸色,更别说开车送人……”
凌焕听着脸色臭得好像跟伯荣的比赛已经打输了一样,自己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听到那位路老师的消息。
而且不就是因为今天早上发现他裸睡的事,都是男的,至于反应那么大。下午上课还把他给无视了个彻彻底底。
凌焕越想越觉得有点冒火,直接放下水瓶,径直朝着那几个男生走过去。
“喂,你们聊什么呢?”
秦阳看到是他,立刻道:“老大,你肯定不知道纪明川下午开车送那个路老师出校,刚刚还有人看到他们两个一起回来,指不定有什么。”
凌焕本来想反驳这句话,不过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纪明川有什么开车送人的理由。
而且路老师不仅一整个下午连个眼神都不给他,还跟纪明川一起出去了。
想到这里,他有点不是滋味。
“下次别聊新老师的事,有这个嘴碎嚼舌根的功夫,干脆去多跑两圈,别一上球场,就累瘫了,比赛的时候拖了后腿我要你们好看。”凌焕虽然脸上没别的表情,可就是他这幅面无表情的样子,才让人格外犯怂。
秦阳立刻点头,不过很快又想到,其实今天那个新老师身上还有一个传闻。
可现在老大不让说,他也就不说了。
等路禾回宿舍的时候,刚好在楼下碰到了凌焕。
路禾还没有所反应,凌焕就已经直直朝他走过来了。
对方身上还穿着运动服,身上还有一股剧烈运动过后的热气,由于发育比较快所以身材看着要比大多数同龄人更加高大挺拔,又兼具少年人的那种青涩感。
“路老师,听说纪主任今天开车送你出去了,我还上老师你的课,都不知道你跟纪主任什么时候那么亲了。”凌焕走过来笑着说。
路禾随口说了一句然后往里走:“手机坏了要换,纪主任捎了我一程。”
“手机坏了?”
“泡了水开不了机。”路禾走进办公室,发现凌焕竟然一路也跟了进来,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事?”
“路老师,你现在换了手机,加个微信呗。”凌焕靠在桌子上,跟没骨头似的,脸上还挂着笑。
路禾觉得他这个要求简直莫名其妙,凭什么认为他会加微信。
“加个微信方便问问题。”凌焕理直气壮。
路禾觉得更加莫名其妙,抬眸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样不就能问?”
“路老师,真碰到了问题,哪里分什么时候,总不能直接飞到办公室,而且路老师你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时间一拖还打击问问题的积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