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离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心底那点烦躁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他知道,这个男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
李离叹了口气,伸出手,拉住了程肆那只骨节分明、布满薄茧的大手。
他稍一用力,就将这个比他高大强壮的男人,拽向了自己。
程肆顺着他的力道,有些错愕地被按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真皮老板椅上。
下一秒,李离俯下身。
清冷的,带着香气的吻,轻轻落在了程肆的唇上。
这是一个安抚的吻。
柔软,温热,带着不容置喙的温柔。
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别紧张,我在这里。
而这一幕,正分毫不差地,落入另一双眼睛里。
对面那栋最高的摩天大楼顶层。
亚当透过改装过的高倍狙击镜,清晰地看到了那间总裁办公室里,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他看到了李离微微仰起的,精致的下颌线。
看到了程肆那张总是挂着痞笑的脸上,此刻流露出的,瞬间的怔忪与柔软。
亚当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满足的弧度。
多美的画面啊。
在最温情,最放松,最毫无防备的时刻,给予他们最沉重的,来自地狱的“祝福”。
这才是艺术。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冰冷的扳机上,动作优雅而从容,每一个轻触都奏响死亡的华章。
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兴奋地鼓噪。
他甚至能想象出,子弹穿透玻璃,精准地射入那个清冷美人头颅的瞬间,那张漂亮的脸上,会绽放出怎样绚烂的血花。
而程肆,他的夜鹰,将会亲眼目睹这一切。
那该是多么,多么有趣的表情啊。
亚当的手指,快速扣动。
他怕一颗子弹的威力不够,不足以瞬间摧毁那件完美的艺术品。
于是,他接连扣动了两次扳机。
两颗特制的子弹,以微乎其微的时间差,旋转着,呼啸着,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朝着同一个目标,奔袭而去。
沉闷的撞击声,与钢化玻璃轰然碎裂的声音,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程肆的身体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思考。
那安抚的吻带来的片刻温情,被瞬间撕碎。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把扣住李离的后脑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下一按!
这个动作,粗暴,迅猛,不带一丝平日的温柔。
李离完全没有防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下栽去。
气氛过于紧张,再加上程肆的手劲实在太大。
李离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重重磕到了一个坚硬、滚烫,又无比尴尬的地方。
一股强烈的酸意,瞬间从鼻梁炸开,直冲天灵盖,眼泪都差点被撞出来。
可李离还没来得及顾上自己那阵阵发酸的鼻子。
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
程肆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整张俊脸都扭曲了。
他感觉自己下半身的幸福,差点被这一下直接送走。
然而,此刻的程肆根本没空去感受那钻心的疼痛。
求生的本能和佣兵的素养,让他瞬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裤裆,另一只手提着李离,不由分说地把还在发懵的李离,整个塞进了宽大的办公桌底下。
他自己则以一个极其敏捷的战术翻滚,瞬间脱离了窗边最危险的区域。
在翻滚的同时,他已经掏出了手机,快速拨通了幽灵的号码。
“对面最高楼,顶层!锁定他!”
程肆的声音,冰冷,淬了毒,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在滚到办公室门边的瞬间,他回头,对着桌子底下那个还一脸茫然的身影,厉声喝道。
“呆在那里!不要动!”
“我去解决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刚好“砰”地一声合上。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李离一个人,蜷缩在黑暗冰冷的办公桌下。
耳边,还回响着程肆那句夹杂着怒火与担忧的命令。
他心有余悸地抬起头,看向那张被子弹轰出一个狰狞大洞的老板椅。
椅背的皮革被撕裂,露出里面闪着金属冷光的防弹钢板。
钢板上,两颗变形的弹头,深深地嵌在里面,触目惊心。
李离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
如果不是这张椅子……
他不敢再想下去。
一抹后知后觉的感激,涌上心头。
还好秦彻心细,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给他换了这把防弹的椅子。
那个坐在轮椅上,看似温和的男人,心思竟缜密至此。
程肆的身影,是暴怒的猎豹,冲出办公室。
他甚至没有等电梯,直接从安全通道,一路狂奔而下,直奔停车场。
副驾驶座上,赫然是那个画着烟熏妆,打着唇钉的女人。
程肆没有丝毫废话,拉开主驾驶的门就跳了上去。
“你先往对面最高的那栋方向开。”
幽灵的手指,在副驾驶台上一台经过极限改装的军用级笔记本上,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屏幕上,无数的数据流和城市地图正在飞速闪动。
一个红点,被死死地锁定。
“在咱们的地盘,他又狙击失败,暴露了位置,跑不掉的。”
幽灵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除非他求援。”
“说不定,咱还能多钓一条鱼呢!”
程肆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拿出另一部加密手机,拨通了龙牙的号码。
“龙翼呼叫,请求支援。目标位置已锁定。势必要捉住这只臭虫!”
他的声音,是来自地狱的宣判。
一脚油门踩到底,越野车的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轮胎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猛地窜了出去。
车,在城市的钢铁丛林中,全速前进。
一场无声的狩猎,已然拉开序幕。
幽灵的声音被风撕扯,兴奋劲却丝毫未减。
她的手指在军用笔记本上飞速敲击,屏幕上,一个红点沿着蜿蜒公路疯狂逃窜。
“把他赶到人少的地方,这边不好动手。”
程肆侧脸冷硬如花岗岩,目光死死锁定前方亡命轿车。他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突。
他当然认同幽灵的建议。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
然后,问清他。
什么仇什么怨,要那样伤害李离。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通往郊区的公路上演生死时速。
周遭景物飞速倒退,化作模糊色块。
前方,荒凉景象渐显,人烟绝迹。
幽灵看了一眼屏幕地图,嘴里叼着棒棒糖,含糊提醒:“再过十公里就进龙炎包围圈了。”
她侧过头,烟熏妆下眼睛闪烁嗜血光芒。
“有什么想干的,赶紧点。”
程肆嘴角勾起冰冷弧度。
他猛地一脚油门踩到底。
改装越野车引擎发出震耳咆哮,像头彻底激怒的公牛,朝前方猎物狠狠撞去。
“砰——!”
剧烈金属撞击声刺破郊区死寂。
前方轿车被巨大力道顶得瞬间失控,车尾在路面划出扭曲弧线。
程肆手腕一抖,方向盘精准微调,推着半残轿车,直冲路边隔离带。
幽灵紧抓车顶把手,不惧反兴奋嚎叫。
“好久没玩碰碰车了,真他妈带劲!”
程肆微扭头,扫了一眼这个从良后乖巧,此刻却原形毕露的女人,眼神嫌弃。
就在这时,前车严重变形驾驶座车窗,猛地伸出一只握枪的手。
黑洞洞枪口,对准他们。
程肆瞳孔骤缩。
刹那间,大脑指令未及下达,身体已做出最本能反应:轻踩刹车,微打方向,再猛踩油门。
动作流畅迅捷。
越野车以刁钻角度,瞬间与对方拉开一个身位,随即从侧面呼啸而过。
下一秒,程肆方向盘向右打死。
“轰——!”
越野车庞大躯体,如同移动墙壁,猛然撞向前车右侧。
巨大力量,将那辆摇摇欲坠轿车,死死挤压在越野车和冰冷金属护栏之间。
“咔嚓——!”
骨骼碎裂脆响,清晰传来。
伸出车窗手臂,被两股钢铁洪流硬生生夹成诡异形状。
手枪脱手,空中划过抛物线,掉进路边草丛,不知所踪。
“啊啊啊啊——!”
巨大疼痛让惨叫变形,疯狂声从挤扁驾驶室传出。
两辆冒黑烟的车,终于停在荒凉公路。
程肆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他没有停顿,大步走到彻底报废轿车旁,一把拉开变形车门。
他像拖条死狗,将亚当粗暴拽出,丢在冰冷地面。
“你妈的,有种弄死我!”
亚当一只手臂不自然弯折,脸上血污尘土,却依旧用蹩脚中文疯狂叫骂。
程肆居高临下望着他,深邃眼眸冰冷彻骨,只有一片死寂冰原。
“你是谁?”
声音平静得可怕。
“想干什么?”
亚当狰狞笑,笑容扭曲癫狂。
“我是谁?呵呵,这真是个好问题!”
程肆失去耐心。
他抬脚,毫不犹豫踩在亚当被碾碎手臂上,狠狠碾压。
“啊——!”
撕心裂肺惨叫,不似人声,从亚当口中爆发,响彻荒野。
“我说……我说!你先放开!”
程肆挪开脚,沾染尘土的军靴停在亚当脸侧。
他沉默等着。
亚当剧烈喘息,他瞪着血红眼睛,里面翻涌着深入骨髓仇恨。
他死死瞪着程肆,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
他字字清晰,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七年前。你,和你的队友。来到我的家乡。不由分说,屠杀了我所有家人。”
亚当声音因极致恨意而沙哑,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
“我因上学,刚好逃过一劫。可能……是上帝不想让我家人死得不明不白。那天,我刚好放假回家。让我……亲眼目睹,并记录下……你们的屠杀!”
说到这里,亚当目眦尽裂,全身因激动剧烈颤抖。
仇人近在眼前,可他无能为力。
这番话像颗重磅炸弹,在程肆脑海轰然炸开。
那些零碎、令李离痛苦的画面,瞬间串联。
幽灵懒洋洋得从车窗探出脑袋,问:“魏明让你来的?”
听到“魏明”这个名字,程肆太阳穴猛地抽痛。
像根钢针,狠狠扎入。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暴戾,瞬间涌上心头。
他抬腿,又是一脚,重重踢在迟迟未答的亚当腹部。
挨了这脚的亚当,像只被煮熟虾米,蜷缩起来,学乖了。
他不敢再有片刻犹豫,赶忙开口:“是……是他。他这段时间,在忙着收服‘摆渡人’那些信徒。他让我……来先探探路。”
程肆眉头紧皱成川字。
那个名字像魔咒,在他脑海盘旋,搅得他心烦意乱,头痛欲裂。
他猛地回头,看向幽灵,眼神困惑茫然,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魏明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感觉怪怪的。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我脑袋都会疼?”
幽灵脸上懒散和戏谑,瞬间凝固。
她张了张嘴,看着程肆那张略显痛苦的疑惑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该怎么说?
说那是你曾最信任的搭档?
说那是你曾抵死缠绵的爱人?
说那是亲手将你推入深渊,让你“被死亡”的罪魁祸首?
她看着程肆,正思考着,该用怎么样的方式,把这个话题绕过去。
她怕触动程肆的记忆翻板,到时候李离得弄死她。
就在这时,“嘭——!”
一声沉闷枪响,毫无预兆从远处传来。
一辆黑色轿车,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那里,像头蛰伏黑暗毒蝎。
子弹,就是从那儿射出。
枪声,沉闷如地狱鼓点,毫无预兆地撕裂荒野死寂。
那颗裹挟死亡气息的子弹,并非射向地上半残的亚当。
它的目标,是程肆。
子弹呼啸而至,程肆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他没看弹道,只是凭着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一个迅猛流畅的战术翻滚。
身体擦地,卷起尘土,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一击。
子弹“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他身后越野车身,留下狰狞弹孔。
程肆刚完成规避,后方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无声逼近,转瞬即到。
车窗降下,枪口漆黑。
“哒哒哒哒——!”
密集火舌喷吐,子弹倾泻,瞬间将幽灵压制在车内,动弹不得。
柏油路面碎石四溅,发出刺耳的“噼啪”声。
黑色轿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在旁边。
车门猛地推开,高大健硕的身影跨下。
他沙色战术背心下肌肉贲张,寸头,脸上狰狞刀疤从眉骨直贯嘴角。
最醒目的,是他裸露手臂上那条栩栩如生的蛇形纹身——蛇王。
他甚至没瞥一眼被压制的幽灵,径直走向地上呻吟的亚当。
像拎麻袋般,他毫不费力拽起亚当,随手丢进后座。
这才转身,阴鸷的目光锁死刚起身的程肆。
他嘴角扯出一个混合着残忍与兴奋的笑容。
“嗨!夜鹰。”
蛇王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皮。
“魏明让我来接你回家!”
程肆全身肌肉骤然绷紧,进入最高警戒。
每个词都像钝器,试图砸开他脑海里那扇尘封的巨门。
然而,门后只有混沌迷雾。
他没有贸然出手。
那双眼眸深不见底,没有重逢的惊喜,更无身份被识破的惊慌,只剩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纯粹冰冷与迷茫。
“你是谁?”
程肆声音平静。
“魏明是谁?”
“什么叫……接我回家?”
这三个直白又坦诚的问题,狠狠击中蛇王那张狰狞的脸。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蛇王愣住了。
他死死盯着程肆,想从那张俊朗的脸上找出伪装痕迹。
可他只看到真实——
一种近乎无辜,令人费解的真实。
蛇王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他清楚记得,出发前魏明那张病态阴柔的脸,挂着运筹帷幄的笑,慢条斯理地告诉他:“这个阶段,夜鹰应该已被‘程序’影响得彻底失智了。他会像个听话的木偶,你只需把他带回来就行。”
可眼前程肆,眼神清明,逻辑清晰,除了对自己身份的茫然,哪里有半分“失智”的模样?
“这小子根本不像失智!”
魏明那阴险的家伙,又在算计什么?
蛇王想不通,也懒得再想。
他任务简单:拿钱,办事。
只要把程肆带回去,剩下的麻烦,自然有魏明那个聪明人去头疼。
探究和思考,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看来,得用你熟悉的方式,帮你回忆一下了。”
蛇王狞笑,脚下猛地蹬地。
他庞大的身躯,裹挟着一股腥风,直冲程肆。
下一秒,拳风呼啸!
程肆瞳孔骤缩,战斗本能被瞬间点燃。
他侧身,沉腰,右臂格挡,左拳闪电般直击蛇王腹部。
拳拳到肉的闷响,在荒野上炸开。
两个顶级高手间的搏杀,没有花哨,只有最纯粹的力量与速度对决。
蛇王攻势大开大合,每拳都带着碎骨的狠戾。
程肆动作迅捷刁钻,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总能在不可能的角度,发动致命反击。
拳脚相交的闷响、肌肉碰撞的沉重声、粗重喘息,交织成一曲狂野战歌。
搏杀持续,时间在沙尘中变得模糊。
蛇王越打越心惊。
程肆虽失忆,那恐怖的格斗技巧却丝毫未损,甚至比记忆中更狠辣、更不要命。
这样耗下去不行。
刚才枪响,肯定已惊动军方。
必须速战速决!
蛇王念头急转,攻势骤变。
他虚晃一招逼退程肆,身体却如一条泥鳅,边打边退,迅速拉开距离。
他一个急退步,回到黑色轿车旁。
“别打了,快走!”
蛇王冲手下大吼。
司机立刻会意,猛打方向盘。
轮胎在地面划出刺耳尖啸,车身凶悍漂移,瞬间掉转车头。
就在这时,一直被火力压制得无法抬头的幽灵,终于找到机会。
她刚探出头,蛇王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便从车窗伸出。
他冲程肆露出一个恶心而挑衅的笑容。
“小宝贝!”
声音黏腻,令人作呕。
“我会再来的。带着魏明,亲自来接你!”
话音未落,黑色轿车引擎咆哮,像一支离弦的箭,猛然加速,绝尘而去。
须臾间,便消失在公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