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利摇摇头,“没什么。”
“哇!欢迎我们宋沅大获全胜归来!”
赵潮生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欢呼。
发校服和发书两件事都集中在了午自习,班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还有不少人凑在一起地讨论宋沅和张广旭的事。
正主一回来,他们更是挤眉弄眼地往这边看。
“谢谢。”宋沅坐回座位,整理桌子上的书。
“哎,宋沅,你以前跟张广旭有矛盾吗?”
赵潮生八卦地凑过来。
“没有,我都没见过他。”宋沅回答得很实在。
“那倒也是……”赵潮生点点头,又挨近了宋沅,压低了声线说:“我跟张广旭是一个初中的,我跟你说这家伙吧,跟感染了狂躁症似的,见谁不顺眼就找谁的事儿。”
“那宋沅长那么好看,怎么可能会看不顺眼?难道是嫉妒?”孟欣茹转过身来插了一嘴。
“去去去,又不是人人都觉得宋沅帅,我觉得也就勉强在我之下吧……”
回应赵潮生的是孟欣茹一个大大的白眼。
少女往嘴里放了颗果糖,边吃边说:“再自恋头都给你打歪知道吗?我已经问过小翠了,连她都觉得宋沅是我们班最好看的。”
“小翠,你说是不是?”孟欣茹摇了摇自己的同桌,一个纤瘦娇小的女生。
她似乎很容易被惊吓,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有些腼腆地说:“是……是的。”
宋沅这才注意到,孟欣茹也有了同桌。
崔翠翠长得干净斯文,声音又细又小,典型的邻家妹妹形象。
宋沅礼貌地朝她笑笑:“谢谢你。”
崔翠翠连忙摆摆手:“没有啦没有……”
她看了眼宋沅,又飞快地低下头,有些犹豫地说:“那个……你们刚才在说张广旭吗。”
宋沅点点头,“你是知道有关他的事吗?”
崔翠翠“嗯”了一声,“他家和我家离得很近,他爸爸是开纸箱厂的,家里有个哥哥,妈妈去世好几年了,最近他多了个继母,所以脾气越来越大。”
“哦~”赵潮生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下巴,又冲崔翠翠不着调地说:“那你觉得我帅吗?”
“赵潮生!”孟欣茹这次真的气得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崔翠翠则满面羞红,转过身去。
“大家安静一下!”临时班长走上讲台。
“都看看自己手里的校服有没有损坏的,要换校服的现在登记……”
一片嘈杂之中,宋沅垂下眼眸,细细思考。
西一块东一块的信息交杂在一起,拼成一块完整的拼图。
现在他知道张广旭的恶意从何而来了。
夕阳落在地平线外,放学铃声响起。
宋沅收拾好书包,跟几个同学打过招呼后,便下楼去找沈利。
沈利早就在那里等候了。
宋沅以前看不出什么,但把沈利放在人群中,才知道他有多瞩目。
少年斜斜倚靠在墙边,宽松衣服包裹身体,骨节分明的手垂在裤腿两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含着几分忧郁,整个人看起来随性又慵懒。
不少人路过时,都对他悄悄侧目。
眼神透过穿梭的人群,沈利看到宋沅,便抬起长腿走过来。
“回去吧。”宋沅兴致不高,拉了拉沈利的袖口。
沈利“嗯”了一声,主动将宋沅的书包背过去,两人并排走出校门。
等转过两个巷口时,沈利把宋沅护在里侧,身后两个自行车飞速驶过,扬起一片尘土。
他垂眼看向缩在围墙一角里的宋沅,问:
“你怎么了?”
宋沅怔了一下,“什么?”
“你不开心。”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能帮到你吗?”
少年的嗓音很好听,小心翼翼的,如流动的清泉,润物无声。
沈利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仅如此,他似乎还想帮他疏解心情。
宋沅内心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好像在这个学校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这个想法像烟花一样在宋沅耳边炸开,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暗笑自己的神经兮兮之后,宋沅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只是和同学有点小矛盾,已经解决了,我一切都好。”
又挽起沈利的胳膊,拉着他向前走。
“快回家吧,我肚子快饿死了!”
沈利的眼神落在宋沅身后,若有所思。
晚饭时间,蒋素英做了一锅捞面条,笑呵呵道:“小利,沅沅,多吃点。”
沈利道了声谢,开始斯文地吃起来。
宋沅往碗里放了点醋,搅动盛得极满的面,他抬头问:“妈,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蒋素英给宋沅夹了个煎蛋,“是上次那个老板,他不是在我们这儿抓药吗?今天又来了好几个人,说是要抓一样的药。”
“妈妈改过的药方就是好,以后会有更多人来抓药的。”
宋沅嘴甜附和。
蒋素英欣慰地点点头,“不过是药三分毒,我会根据他们个人的实际情况来抓药,不是迫不得已,还是少吃药为好。”
“妈,我就知道你最为病人考虑了……”宋沅思忖了一下,又试探问道:
“第一次来抓药的那个人……是不是姓张?”
蒋素英想了想,惊讶道:“你这孩子怎么知道?”
“唔,我之前看的单子嘛。”宋沅往嘴里大塞一口面,含糊不清地说。
“就你爱耍滑头。”蒋素英嗔怪了一声。
宋沅捧起碗把最后一根面条吃掉,露出满意的表情,“妈,真好吃。”
中午虽然已经吃过校外的面,但不影响宋沅晚上继续吃面条。
家里的味道,总归不一样。
重生一世,他更懂得这个道理。
接下来的一周,居然意外地相安无事。
因为张广旭没来上学。
可他那副愤愤的、鼻孔出气的模样,还是深深烙印在宋沅脑海里。
像只野牛。
这是赵潮生偷偷跟宋沅说的,说这话时,正在上语文课。
语文老师是个年轻的女人,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爱穿红衣服。
她看赵潮生跟宋沅窃窃私语,扬起手中的粉笔头便朝他俩扔过去,正中赵潮生的鼻头。
“唉哟——”赵潮生惊呼一声,惹得全班都往这边张望。
“你们俩给我站起来!”语文老师严厉道。
“不知道吃了哪门子炸药……”赵潮生小声嘟囔。
“还说?都给我站出去!”
语文老师一声令下,赵潮生和宋沅只能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灰溜溜地离开了教室。
宋沅算是无辜的,站在门外,一声不吭。
赵潮生以为他生气了,挠着耳朵道歉:“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我不知道她管这么严,连累你了。”
宋沅却突然一笑,“哪有,教室里本来就闷,现在快放学了,你看,夕阳多好看啊。”
秋日的凉风吹过,远处杨树的叶子都已经发黄,南飞的大雁渐渐隐没在天际。
宋沅趴在栏杆上,将手伸出去,阳光撒在手臂上,像是镀了一层金。
他转头向赵潮生说:“你在这儿站着,我有事下楼一趟。”
“哎。”赵潮生愣愣地答应。
“哎?!不是哥们儿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要去哪儿?”
然而宋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口。
真奇怪。
赵潮生小声嘀咕。
1997年的落日余晖,似乎燃烧着无限希望。
宋沅不想浪费,他想要抓住重生后的每一分每一秒。
下到三楼时,他下意识走到二班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高一年级统一最后一节上自习,有的老师会借此机会来答疑,有的则懒得来,也就造成没人管的局面。
二班没有老师坐镇,此时混乱无比。
仿佛有什么心灵感应的魔力一般,后排的沈利抬起头来,正对上宋沅探寻的视线。
“出去走走?”宋沅用口型说,大拇指往后指了个方向。
看懂宋沅的手势,沈利站起来,直接走了出去。
二班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不是,他怎么这么自由啊……”
“嘘,别说了,班主任都特别关照他的,他呀,是个孤儿……”
“那倒也是,脸上这么长一条疤,说不定以前是在哪混的呢。”
“有疤吗?我一直没看清他的脸,他老是一句话也不说,我都不敢看他……”
“我也是我也是!”
“哎不过这来找他的是谁啊?”
两人走在路上,一起避过熟悉面孔的老师,终于来到学校操场的一处围墙边。
这墙不高,且年久失修,学生能轻易翻过去。
刚入学几天的新生自然是不知道的,可宋沅有前世的经验,在翘课逃学方面已经算是个“老油条”了,所以轻车熟路地就摸到了这里。
“我们俩一起翻出去,有难度吗?”
宋沅一副严肃的教练模样。
“没有。”沈利摇摇头,眼神坚定。
“好!沈利同志,你果然没让组织失望!”
他拍拍沈利的肩头,深明大义。
又发现眼前少年即使身穿巨丑无比的蓝绿校服都帅得一批,便有些悲伤地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他也好想长那么帅。
为什么有的人拥有了完美外貌,将来又会拥有巨额财富?
老天爷,你好不公平。
宋沅内心戏十足,把自己设定成一个带未来大佬逃课摸鱼的小恶魔,两手扒住墙头利落一跳,便上了墙。
他对沈利伸出手,“来。”
沈利抬起头。
一阵晚风吹过,吹开宋沅额前碎发,白净秀气的少年坐在墙头,身后是跳跃欲燃的夕阳,他笑得恣意张扬,对他伸出来一只手。
正像他无数次帮他那样。
也是伸出手,帮他包扎,帮他盛饺子,帮他走出阴暗到看不见前路的人生。
沈利的心脏漏了一拍,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信任,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这么信任宋沅。
又或许是一种执着的忠诚。
只要宋沅让他做的,他就一定会做。
宋沅仅仅是出现在他的班级门口,朝他勾了勾手,他就内心跳得急促,一秒也不耽误地跑出来。
在这个学校,他没有任何留恋。
现在要有例外了。
两人翻出墙,来到宽阔的大路上。
九十年代,偏僻小镇,路还未修缮得四通八达,大部分都是黄泥地。
这条柏油路刚修好不久,路牌矗立在麦田边,写着大大的“未来路”三个字。
风吹麦浪,抚平了宋沅心中的躁动。
把沈利也带出来,是个突发奇想。
最近学校安排好了高一年级的食堂位置,他们就不用一起到外面吃午饭了。
白天见不着,晚上宋沅想和他一起回去,可沈利一放学就不见人影。
他问他去干嘛了,沈利只说是班里有事。
宋沅也不好太唠叨,毕竟他不该总干涉沈利。
可他心里就是莫名的烦躁、郁闷。
宋沅走在前头,扭头向沈利解释:“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你放学了有事可以自己走。”
沈利淡淡垂眸,“嗯”了一声。
“你……会嫌累吗?”
宋沅又开口问,有点不安。
“不会。”沈利回答得简短。
“哦……”宋沅不说话了,内心有些纠结。
一路上气氛僵硬,终于熬到了目的地,宋沅心中一喜,抓着沈利的手腕跑过去。
是一家纸箱厂。
从种种信息中,宋沅可以得出,张广旭就是纸箱厂老板的儿子。
老板来他们的中药铺抓药,是为了张广旭的后妈。
以那天闯进来反对张老板抓药的青年的态度和称呼,那个青年应当是张广旭的哥哥,他和张广旭统一战线,一致对外,反对自己亲爹和后妈的一切。
宋沅的分析可谓是毫无漏洞。
所以张广旭才会无端找茬,他只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莫名其妙都撒到宋沅身上。
宋沅不信自己一脚就能踹得张广旭好久不来学校,他要是真这么能耐,还不赶紧进青龙帮发展?
按理来说,张广旭的家长第二天就要来兴师问罪了,可这么久了依然毫无动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沅决定亲自来一探究竟。
纸箱厂占地面积很大,建在农田里,厂子的后面是一栋小别墅,院里停着一辆轿车,明显的小老板富裕之家。
宋沅随手从路边拔了一小捧野花,便和沈利走进厂里,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一个青年满脸疲惫地打开门,看到是两个小孩登门,不耐烦地道:“下班时间还没到,等家长往外面等去。”
“哎,大哥,我们不是来找家长的。”
宋沅连忙把花递过来,“我们是张广旭的同学,他好几天不来学校了,我们都很担心他,想来探望一下。”
“这样啊……”青年揉了揉眉心,身上的格子衫都皱成一团。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人,看到他们校服外套上鲜明的“佳成中学”四个字,勉强信了宋沅的鬼话。
“你们直接从后门出,就能进我姐家了。”
他给他们指了个方向。
“好嘞,谢谢大哥。”
宋沅拉着沈利一溜烟似的跑了。
等两个少年走远了,青年才坐下来,喝了口热水,不确定地说:
“我这侄子真有朋友吗?”
第14章 醋意
宋沅和沈利径直走到别墅门前,沈利上前敲了敲门,是一个卷发女人来开的,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岁,长相普通,气质却十分温柔。
她穿一身卡其色家居服,留着中长发,脖子上戴了一条细细的金项链,看到面前比自己还高的两个少年,疑惑道:“你们是?”
宋沅笑起来,他最擅长毫无攻击性的笑,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和他亲近,“姐姐好,我们俩是张广旭的同学,他好久没来学校了,我们实在放心不下,就想来看看他。”
说着,和刚才一样,如法炮制地将手里的野花递上去。
“原来是旭旭的同学,快进来吧。”
宋沅的称呼令女人很受用,她带有几分忧虑的面容舒展开来,接过花,很殷勤地请他们进屋。
宋沅一踏进去,就看到一楼卧房门口边的异样。
有一个打碎的茶杯,陶瓷碎片散落了一地,褐色的水渍显然还没来得及清理。
女人看到宋沅的眼神,心下了然,歉疚解释道:“瞧我,刚才笨手笨脚的,把茶杯打碎了,这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她说着拿来拖把,几下便将茶水拖干净,又蹲下去,亲自用手去捡陶瓷碎片。
“我来帮你……”宋沅刚一出声,就被沈利按住了肩膀。
沈利冲他无声地摇摇头,随后便自己俯下身,帮女人一点一点地捡拾碎片。
他动作迅速,很快便帮女人处理得干干净净。
女人连连道谢,起身去倒掉碎片,回头向他们说:“旭旭就在这屋里面躺着,他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可能态度不是很好,两位同学别介意。”
“怎么会?我们都是来关心他的。”宋沅说得堂堂正正,很让女人放心。
看着女人去了后院,他便敲了敲张广旭的卧室门,静候其音。
“谁啊?烦不烦?”
里面张广旭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宋沅平静道:“是我,宋沅。”
屋内安静了几秒,下一秒张广旭几乎暴跳如雷:“艹,狗杂种,你他妈还敢来我家?!”
沈利皱眉,正想直接把门推开,手心却被宋沅勾了一下制止。
他只好停下,双手却忍不住攥紧成拳,要不是宋沅不让,他肯定下一秒就直接推开门去找张广旭好好“交流”一下。
宋沅隔着门,微笑说:“因为你这么久不来学校,所以我才来看看你现在是死是活呀。”
“老子好得很!不用你假惺惺,赶紧滚!”
张广旭大吼道。
“是吗?可是——”
“你有病吧?跑来我家做什么?老子不就骂了你妈一句吗?那不是你们母子应得?我告诉你们,我爸是个老废物,他非要吃那些虎狼药我不管,可你们乱开药就是畜牲不如!”
身后有人走过来,沈利敏锐察觉,正想提示宋沅,后者却拔高了声音道:
“我们家的药已经将副作用减到了最小,你要是不信,可以问问令尊。”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女人如狼似虎地勾引我爸!我爸把持不住,自己又不行,才吃猛药!要是药不猛,他那儿能支愣起来?……”
“张广旭——!”
一声暴喝,门开了,张广旭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看小说,听见动静下意识转头。
却看见自己的爹忍无可忍地站在门口,身旁还有表情尴尬又难过的后妈。
而宋沅和沈利,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宋沅拉着沈利一路跑了好几里地,直到跑进一片田野里,才停下脚步,一边喘.气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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