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全胜时期,不难。
但如今这具躯壳只能发挥他在分神境界时的实力,无论从技巧上还是蛮力上都压制不了奚启。
好在还有两个优势:一、龙灵只能操控鳞隙焰这一个神通,使用不了奚启的其他法门和法宝;二、其死去多年,神智早已磨灭,只残存本能,它操控下的奚启没有节省灵力的意识,每一次起手都是大招,只要等到他耗尽气力,便好找破绽了。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以奚启的境界,灵力浑厚如大海,岂是一时半会儿能耗干的?
晏景一路被逼退至擂台边缘,纵使全力躲避,也被燎伤好几处。
漫天卷地的银焰扑打不知道持续多久,奚启的攻击势头终于开始减弱,笼罩在他周身的他的那道银色龙灵变淡了许多。晏景捉住了银焰稀疏的一瞬,毫不犹豫地飞身掠近,来到奚启面前。
“奚启”又一次抬手,想召唤火焰攻击,但在等候他耗尽灵力的时间里,晏景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在心里演算了无数遍此时的情况与应对策略,此时“奚启”的反应早已被他算到。
被龙灵控制的奚启不像本尊那么机敏多变,晏景做了一个攻击的假动作,在他回防的瞬间,一个侧腰,闪身来到了他的背后。
决定胜负的一招往往就这么简单。
龙灵化为光点回归奚启体内,奚启的躯体也失去滞空能力,从天落下,朝水池坠去。
晏景毫不犹豫地追着扎入水中,一把没能顺利捞起,还往下沉了一下。
——瞧着不壮,还挺重。
不过臂弯里这段劲瘦结实的腰已然给出了解释。
龙灵退去,奚启的意识很快夺回了身体控制权,他自短暂的昏迷里醒神,咳嗽着从晏景的怀里抽身。
“您见到证据了吗?”他声气虚弱,但还是第一时间向晏景寻求验证结果。
“见到了。就是代价有点大。”
两人现在都很狼狈,奚启灵力耗尽且不说,晏景身上也全是大大小小的被燎烧的痕迹,连头发都被烧掉了一缕。他夹住发丝,双指用力,裁断了焦掉的发尾。
奚启语带歉意地解释:“想让那龙灵现身,必须解开对它的压制,将我的躯体交托出去。”
晏景嘲讽:“哪怕是最笨的笨蛋,也不会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其他存在。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嘛……”
奚启轻轻弯起唇角,不以为意:“因为有您在,我知道您不会让我出事的。”
晏景一愣。
虽然知道奚启的话一向有真意无真情,但被如此信任还是难免有瞬间的触动。
忽然,他警觉地朝入口处看了一眼,召来外袍盖在奚启背上,遮去了惹眼的银色裂痕。就在他完成所有动作的同时,石门打开,一个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踏进了演武场。
晏景试图喝止:“谁?不是说过不准旁人进来吗?”
若他还是罚恶使此句质问定已叫来人胆寒,不敢再上前半步,但在来者眼里,现在的他还没那么大威严。
苏相宜的声音传来:“你们一口气在里面呆了足足三个时辰,又闹出那么大动静,值守的弟子没见过这阵仗,害怕出事,告诉了我,央我来查看。”
在他看来,目前的状况就是小师祖在给“陆不承”开小灶、做特训,没什么不能看的,小师祖又不是没给他们训练过。
“你们训练完了吗?小师祖呢?不在吗?也没见他出去啊。”苏相宜说着又朝内里走了两步,然后傻在了原地。
他当然看不到奚启出去,因为人还在,正闭着眼靠在水池边缘,一言不发,似乎累着了。
哪怕有外袍遮掩,还是能瞧出奚启内里并无衣物,本来束冠的青丝也散了下来,被水浸透,黏在脸颊与背颈上,覆眼的缎带欲落不落。
这副模样分明就是——
苏相宜不敢说出那个词。
刚才在上面听到的动静让他确定两人有在训练,但训练之余有没有做什么——
这副模样说他们没做什么谁信啊!
害不害臊啊!这里可是刑律堂啊!你们哪怕回屋呢?
苏相宜悲伤又绝望,为他们小师祖的“天山雪莲落尘泥”,为自己撞破了一个自己生命承受不了的秘密。
——小师祖,你们发展得也太快了吧。
一言不发的奚启,“罪魁祸首”的晏景,崩溃痛苦的苏相宜,演武场内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最后还是晏景站了出来:“来了正好,去准备几张干净的巾帕。我们稍后就出去。”
苏相宜震惊忧伤到顾不上反驳:“好的。我马上去。”
答应下来后,他才感觉不对。怎么说他也是刑律堂七位领队之一,“陆不承”这家伙使唤起他来也忒不客气。
不过,还真算他使唤对人了。
他正是七位领队里修为最弱,脾气最软的一个,捏到他是捏到棉花了。
苏相宜被成功支走,演武场内的两人也同时松了一口气。
奚启道谢:“多谢您替我遮掩。否则,我狼狈还要被看得更分明。”
他的声音又虚又哑,明显不对劲,所以才不说话。
这话客气太过,晏景几乎要怀疑奚启在刺他。
毕竟若不是他执意要看证据,奚启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而奚启不想暴露虚弱,除了面子,更多也是在替他隐瞒身份。
“要我抱你上去吗?不用害羞。你生得不比姑娘家差,我很乐意。”
刨开善恶律的警告不谈,奚启的模样还挺讨晏景喜欢的。
“您爱怜我的容貌,我很荣幸。但我可不轻,也并不……”奚启花了片刻思考措辞,“身娇体软。”
这倒是实话。
死沉死沉的。
恢复了些许力气后,奚启双手一撑,自己爬上了岸。
和之前总是主动靠近不同,处于虚弱状态的奚启在有意避免和晏景的接触,露出了从未出现过的警惕戒备。
不过这才正常,若他此时还能端出从容不迫,万事在握的心态与他做戏,毛骨悚然的就要成晏景了。
见他一个人没问题,晏景也跳上了岸,随便甩了甩身上的水。
奚启缓慢地将湿透的长衫重新穿好,又披上了同样水淋淋的外袍。
等待许久的小云狐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主人身上,却发现主人身上处处都是水,完全找不到落脚之处,跑了一圈只能回到原位,苦恼地舔起爪子。
它走到奚启脚下转来转去,催促主人赶紧烤干衣物。
但奚启灵力透支严重,可没这力气,只能向现场的另一个人求助:“您能帮我抱一下笙笙吗?云狐怕水,毛发见水则化。我现在碰不得她,否则,她之后定要与我闹好久脾气。”
晏景很乐意用剩余的灵力烘干一片给笙笙呆的地方,可是——
“我瞧着她不是能跟旁人走的模样。”
云狐的警惕心极强,会认人为主都是稀罕,莫说任由陌生人抱她了。
奚启既然提了,自有他的把握,晏景愿意配合就好。
“您唤她名字试试。”
晏景抱着疑虑唤了一声:“笙笙!”
小云狐耳朵动了动,但没有理会。
奚启指导:“蹲下来,声音再温柔一点。”
晏景蹲下,放软语调:“笙笙。”
小云狐终于转过身看向了他,但还是保持警惕。
“唔……”奚启斟酌着措辞,“再软一点,甜一点。您得让她感受到您的喜爱。”
晏景耐心不多了,他看奚启平时唤小家伙也没那么多讲究,但因为馋极了小云狐,还是耐下性子,又一次调整腔调:“笙笙~”
在他坚持不懈的呼唤和主人的鼓励下,小云狐终于有了反应。
她小心地迈开脚,来到晏景面前,嗅了嗅他伸出的手。
奚启:“继续唤她。”
“笙笙~小笙笙~”
在一声声温柔绵软的呼唤中,小云狐渐渐接受了晏景的抚摸,最终被他成功抱进了怀里。
终于摸到日思夜想的小家伙,晏景美得快要冒泡泡,考虑到人“亲爹”还在,才竭力控制才没将脸埋进小云狐松软毛发里。
咳咳。他可是在帮忙,没有一点觊觎之心。
不过奚启若是不在了,他也不介意收养笙笙。出于好心。嗯,出于好心。
夜阑院后山,晏景和奚启泡在了同一片烟气缭缭的汤泉里。
他也不是想留下来,只是将人折腾了一通,纵使是他也不好拍拍屁股走人,就把奚启送回了洞府。奚启又提出他洞府后有一片汤泉,请他一起泡澡。
在演武场的水池里泡了个通透,回去也得洗,汤泉总比大澡堂好,晏景便答应了下来。
有福不享是傻子。
“山上的年岁很长,但尊者并不怎么理会我。大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呆着。”
哪怕泡澡的时候奚启也戴着缎带,端正坐在汤池边缘,长发扎成马尾垂在背后,显出几分年轻清爽的英气。
瞧着终于有几分“师弟”的感觉了。
“不奇怪,他就是这种人。”
晏景侧对着他,趴在暖白玉砌成的汤池边。
这汤池,还有法阵驱动喷水,真会享受。以前他怎么想不到呢?
果然,花钱也是需要想象力的。
温暖的泉水让他舒服得眯起了眼,姿势神态和在回廊干燥处打盹的小云狐如出一辙。
屋檐下的昙花在月色下缓缓舒展,可萦绕在鼻间的,却是若有若无的焚香味道。
奚启抬起手,虚托住飘到面前的发梢。发梢尾部有明显的裁断痕迹,质感柔顺,随波起伏。
醒来那日的他也是这样漂浮在水中。雪衣白发的仙人立在岸边,琉璃般的眼眸中是冷冰冰的厌弃:“污秽之物,残缺之躯,竟也能生出灵智吗?”
这是他从人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体验糟糕至极。
“虽然没有具体计算过,但我应该在山上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奚启主动讲述起了在世外峰的生活,“去尊者的书阁学习是我为数不多的消遣。但说来惭愧,我在里面看的最多的,却是留影玉简。”
他乐得讲,晏景就听一耳朵:“哦?都看些什么留影?”
微明的书阁藏了数不尽的典籍,但唯独没有取乐的闲书。留影也是。
“您战斗时的留影。”
晏景脸上的惬意凝固了。
他知道那些留影。
蕴华宗会派人刻录下他每一次的战斗场面。微明要求的。当然,这绝非出于师徒情,他们之间从未存在过这种东西。都是为研究善恶律收集的材料罢了。
“从您第一次除祟起,到与魑王大战结束,所有战斗画面,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晏景暗中了然,难怪奚启对他的招数一清二楚。
“是您的留影陪我渡过了在山上的岁月。”奚启感叹着,用手指虚缠住那缕发丝。
他是残缺,那何物可称完美?
这个问题困扰了奚启许久,直到瞧见微明书阁内的留影。
那抹金红色光芒如此耀眼。
此物即为完美。
而早在他来之前,那些留影卷轴就被阅览过不止一次。这里除了他,只有微明来。人神能为超凡,可眼观介子,记忆千古。若只为信息,何须反复观阅?他一遍遍在窥视什么?
奚启嗤笑微明的虚伪。
同时暗想,若微明也不可得之物为他所得,岂不是对微明最好的嘲弄?
逐渐怀旧的气氛让晏景感觉不适:“行了!别说了。听着怪肉麻的。”
奚启和他论什么都好,就是别论同门情分。他对“门”都没有情分,更遑论同门了。
可话题虽是他挑起的,却不是他想结束就能结束的。
“与您不同,我没有上山前的记忆。过去,我的世界里除了尊者就是您。我也曾像您年轻时一样,在意尊者的看法——”
晏景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尖锐反驳:“我什么时候在意过他!”
一转头,他就瞧见了奚启轻微勾起的唇角。
那细微的,恶作剧成功的喜悦,与之前的平稳无波形成明显对比。
奚启暗中咬牙:这家伙故意的!
在报自己逼他自证的仇?
不愧是把他的留影看过那么多遍的人,踩痛脚都那么准。
奚启见好就收:“可尊者不是一个值得期待的人,虽花了不少时间,但我还是放下了他。不过对您,我依旧很好奇和向往。”
晏景反问:“现在看到真品,失望了?”
“不!”奚启摇头,“恰恰相反。您让我觉得很复杂,但……
很有趣。”
句尾低浅的呢喃,比起诉说更像自语。
晏景不由产生了一种被猎食者盯上的警觉。但他才不会露怯,咧嘴回敬:“难得遇见对我评价这么好的人。可惜你不是姑娘。要不我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了。”
奚启转过头:“您的意思是,除了性别,我在其他方面,全部满足您对道侣的需求吗?”
本想恶心一下奚启,不料他顺杆爬了上来,晏景不禁佩服他什么话都敢接的本事:“你愿意这么理解也可以。”
斗嘴的制胜之道就是不能让话掉在自己这头。
奚启颔首:“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
晏景有点懵。
可奚启却不再聊下去,从汤池起身,体内的焰火能量瞬间便将水汽蒸发。衣架上的衬衣、长衫飞来裹住他的躯体。随后腰封,发带一一复位。短短几息,便恢复了基本的仪态。
“此处您尽管使用,我先回内室更衣。”说完抱起笙笙回了屋。
晏景眼红他的潇洒,一边想着等自己以后有了条件也要这么搞,一边裹了巾布从水中出来,慢腾腾穿好中衣。
他从换下来的破衣服里摸出一个刻了字的符咒,刻的是他之前画在手臂上的那字律文。
符咒是用早上在弟子集市上买的最便宜的材料做的。效果只能说比画在手上好,但经过演武场内那样一次的战斗后也不抵用了。
倒不是他不想买更好的材料。
没钱啊。
到今天为止,陆不承存下来的微薄积蓄算是被他彻底花光了。
两世为人的律使第一次感受到了经济上的困难。
处理掉旧符咒,换好新的。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后,晏景才跟进了里屋。
屋内,奚启已经收拾停当,正席地而坐,用一把密齿梳梳理着小云狐的毛发。
他眼上已换了一根与衣服颜色适配的竹月色缎带,手套也是。
晏景不禁怀疑起他难道每套衣服都有相应颜色的缎带和手套?
这俩是法器吧。
真阔气。
两相对比,囊中羞涩的晏景对奚启的嫉妒之情油然而生。
“有梳子吗?”他方才没有在汤池处找到,便散着头发过来了。
奚启停下手上的动作。
晏景忽然想到什么,赶在他开口前,补充要求:“不准给我笙笙用的!”
“稍等。”
奚启放下小云狐,起身朝内室走去。不多时,拿了一把木梳出来。
瞧他这么来回一趟。
晏景更确信自己若不强调,奚启肯定会把手里那把给他。
他接过梳子,也找了个位子坐下,开始痛苦地打理自己的头发。
他原装的身体虽也是长发,但修剪过许多,只有一部分留了原有的长度装样子,束了发也大差不差。
偷懒惯了的结果就是现如今面对真材实料的头发束手无策,尤其是每次洗过头后。若是自己的肉身倒干脆利落,剪了便是。但这身体毕竟是借的,还是不要给人瞎动。
晏景每梳一下都充满怨念——
不想梳。
好多结。
好像杂草。
奚启提醒:“您可以使唤我来。”
但并没有直接提出帮晏景的忙。
瞧他给笙笙梳毛时确实有模有样,但上次洗漱更衣的教训让晏景心有余悸:“不用了。”
奚启也不勉强,又问:“您要用一些这里的茶点吗?”
考虑到自己应该还会留一会儿,晏景回道:“给我简单来杯茶吧。”
奚启颔首离去,消失在门口。他一走,晏景也停下了手上动作。
演武场的见闻否定了他的指控,那导致奚启在世外峰种种表现的答案只能是另一个了——
这家伙没有普通人那样的感情。
没有,所以不会触动。但又想在他面前装正常人,所以说假话。
但确定了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答案对他没有任何帮助,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奚启会是一个三观正常的人。
他将目光转向趴在软垫上的小云狐。算了,想那个家伙还不如多想想可爱的笙笙。
小云狐侧对着他,毫无防备,正是好机会。他随手将头发绑起,拿着手里的梳子走近软垫蹲下:“笙笙~要不要梳毛啊。”
可他对自己的头发都如此敷衍,又哪来的本事打理云狐蓬松厚密的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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