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酒吧约见同汇银行的经理谢逢生,点了两杯尼格罗尼,橙皮的幽香顿时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谢逢生穿着与苏廷样式相仿的黑色大衣,连内搭的毛衣都差不多,他长着一副标志的东方神秘脸孔,眉峰陡峭如同石阶,下颌角锐利,整张脸有种冰雕感,冷峻而疏离。
若论性格,谢逢生是最像苏廷的。
苏廷开门见山地说:“我记得当初你给我批那笔贷款时,同期有人比我的资质、信誉都要好些。”
谢逢生颔首:“确实。”
“所以,如果他能拿到这笔贷款的话,说不定就会拥有我现在的一切……那我就是那个偷窃别人人生的人。”
谢逢生同他碰了碰杯,含沙射影地说:“所以我还是掌握了不少权利。”
“你也这么觉得。”苏廷意味难明地喝了小半杯酒,“能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吗。”
谢逢生目光淡薄而锐利地扫向苏廷,说:“这样有违我的职业道德。”
苏廷就没有再强求了,“既然你觉得道德高于一切,那就算了。”
谢逢生试探性地伸出手,在苏廷握着尼格罗尼的手腕上抚触了一下。
苏廷默默暗许了他的放纵,眼中孕育着阴沉的火花。
谢逢生:“不过,‘道德’这种东西,我从来都不屑于顾,以前是,现在也是。”
“所以你告诉我他姓名的代价是?”
“跟我约会一次。”
苏廷对这种追求已经驾轻就熟了,他心中虚空而疲倦地承受着一切,面上却非常灼热,有着奇异的矛盾。
“好,”苏廷说,“正好我最近学了不少新菜,可以带你尝尝。”
谢逢生慢条斯理地道:“那就明天去你家?”
苏廷“嗯”了一声。
第二天,苏廷送完叶修明就去超市采购食材,他这次要做Lasagna意式千层饼,别看最后的成品只有一烤盘,却要用到不少的材料。
做一次Lasagna至少要两个多小时,但苏廷却觉得这是笔很划算的生意——
若能用一顿简餐就换来泼油漆的姓名,揪出这个潜在的威胁,叶修明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了。
苏廷在平底锅内倒入橄榄油,烧热后加入洋葱、西芹与胡萝卜,之后放入猪牛绞肉煎热,等焦黄后再翻动至另一面,倒上红酒煮沸,倒入番茄碎,再转到小火慢炖。
待肉酱做好后,他在烤盘内刷上橄榄油,将面皮、肉酱和奶酪依次放入,再循环几次组装好,直到烤盘被一层更厚的面皮封顶。
之后就是盖好锡纸,烘烤。
这是传统的博洛尼亚式做法,是苏廷在意大利旅游时被一位大厨亲自教的,这样做的Lasagna肉酱充满胶质,一刀切下去,剖面如地质断层般地清晰,有祖母级的治愈力量。
等到谢逢生带着瓶基安蒂红葡萄酒造访时,苏廷已将沙拉和千层饼都摆好盘,不动声色地引他进来。
谢逢生是第二次到苏廷家里,这次与上次似乎有明显的不同,他看着餐桌上做法繁复的千层饼,说:“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苏廷施施然地给他拖开椅子,“快坐吧。”
谢逢生环顾着四周,突然在鞋柜处看到了几双小尺码的白鞋,不免想歪了,森然说:“你家里为什么有小男孩的鞋子?你……有那方面的嗜好吗?”
苏廷一愣,目光也随着谢逢生来到鞋柜,绝伦地一笑:“那是我儿子的鞋。”
“你有儿子?”
苏廷悠闲道:“嗯,在大街上捡的。”
谢逢生:“还有这种事?他们家的大人呢?”
“他是被遗弃的。”苏廷给他递上刀叉,“我们开动吧。”
谢逢生叉了块充满胶质和奶酪拉丝的千层饼到嘴里,无遮无拦地说:“我突然觉得,能跟你在一起的人肯定非常幸福。”
苏廷心说要不是我想知道泼漆的人是谁,谁会忍着不适吃着顿饭呢。
他这辈子都不会跟什么人在一起,这是毋庸置疑的。
哦不对,除了叶修明这个便宜儿子。
他们是被命运无情地捏到一起的。
“所以那个人的名字可以告诉我了吗?”苏廷问道。
谢逢生索价不菲:“除非你跟我在一起。”
苏廷放下刀叉,大气道:“那你是想在一起一次,还是几次?”
谢逢生的眼睛堕入阴郁:“不是这种,是让你的全身心都甘愿给我的那种。”
“时限呢?”
“一生。”
苏廷觉得“一生”比“永远”更荒唐。
世事悠悠,不过是与志不同道不合的人共醉一场,寒暖饥饱,谁人在乎?
苏廷干笑:“你别拿我说笑了。”
谢逢生道:“那时候你一穷二白,艳照满天飞,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你的今天。”
确实没有。
但若把一生搭进去,苏廷还不如死在那个神秘人的手下。
“逢生,如果你稍微有点理智,就知道我最不喜欢被人胁迫。”苏廷望着这一桌的用心良苦,“可是你让我失望了。”
谢逢生如同一阵风,骤然刮到了苏廷的身前,他猛拉住苏廷的手,让他撞入怀中,无巧不巧,这时叶修明回来了。
“放开我小爸。”
第23章
叶修明怒目如刀,像是要把谢逢生活剐了,他硬生生地走近,把苏廷的手从他的桎梏里夺走,说:“谁让你拉我小爸的?”
“小爸?你就是苏廷捡回来的儿子?”
叶修明:“是你爷爷我。”
苏廷心中憋笑,故意嗔道:“修明,别没礼貌。”
叶修明恹恹地看了苏廷一眼,“你还替他说话。”
谢逢生的眼神跋扈自恣:“毕竟我也不是外人。”
“他是谁??”叶修明说,“苏小爸你的私生活是不是有点太混乱了。”
谢逢生“哦?”了一声。
叶修明:“对啊,先是我大爸,再是西餐厅那位,还有个温家二公子,再就是这位叔叔……还有送你吊坠那个,我的天啊……小爸你是想凑齐足球队吗。”
谢逢生一怔:“温家的……温言玉也在追你?”
叶修明大喇喇地说:“哪的话,什么叫追啊,我小爸跟他约会过好几次呢。”
苏廷不露声色地看他们反复过招,没想到叶修明小小年纪竟懂得借力打力的威能。
谢逢生撇了撇嘴,好像在说“算你们厉害”。
他说了声“打扰了”,就转身出门。
苏廷目送那个高大的身影离开后,折身问叶修明:“你怎么知道温言玉是温家的老二?”
叶修明的额角顿时出了点细汗,不得不打着哈哈:“这不是你说的吗。”
苏廷发誓自己从没给叶修明说过温言玉的事情。
算了,反正叶修明替他解决了眼下一大难题,至于细节什么的,本不该在乎。
他给叶修明切了块余温尚在的千层饼,给他放在眼前,问道:“今天考试怎么样。”
“小儿科。”
“这么自信。”
“那是当然,我给你说,裴安考完差点哭了,说没见过那么难的选做题,不过我觉得还好,也就费了我几分钟的时间。”叶修明叉了块千层饼吃了,眼睛发着光,“真好吃啊,小爸,你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好吃。”
苏廷软声笑了起来,“还是你给面子。”
“我能吃光两盘!”叶修明傻乎乎地吃了一口又一口,“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
苏廷愣了愣神,说:“你妈妈也会做千层饼吗。”
叶修明抿了抿嘴,咀嚼的速度放缓,似有所思地说:“可她是个糊涂包,总是忘记在千层饼里放奶酪,可是千层饼最精髓的东西就是奶酪了。”
叶修明沉沉地笑道:“然后她解释是因为我乳糖不耐受,可我耐受啊。”
苏廷是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关于妈妈的事情,心如刀搅般的痛苦,似乎纵使他站在叶修明的位置,也无法完全将那种被随意丢弃的感觉抛到脑后。
所以瘦小如他,是怎么承受这么多的呢?
“你好像跟这个叫裴安的走得很近。”苏廷试图让他转移注意力,忘记这些不好的回忆,“你很喜欢他吗。”
叶修明隐晦地看了他一眼,说:“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苏廷失笑,赶紧把烤盘里的千层饼都叉给他,“小小年纪,懂得不少。”
叶修明拍了拍苏廷送过来的手背,“够了小爸。”
苏廷一愣,觉得这动作他做得过于娴熟,应该是在酒桌上耳濡目染的,所以……一个家世背景还算上游的男孩,父母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将他抛弃的?
苏廷接受的死亡警告,真的与叶修明无关吗?
在某一瞬间,苏廷甚至在想就算是因叶修明而起的威胁,他也欣然接受,毕竟他的人生也可以一切为二了,一半是没有叶修明的混沌,另一半是拥有叶修明的清明。
他这辈子,也没得到过像叶修明这么好玩的馈赠。
“今天晚上,我还要谢谢你帮我解围,你可能不知道,在你来之前,这样的情况我疲于应对,能用的招数都用了,可还是收效甚微。”
苏廷打开谢逢生送的红酒,这种酒的强酸恰好能中和奶酪和肉酱和油腻,他转动着杯口快速醒酒,对叶修明说。
“那你喜欢他吗。”叶修明突然问道。
苏廷怔忡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谁了。”
叶修明好像哲人附体:“没准当你选择一个人去喜欢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苦恼的问题。”
苏廷当晚睡得不够安稳,反复体味叶修明对他的劝告,他想,这么多年来,享受孤独一直是他的强项,但到底是不是他的偏爱呢?
也许他是时候不被困在过去了。
本以为这一晚会风平浪静地过去,不想后半夜苏廷被一阵虚浮的脚步声吵醒,他先是感到身侧的床榻软下去一层,再觉察出叶修明身上滚烫的体温。
苏廷被骤然吓了一跳。
他用手背测了下叶修明的热度,顿时揪紧了一颗心,慌乱之中打了一个人的电话。
周叙白来的时候苏廷正用毛巾给叶修明热敷,情况并没有任何好转,叶修明的肤色粉红,口中喃喃地嘟囔着呓语,看样子烧得不轻。
周叙白无可奈何地把叶修明半扶起身,给他用量杯喂了点橙色的药汁。
苏廷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你给他喂的是什么?”
周叙白把叶修明稳稳地放下:“退烧药。”
只见周叙白用额温枪测了叶修明的体温,有恃无恐地看着苏廷,说:“这才几天,孩子就让你养废了。”
苏廷心里的冤屈比喜马拉雅山还要高,没好气地抱着臂膀:“这是我的孩子,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的。”
隔了不到一分钟,周叙白再次测了叶修明的体温,只见温度渐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说:“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发烧很正常,有时候只是对抗外面的病毒而已,今天是他们期末考吧,学校的人肯定多。”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倒把新手爸爸苏廷给整不会了,苏廷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忘了,我还有个妹妹,她小时候就是这样的。”
苏廷“哦”了一声。
房间里的灯光昏黄,苏廷的睡衣被染上暖色的光晕,周叙白心神不定地看着他,说:“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第24章
如果周叙白的第二次表白在今晚之前,苏廷也许会二话不说就把他赶出去,可人活得就是些因缘际会,早一步晚一步的结局可能都天差地别。
苏廷不置可否地看着他,问道:“你喜欢我什么?那些艳照吗?”
周叙白冷凝着双眼,说:“是我高中毕业之后发现的,当时我去了外地读大学,每天都看不见你,觉得人生没意思极了。艳照……我从来没仔细看过,那是让你最难过的东西,我应该见一次就烧一次。”
苏廷的眼色顿时柔和下来。
“有时候我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能留在金城,这样就不会让顾见清那个王八蛋趁虚而入,也不会有后面的故事,苏廷,我说我做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苏廷歪着嘴,还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周叙白整个人都像是喝了二两,“我能抱抱你吗?”
苏廷没拒绝,也没怂恿,下一刻他就被周叙白宽大的胸膛箍在怀里,感受到了他暄热的温度。
“我只同意你回来上班,至于其他的,我们走一步看一步,行吗。”
苏廷不胜惘然地将下巴沉在周叙白的肩侧,拢在他腰间的手收紧了一些。
周叙白用鼻尖蹭着苏廷的鼻尖,手指悬在苏廷衣扣的半指处又蜷回,骤然抽回的手在墙面投下巨兽撤退时的残影。
叶修明此时的烧已经基本退了,他昏头昏脑地睁开眼,却看见周叙白跟苏廷搂抱在一起的剪影,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了铰链上,向前一步就会被碾成肉泥。
看到苏廷跟周叙白抱在一起是奇异的,甚至是惊悚的。
原来他平时说的大爸小爸只是嘴上功夫,真到事实发生的时候,还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所以人为什么会口是心非呢。
“你走之后,我办公室被人泼了油漆。”苏廷开口。
周叙白做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秘书给我说了。”
苏廷觉得他语气有些异样,问道:“然后呢?还给你说了什么?”
周叙白:“下面这条不是秘书给我说的。你过了几天后,为什么要找谢逢生,是因为怀疑跟当初的放贷有关吗?”
“你连我见谢逢生都知道?”
“嗯,我还知道,你给他做了顿大餐。”
苏廷双颊滚烫:“你竟然跟踪我。”
“我怕你出事。”
苏廷:“你太自大了。”
“你也一样。”周叙白吞下一丝苦楚,说:“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打电话给我,叶修明出事才想起我,苏廷……你知不知道我很难过。”
苏廷缓缓垂下目光,从善如流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你就保持对别人的残忍吧。”周叙白的声音仿似呢喃细语一般,两人的鼻息靠得极近,只听苏廷气若游丝地低声道:“周叙白,这已经是我最后一次了。”
周叙白知道他什么意思,顾见清之后自己是唯一被接受的那位,也将是最后一个,他颤声道:“请你相信我。”
周叙白没有留宿,见叶修明体温恢复正常后就走了。
叶修明出了些虚汗,浑身黏腻,他故意等苏廷上床后,才颤巍巍地下床,苏廷起身问道:“你去干什么。”
“洗澡啊小爸,我身上太难受了。”
看他实在虚弱,苏廷马上给他倒了杯水,说:“你先喝水,洗澡明天再说行吗?”
叶修明摇了摇头,只身朝主卧的洗手间走去。
苏廷无奈地走在他身后,先他一步给浴缸放了水,叶修明许是烧糊涂了,进门就开始不避讳地脱衣服,一件又一件,直到一-丝不-挂。
苏廷赶紧将头偏转过去。
叶修明轻嗤一声:“都是男的,你怕什么。”
苏廷:“可我是同性恋,应该避嫌。”
“你还是我养父呢,洗个澡怕什么。”
“那你先进去,我只给你洗后背,”苏廷捂着眼睛,“你也太没轻没重了。”
叶修明伸开胳膊,“小爸,我没力气抬脚进去。”
苏廷轻叹一声,错开眼睛,抱着光溜溜的叶修明进了浴缸。苏廷忙蹲到叶修明的身后,打湿毛巾后擦洗叶修明的后背。
这孩子背后的皮肤只有薄薄一层,肩胛骨犹如未张开的蝶翼,皮肤下的脊椎节节分明,在绷紧的凹陷处泛出瓷白冷光。
少年的骨相好像沙漠里的胡杨,嶙峋里藏着韧劲。
苏廷被勾出了一些难以形容的怜悯,目光之间的忧思似要带他沉入深海,他不无埋怨地对叶修明说:“以后你的饭量要加倍了。”
叶修明还是个初愈的状态,提到吃的难免有些犯恶心,所以他坚决说了声:“不要。”
“那我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
叶修明像在赌气一样,摇了摇头。
苏廷:“你是质疑我的厨艺还是质疑我的决心?”
叶修明:“等你跟大爸谈恋爱之后哪还有时间给我做饭。”
苏廷在他后背擦拭的手一顿,喉头上下移动了一下,说:“你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什么都听到了,”叶修明猝然回头斜睨着苏廷:“你竟然在你的病儿子面前答应大爸。”
苏廷感到说什么都晚了,放出去的承诺就是泼出去的水,说:“是你口无遮拦,天天喊他大爸,我以为你没有芥蒂,心想就算找也要找个你喜欢的。”
几丝零散的发丝覆在叶修明苍白的面颊上,他幽幽地长叹一口气,说:“我确实不讨厌大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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