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他们的老板。”
叶修明不禁“嚯”了一声。
从他的表情来看,苏廷好像只是有件趁手的玩具,不值得他大惊小怪一次,他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倒引起苏廷的好奇,不由得仔细观察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儿子。
他的外套虽然老旧,但有着不错的质感,看起来不像是揭不开锅的人家。
当然,还有他处变不惊的样子,苏廷甚至经常能从那些纨绔子弟身上见到。
那是种生理欲望被餍足后的饱腹感。
他们到达顶楼的意式西餐厅CaosOrdinato(有序的混乱),那家店的老板是位对美食极其讲究的海归,因为在国内吃不到地道的西西里卡诺里卷,毅然决然在繁华闹市开了这家店。
推门进去,就是地中海风格的悠扬音乐,苏廷走到预定的靠窗座位,示意叶修明先坐。
窗外彤云四合,长空如洗,恰好能将这座繁华之城尽收眼底,叶修明用手撑着额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
“先来一瓶Prosecco,”他把菜单递给叶修明:“剩下的你自己点。”
“你只喝酒吗?”叶修明接过菜单,扫了一眼,再灼灼地盯着苏廷。
“你认识这个单词?”
“只有酒才用‘瓶’,”叶修明快速指着菜单,不一会前菜主菜甜点就都点完了。
苏廷打趣:“你倒是会吃。”
叶修明伸了个懒腰,紧接着就百无聊赖地偏过头去,继续他对暮色的欣赏。
等配菜一上,苏廷面对长相怪异的罗马式洋蓟露出一丝怀疑人生的模样——这菜饶是经常拿这当餐厅的他来说都不常点,洋蓟的味道像是竹笋和栗子的混合风味,口味奇异,一旦烹饪不当,还会硬涩无比。
他不由地说:“你是看图片好看才点的吧。”
实在下不去叉子。
没想到叶修明淡淡一笑,说:“多吃洋蓟对身体好,我妈说的。”
就着叶修明的话头,苏廷小心翼翼试探:“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他有点不耐烦地拿起刀叉,熟练地将那沾满酱汁的洋蓟挑进盘中,“别问了行吗。”
苏廷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怨,好像在无声地控诉这位儿子的无情冷漠。
“我不会像其他当父母的那样要求你尽善尽美,你只要完成老师给的课业,长成健康正直的大人就行。”不知为什么,苏廷说:“我更不会抛弃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叶修明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缓了好久才继续动刀叉,他熟稔的动作毫不拖沓,吃东西也静默无声,苏廷难免会多看他两眼。
“别看了,我不会把自己噎死。”
苏廷心里嗤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开始用餐。
这顿饭两人的脸上都写着不熟,苏廷心想,这样也好,人类的情感太过厚重,又太过缥缈,转瞬即逝。
谁都不会怀疑真心,但真心瞬息万变。
所以,当这家餐厅的老板傅西辞拿着瓶柠檬切罗出现时,苏廷恢复了如常的冷感。
傅西辞正用掌心抵着那瓶利口酒的瓶底,用来激发酒的香气,这一看就是行家,只听他用温和的声音对苏廷说:“苏先生,这是本店免费送你的餐后酒。”
当着叶修明的面,苏廷有点不好发作——傅西辞从某种程度上,也是那些令他困扰的男男女女之一。
CaosOrdinato当初选择在Threshold开业时,傅西辞曾找人托话给自己,说他曾在罗马见过苏廷。
苏廷当然一百个不信。
直到傅西辞拿出他在特莱维许愿池拍的照片。
照片中喷泉周边人山人海,但一眼就能在人群中锁定苏廷,他正对着喷泉中央的海神波塞冬,虔诚地投掷硬币许愿。
那长相极具东方魅力,眉眼间又有淡淡的忧郁,与周围的游客界限分明。
苏廷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无疑有些惊惧,可更令他煎熬的是傅西辞第一次见他说的话。
“如果你许的愿里没有‘再回罗马’,就是失效的。”
当时CaosOrdinato刚开业,苏廷作为第一批到场庆贺的人,竟被当场泼了许愿无效的冷水,他暗中捏着掌心的脉搏,眼神近乎失焦。
“我猜你那时的愿望跟感情有关?”傅西辞问,“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到底是什么愿望吗?反正也实现不了,说说总无所谓吧。”
苏廷:“……”
他当时的心愿,永远不会跟其他人分享。
哪怕是已经相识两年、经常以各种借口送他酒的的傅西辞,也不可能知道。
“苏廷,这个小朋友是谁?”
苏廷淡淡道:“我儿子。”
傅西辞的骨相犀利,有着混血儿般优越的轮廓,此时,他平日里还算柔和的脸庞顿时填满阴色,深深的眼窝里几乎看不见眼底的内容。
“你代孕的吗?”傅西辞对属于自己的群体有着敏锐的雷达,苏廷喜欢男人是个不争的事实,唯一可能造出儿子的办法就是代孕。
没想到苏廷说:“私生子,正常受孕。”
“你十几岁就跟女人上床了?”傅西辞不敢置信地死盯着苏廷,那瓶柠檬切罗也在餐桌上磕出一声轻响。
苏廷二十七岁,叶修明十一岁,十六岁的年龄差也的确生得出来。
苏廷轻笑:“年轻时不懂事。”
此时的叶修明正看戏般地打量着两人的互动,T骨牛排上的酱汁都快被他涂入-肉了。
他突然起了玩乐的心思。
用奶声道:“爸爸,我们早点回家吧,周叔叔说给我买了很多玩具,我想早点回去看看呢。”
苏廷一愣,周叔叔?周叙白吗?他探向叶修明玩味的眼睛,顿时明白这是叶修明火急救场的妙招。
他就顺着说:“西辞,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瓶酒送给更有需要的人吧。”
傅西辞知道苏廷指的不只是这瓶酒而已。
可他想得到苏廷,想得快疯了,他甚至可以为了苏廷抛弃男同找女人生孩子的偏见,接受眼前这个毛头小子。
周叔叔……不就是苏廷身边的助理跟班吗?这小子想拿周叙白骗自己,火候还嫩点。傅西辞的眼光流转,笑意直达眼底,“周叙白为了硬攀关系,也是下了血本。不过苏廷,他不只是助理吗?用他来挡我,说不过去。”
苏廷被怼得哑口无言。
可惜了,叶修明只认识他身边这一个男人,下回……等他好好训练训练,说不定真能发挥奇兵的功效。
这次,暂且就当是一次练兵,总还有起效的时候。
“西辞,我还有事,想带我儿子出去兜兜风。”他起身,拉住叶修明的袖口,把他从还没吃完的牛排里拽了出来,叶修明瞪了他一眼,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只好知趣地跟他一起离开了。
“我还没吃饱呢。”叶修明愤愤地说,似乎真对苏廷的贸然中断感到生气。
苏廷用修长的手指按下电梯一楼的键,“回去给你做夜宵吧。”
这是叶修明领养到家的第一天,他不能表露出一丝的不耐烦。
叶修明抱着臂,活像个小大人,他直直地看着苏廷的背影,说:“你这样在外面招蜂引蝶的,大爸知道吗。”
苏廷默然回头,面容冷肃道:“周叙白不是什么大爸,我们两个只是普通的上下级,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就算他是我的大爸,用‘不堪’来形容也不合适。”
“你……”小嘴跟淬了毒一样。苏廷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几乎要让这小子全然打败了。
晚风冷得透彻,冬日的街景看起来有些许地岑寂,一长一矮的身影正迎着寒风踱步,叶修明捂着羽绒服的领子,说:“我又走饿了。”
“因为你非要吃洋蓟。”
“是你受不了那个人的骚扰。”
有句话苏廷想说但不敢说,没准这孩子被爸妈扔下不管,就是因为这张嘴。
蓦然间,一个身着破旧的小女孩提着一捧玫瑰花艰难地走到两人身边,她瞪着茫然无措的双眼,拦下他们,说:“叔叔,买几束花吧。”
不吃这套的苏廷一脸阴滞,作势要走,却不想叶修明却蹲在了女孩身边,问道:“你爸爸妈妈呢?是他们让你卖花的吗?”
女孩的眼眶突然泛红,摇了摇头。
“那你是被迫的?”
女孩犹犹豫豫了半天,才说:“是……”
忽然,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横在女孩和叶修明之间,似乎不想让他们有过多的交流,拉起女孩的领口就往人群稀疏的地方走了。
叶修明伸出手,手背上还有隐隐的伤痕,他捏紧苏廷的黑色袖子,指着女孩渐行渐远的身影说:“她一定是被拐卖的,苏小爸你能把她也领养回家吗。”
先不说年轻的单身男性能不能领养女孩,无论从情感还是理智的层面,苏廷都不愿去蹚这趟浑水,他的情感本就封存在深沉的河底,淡漠疏离,上一次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出去,几乎摔得粉身碎骨,清誉不保。
他走出来,用了整整五年。
一想到这里,苏廷本就阴滞的脸庞顿时坚硬了几分,用坚决的口气说:“有你一个就够了。”
回去的路上,叶修明肉眼可见地不高兴,苏廷没理他这茬,独自去给他收拾房间了。他的家是顶楼复式,一共五个卧室,苏廷给叶修明选了个跟自己同层的大卧室,选定后就开始生疏地摆弄床上用品。
佣人见他亲自在忙这些事情,忙从他手上接过深灰色的被罩,“我来吧,苏先生。”
苏廷便去主卧的阳台打电话了。
叶修明此时正在客厅生闷气,想不通为什么不能救救那个女孩,该死的成年人,为什么总是让人失望?
想着想着,他就快速移步到苏廷的卧室门前,无意间听到苏廷正在报警,还报出了刚才的确切地址,叶修明的脸色即刻柔和了不少,心想苏廷可能的确有自己的苦衷,本质上他也不算坏人。
正当他想推门而入时,就听苏廷清锐的声音说:“周叙白,帮我查一下叶修明真实的身世,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谁家的富少爷。”
也不知周叙白回了他什么,苏廷继续说:“因为他好像对金钱免疫了,对周遭的一切表现得过于平静。”
叶修明心里一紧,顿时就明白他到底几个意思。下一秒,他就像被浑不吝的小鬼附体,展臂在豪宅里跑跳,对着星夜璀璨的外景大呼道:“哇!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风景!”
他故意把声量抬得很高,故意表现得充满童真,着实把家里的佣人吓到了。
苏廷闻声推门走到空旷的客厅,只见叶修明的双臂轮流一高一低,像是化作他的双翅,带他翱翔,怔色难免挂在苏廷的脸上。
他微微偏着头,观察叶修明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傻劲。
“苏小爸!原来我们是有钱人吗?!”叶修明的装傻充愣还在继续,他拖着脚凳来到窗前,一屁股就坐上黑色的软皮,他乍然一跳,“啊!原来沙发都是真皮的,苏小爸,你到底有多少钱?”
苏廷微皱起眉头,又是那副冷郁的神色,眸光说不清的暗沉。
“我们来约法三章吧,叶修明。”苏廷一指茶几边的沙发,“坐那去。”
“什么叫‘约法三章’呀?”叶修明乖巧地坐上正对苏廷的沙发,双手扶住双膝,用懵懂稚拙的眼神看着苏廷,等他发话。
“首先,我神经有些衰弱,害怕吵,在家里务必要小声说话,这是基本的礼仪。其次……贸然问别人的身价是不礼貌的,我希望你今后不要对其他人问出同样的问题。”
苏廷此时已将大衣脱掉,白色衬衣外是精致的V领黑色羊毛开衫,冷色调的顶灯下面色苍白,尽成消瘦,气质也是脱俗的。
标准的桃花眼里却全是寒冰。
叶修明又动懂了,他这是表演得太过火,引起了苏廷的反感。可他是被父母丢下不要的小孩,没资格强求事事顺心,在别人的屋檐下,当然要守别人的规矩。
他不禁难过得蓄起泪水,对着苏廷低下了头。
让他更难过的事情在深夜里才发生,那晚北风刮得剧烈,窗棂阵阵作响,让叶修明惧怕得钻在了被窝里,等他实在熬不过去,准备去苏廷的卧室寻求安慰时,不经意间又听到了苏廷打电话的声音。
“周叙白,帮我给叶修明找一个教礼仪的老师,他的学校也要尽快找了。”
那声音凛冽到冰封,无意间刺痛了叶修明的心口。
他黯然失色地缩回了房间,抬头无措地听狂风乱响,也许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从他肚子饿到非要找人寄居的时候开始,就没得选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要我…?”
第二天,叶修明顶着红肿的眼睛自然醒来,恰巧遇上收拾利索准备出门的苏廷,苏廷迅速扫了眼他的灰蓝色秋裤,脸上划过一瞬的难以理解,叶修明见状忙解释:“还没来得及拆新衣服。”
苏廷温温淡淡地整理衣袖,“我白天基本不在家,晚上要看心情,到时间会有人提醒你吃饭,私人教师下午就来,下周一开始正式去学校读书。”
寥寥几句就把叶修明的生活精准解决,这是苏廷惯有的速度和效率,正当他一身中正地拿起公文包准备离开时,叶修明怅然若失地说:“可我害怕一个人,能跟你一起去上班吗。”
苏廷用眼神指向他身后的三名佣人,面如板岩:“‘人’就在你身后,记住,永远不要打乱别人的计划。”
叶修明像做错事的孩子,垂下脑袋,看不清表情。
原来,想要在这个家里立足,要遵守的规矩不少。
这个奢华却毫无生气的住所,环境压抑,佣人沉默,规矩森严。在私人教师下午到来之后,情况变得更加恶劣。
那老师不过二十出头,却打扮成精英模样,衣服、头发、甚至皮肤都管理得井井有条,看不出任何瑕疵。
“我叫施方逸,你叫什么名字?”
“叶修明。”他说。
“小叶同学,未来这段时间就由我教会你基本的社交礼仪、家庭礼仪等,哦对了,还有特殊场合比如婚礼、葬礼时用到的礼节。”施方逸笑着把他的笔记本电脑连上家里的投影,“为了让你学起来不那么枯燥,方逸哥哥还给你准备了很多普及知识的动画,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叶修明看着那花里胡哨的投影:“你当我是三岁小朋友?”
“我拿你当十岁的小朋友,”施方逸用长指捻起激光遥控笔,打开,将课件翻了几十页,精准地找到“家庭礼仪”的部分后,说:“顶嘴也是不礼貌的哦。”
叶修明刚想说这些东西他都被爸妈逼着学过,就被这个念头吓怕了——他有些害怕苏廷顺藤摸瓜地找到弃他如敝履的爸妈。
他不能让苏廷知道自己的身世。
“小叶同学,别人跟你说话,要记得有所回应,这才是有教养的孩子应该做的。”施方逸旷达一笑,“不然你说,如果每个祖国的花朵都像你一样,那我们国家还有希望吗。”
叶修明差点上去把他手啃破。
“爱完蛋完蛋呗!”
这句话脱口一出,也带出不少的祸事。苏廷似乎对这方面的容错度很低,不允许自己的屋檐下出现乱讲狂言的,那天还没到下午四点他就赶回了家。
施方逸此时还没走,给了苏廷一个“你看着办吧”的眼神后,“唉”一声,无不失望地离开公寓。
“你没事吧。”苏廷凛着眉头,薄暗而红润的嘴唇绷得很紧。
“我当然有事了!你给我找的这叫什么狗屁老师!他竟然PUA我!”
苏廷一字一句:“我的意思是……你——没——事儿吧?”
“啊?”
这口气一变,意思就千差万别了,叶修明这才悟出苏廷的反讽,顿时噤声。
苏廷则捏着突突直跳的眉心,气虚地说:“现在我的办公室正坐着三位大律师等着我,叶修明,敢这么打断我开会的人还从来没有,你觉得自己乖吗。”
“乖……不乖……”叶修明左右摇摆,“那你觉得我乖不乖?”
苏廷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见识还是浅短了,掷出一声嗤笑。
他唯一的一片私人领地还被别人肆意入侵,想把这位入侵者打造成自己能忍受的样子,不过分吧,他可从来不喜欢不胜其烦的玩意儿。
“不乖。”
“那……你要赶我走吗?”叶修明不知何时起就开始眼眶微红,气息杂乱,仿佛在等待一场残酷的宣判。
“我不想再回到吃不饱肚子的地方了。”
苏廷有点无语地把他盯到。
这孩子怎么连装可怜都这么没轻没重?苏廷颇有些无奈地说:“从法律层面上来讲,如果我现在赶你走,也是犯的遗弃罪,这个世界不是任你想象的那样运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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