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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室的YD先生(桃白百)


叶渡张了张嘴,想说,不是的。
他没有见过越朝歌比赛的模样,但那一夜,江面上划过的身姿那么流畅而又矫健。
任何人见到,都不会用平庸去形容。
当初那些令他懊恼的成绩,应该也是很多人拼尽全力却不得的。
可能努力的人从来只习惯于仰头向上看吧。
越朝歌只是没有在乎过那些,就好像他嫉妒的那个人也不会在意他。
“你是不是以为,我退役是因为腿伤?”越朝歌问。
叶渡迟疑着点了点头。
“大家都这么觉得,”越朝歌低下头,“其实……受伤的那一刻,虽然很痛,但我心里……居然涌起一种特别轻松的感觉,如释重负。”他浅浅地吸了口气,“准备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的教练和家人都安慰我,说这点伤问题不大,让我放宽心,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恢复如初,还是可以继续回到泳池。但我那时候却想着……它最好永远都不要恢复了。”
叶渡蹙起眉来,想要主动去握住他的手,迟疑过后,却只是捏紧了自己睡衣的下摆。
“……我第一次跟人说这些,”越朝歌转过头,故作轻松地对他笑了笑,“可千万别说出去。”
“然后你就退役了?”叶渡问。
“嗯,”越朝歌点了点头,“当时所有人都劝我,就算不继续比赛,也不影响考体大。对当时的我而言这是最轻松也最合理的选择。但那样的话……我不就永远都只是个失败者了吗?”
叶渡心想,会把当时的自己视为失败者,归根结底,可能是因为越朝歌骨子里过分好强了。
“你……挺厉害的,”叶渡终于憋出了一句安慰,“转文化一年时间就考上了。”
越朝歌摇头:“第一年没考上,所以才会复读。而且……复读了也没上第一志愿。但实在是学得怕了,不敢再和自己较劲。”
他抬起手来抹了把脸:“这么一说,更觉得丢人了。”
叶渡记得越朝歌最后去的大学并不差,那一年他的名字还出现在了学校表彰红榜的末尾。
“你的第一志愿是哪儿?”他问。
越朝歌别别扭扭报了个校名。
叶渡眉头紧皱。
“你还真是雄心壮志,体育生转文化想靠一年时间就考上重本,是彻底不把我们这些埋头苦读了十几年的人放在眼里吗?”一旦开始抨击,他的词汇量立刻丰富起来,“怪不得练体育也不得志,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眼高手低。”
“……”
越朝歌抿住了嘴巴。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叶渡继续攻击,“你这种心态,就算进了国家队,拿不到奥运金牌都会恨自己没出息。你这其实也是一种自恋,还很幼稚。”
越朝歌又一次捂住了脸:“别骂了。”
叶渡蹙着眉看他:“你是不是一直……一直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越朝歌不出声。
但其实根本不是的。他分明无论在哪个领域都做得很不错,远超大多数人。不仅是学生时代,如今在工作上的能力也十分出众。作为与他合作的甲方,叶渡对此再了解不过。
要怎么才能传达出去,让他明白这一点,别再严苛拷问自己呢?
憋了好一会儿,叶渡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会阳痿就是这种心态造成的吧。”
越朝歌瞬间放下手来,瞪大了眼睛:“怎么扯到这儿来的?”
“不就是因为不自信吗,”叶渡视线闪躲,“满脑子都是‘我肯定不行’,然后就诚实地反馈在身体上了。”
越朝歌陷入了沉思,似乎在思考他这番话的合理性。
“你自己在给自己心理暗示,越想着不行,就会越不行,”叶渡继续说道,“你应该……应该多鼓励自己,告诉自己‘我挺好的’什么的……”
越朝歌撇着嘴,半晌后嘟囔:“可事实就是……从来没成功过。”
“要建立自信不是这一个方面的问题,”叶渡说着脸有点发热,“你试试在其他方面也多鼓励自己。”他瞥了越朝歌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你嫉妒的人,后来出成绩了吗?”
“没有,”越朝歌答得很快,“他虽然有最好的天赋,但心思完全不在正道上,也不好好训练,总跟一些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我大一那一年,听老队友说,他因为犯事儿被开除了,后来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说着有点儿唏嘘,“这么多年,我都快把这人忘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这是个安慰的好时机。
这个故事已经证明了,天赋虽然重要,但决定人生走向的还有许多其他更关键的因素。
叶渡张嘴,又闭上。重复几次后,他说道:“我知道了。你因为嫉妒,偷偷把人杀掉埋了是吧。”
越朝歌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地答道:“嗯,是啊。我就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他说着靠近了些,故意压低了声音,“所以你别总是得罪我,我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叶渡并不看他,半低着头:“……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说出去。”
说完,见越朝歌不置可否,他轻声但郑重地再次强调:“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越朝歌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依旧与他保持着那样的距离,笑道:“太好了,那警察应该也发现不了。”
叶渡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面颊上的火热视线,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想问他,要不要立刻试试培养一下自信。
还没等话说出口,越朝歌便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叶渡抬起手臂,搂住了他的后颈,张着嘴仰头回应。
本以为这个亲吻会理所当然地深入下去,但越朝歌很快又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烧还没退,”他说,“今晚好好休息吧。”
叶渡垂下视线,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一路把越朝歌送到了门口,离开前,越朝歌沉默着拥抱了他。
回到卧室,才刚同他分开不久的越朝歌发了一条消息。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叶渡看着屏幕,心想着,自己那么烂的安慰技巧居然也能有用,越朝歌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哄的人了。

越朝歌不是一个擅长依赖别人的人。
从小练体育,记忆中无数次哭着被教练丢进泳池,喝再多的水,也不会有人心疼。
一路走来,所有的彷徨纠结都藏在心底,懂事后人生中每一个重大决定都是自己暗中下的决定。
他不喜欢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给任何人看。那又没什么用,只会让真正关心他的人担心,给不怀好意的人塞把柄。
在警察局里意外听到了那个在记忆中尘封已久的名字时,他虽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然后诚实地交代了过往两人所有的交集。
确实认识,有过几年同队的经历,不熟,退役以后没有任何联系。
客观上来说,确实仅此而已。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情绪,不足为外人道。
警察本身也并没有对他产生怀疑,只是恰好发现了这个巧合,所以想了解一下情况。详细问过后,很快就让他离开了。
临走前,他出于好奇问了两句,得知那尸体确实已经有些年头,算算时间,大概在他刚上大一不久,那人就已经被埋在了地底。
越朝歌在接下工程时了解过,庆阳路店面上一户租客是一家餐饮店,开了八年。算算时间,倒也对得上。
那时的他还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任何下手的可能性。
回程的路上,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曾经种种,不由得万分唏嘘。
如果那样优越的天赋不是在那个人身上,而是被自己拥有,该多好呢?
他会珍惜,会拼尽全力好好把握。他的人生应该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不必再在工作中看人眼色,只需要专注于泳道就能靠着实力走上更大的舞台,去拥抱荣光。
做梦总是那么轻松,可以轻易地带来满足感。
可在那之后,回到现实,巨大的落差又会带来更为强烈的空虚感。
在面对叶渡的询问时,他原本也可以像面对警察时那般简洁的回应。
可当他张开嘴,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叶渡想问的会不会不只是“那个人是谁”,还有“你为什么不高兴”。
他不确定叶渡在听过以后究竟会安慰他、嘲笑他还是讽刺他。
前所未有的表达欲冲击着他胸口的防线,和他的胆怯与自尊心做着较量。
可以说吗?怎么说呢?
说出来有意义吗?
叶渡会愿意听这些无聊的话吗?
答案与他想象中很不一样,又似乎完美地满足了他的期待。
走出1702的大门,越朝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的怀抱中似乎还留着属于叶渡的温度。那温度不仅停留在他的皮肤,还扩散着浸透他的身体,在他的灵魂深处晕染开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此刻所拥有的已经非常不错。
过去,他一直默认着自己是个逃兵,会选择放弃的真正理由是见不得光的。但实际说出了口,好像也没那么难以面对。
至少从结果看,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人生也不算坏吧。
若不是放弃了体校,当年就不会和叶渡进入同一所高中。若不是没考上第一志愿,毕业以后大概也不会选择现在这份职业,自然也不会再和叶渡产生交集。
至少现在,他有着还算体面的工作,还拥有了一个想到心底就会涌出悸动和幸福感的对象。
这算不算是所谓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越朝歌躺在床上,深刻思考,觉得好像还差了点儿。
差在叶渡身上。
等到和叶渡两情相悦又水乳交融的那一天,那才是真的人生美满,夫复何求。
那并不是一件没有希望的事。
他在心中默念,自信一点,我挺好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在洗漱完毕后立刻给叶渡发了条消息。
——今天身体情况如何,好些了吗?
一直到他下楼都没有收到回复。
叶渡的车还停在老地方,已经落了些灰。越朝歌猜想他或许还想再休息一天,于是老老实实去坐地铁。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恢复,腿上的伤原本已经不碍事,昨晚结结实实挨了叶渡一脚,走起路来又开始隐隐作痛。
越朝歌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是有点儿不正常了。
伴随着每一步落下,轻微的钝痛感让他下意识地联想起昨晚的画面,原本恼人的疼痛居然也变得让人心情愉悦。
到了公司,处理完了日常工作,他坐在办公桌前琢磨了会儿,忍不住又给叶渡发了条消息。
——你知道建立自信最关键的是什么吗?
大约半个小时后,终于收到了回复。
内容很简洁,只有一个问号。
越朝歌兴致勃勃地回复。
——你得多夸夸我。
叶渡果然不理他。
光是想象叶渡在看到消息时眉头紧蹙的模样,越朝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中午吃过了饭,他正打算去施工已经进入收尾阶段的门店走一趟,忽然接到了老板打来的电话,说有重要的事要聊。
越朝歌心头没来由地冒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公司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发量稀薄,面孔和肚子都很圆润,看起来非常和蔼,平时跟他说起话来也总是客客气气的。
越朝歌刚毕业不久就在这儿入职,颇得他的赏识,一路平步青云。
这在升职主要靠跳槽的行业里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
所幸越朝歌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负责的项目从来没出过岔子,为公司赚了不少钱。
老板对他愈发客气,前阵子因为救人而耽误工作非但没有责怪,还给了他额外的奖励,显得颇通人性。
但越朝歌知道,这些只是表象。和善和包容都只是老板为自己塑造形象的一部分,作为员工得对此表达欣赏和感恩,但决不能往心里去。
进了办公室,老板先是一顿寒暄,非常关切地询问了他母亲的恢复状况,接着又关心起他总是忙于工作会不会疏于经营感情生活。
越朝歌一度担心这老头莫不是想要给自己介绍对象,已经在心中为如何推拒打起了腹稿,对方忽然话锋一转,问他有没有听说过公司正在争取的一个新项目。
虽然不是由他所负责,但毕竟公司不大,多少会有所耳闻。
得到了越朝歌肯定的答复后,老板用一种十分信任和饱含期待的眼神注视着他,问他:“想不想试试新的挑战?”
越朝歌心里当时就想骂人了。
据他所知,那项目并不顺利,前期已经投入了不少,但甲方公司态度十分摇摆不定,恐怕是很难吃下来。
自己凭着星屿的项目在公司里也算是拥有了一定的影响力,没必要吃力不讨好去挑战这种硬茬子。
他当下便试图推诿,表示自己不是不愿意,只是实在腾不出手。星屿的项目已经占用了他绝大部分的精力,眼下还要分出神来照顾家里,自己辛苦事小,万一影响到工作造成项目失利,可就得不偿失,不如把这项重要的工作交给更有余裕的人来处理。
他说的时候心里也没底,果不其然,老板并不松口,反而提出了一项让他头皮发麻的建议。
“那要不,星屿的项目你就先放一放嘛,”老板笑眯眯的,“现在已经步入正轨了,一直让你守着,我心里其实觉得有点大材小用了。你之前两次请假,老刘帮你处理得不是都很好嘛?接下来都交给他吧,你就专心去处理新的案子,你说呢?”
越朝歌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心里已经在骂娘了。
那老刘和老板沾亲带故的,在公司里有些年头了,但能力平平,没什么实绩,也不是很得人心。之前自己告假时由他短暂接手过几天,回来后越朝歌听了不少抱怨。
项目确实已经步入正轨,可这种时候更换负责人,本质不就是抢功劳吗?
“好好干,”老板殷勤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刚来的时候我就一直特别看好你,知道你是一匹千里马。有能力的人当然要放在最关键的岗位上,小越,我对你的能力是百分之百信任的。”
言下之意,是在暗示自己是个伯乐了。
方才自己已经表明了态度,既然对方不接招,可见心里已经下了决定,此刻再用言语推诿已经毫无意义。
对待老板态度恭敬自是必要,但若太轻易服软,容易被人随便拿捏,不当回事儿。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有能力的,也正因如此,并不需要在任何时候都做小伏低。
面对老板殷切的目光,他刻意面露难色,沉默不语。
“小越你还有什么想法,我们开诚布公说说嘛。”老板说。
越朝歌略一思忖:“……我可以接受调动。但我要带几个人。他们跟我很久了,日常工作配合起来比较顺手。”
老板点头:“你说。”
“宋九一,还有——”越朝歌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哎哟,别的好说,这个恐怕不太方便吧,”老板摇头,“把设计总监换走,星屿那边能答应吗?我觉得不妥。”
越朝歌心头冒火。
人也不让带,是打算让他只手空拳去开荒吗?

人在屋檐下,老板心意已决,越朝歌心有不满,却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比起工作突然的变动,他更在意的是老板做出这般决定的底层逻辑。
星屿项目是公司成立以来顺利接下的最大一笔买卖。之所以能顺利竞标成功,宋九一的设计能力自然是关键,但越朝歌自认在其中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除了把叶渡的前任杨总哄得极为开心外,他们当初给出的方案方案报价性价比极高,所有材料设备供应商都是越朝歌一家一家费尽心力谈下来的。从会议室到酒桌,透支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最终签下的合同落款都是公司,但实际上公司里的其他项目想要分享这些资源,却没有那么容易。
老板把他调去新项目,若单纯只是想要更大程度的压榨他的能力,倒也算是一件好事了。就怕真正目的是让老刘取而代之后彻底接手他所拥有的资源与人脉。
那无疑是现在的他最有价值的部分。
越朝歌心情烦躁,也顾不上再去骚扰叶渡,下午时单独把调动的信息透露给了宋九一。
宋九一当场在他的办公室里破口大骂。
越朝歌就是怕他这性子,所以才提前来打预防针。若不然等下周例会上正式宣布,宋九一当场甩脸,新上任的老刘不见得能大度包容。到时候新官上任三把火,整个团队恐怕会闹得不可开交。
努力了那么久,越朝歌还是盼着整个项目可以进展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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