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遥莘加快了脚步。苏箬很快发现,她们是在往镇子外面走。
晚上的风很冷,走一走,倒不觉得冷了。苏箬好几次侧过头望着姬遥莘的脸,苍白而精致的脸,头发乱七八糟地覆盖在她的脸颊和额头上。
她真的爱这个女人吗?苏箬想着。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姬遥莘像是一团永远都抓不住的云雾,然而始终在她的身边。即使是这样,苏箬也缺乏安全感,姬遥莘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她,没有任何办法能把云雾留住。
拨浪鼓的声音不远不近响着,始终离两人有十米左右的样子。苏箬把手机电筒打开,白光在镇外狭窄的公路上来回摇晃,但是却看不到是什么躲在道路的一端在摇晃拨浪鼓。
“还要走多久?”苏箬喃喃地说。离小镇越来越远了,风吹着路旁的树林和草尖,沙沙的声音中,仿佛路边的草丛中藏着许多人。
“有水的地方就到了。”姬遥莘说。
“有水?”苏箬愣了一下,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水”字让她联想起一些不甚愉快的事情,“这个人你认识对不对?他是不是吴德?”
姬遥莘没有回答,她也不用回答。苏箬看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水塘。
月光冷冷地倾倒下来。这种月光和娜娜家乡树林中的光如此不同,甚至让人怀疑不是同一个月亮。水塘在离她们几米的地方,看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能看到塘边丛生的野草和堆积的垃圾,半汪死水在夜色中呈现深沉的颜色。
苏箬走过去,她发现有一个人正站在水中,水面上只露出那个人的头和肩膀,但是光线昏暗,看不清那人的脸。
“你怎么还来这里?”姬遥莘踩过垃圾,在水塘边蹲下来,问水中的那个人头。
“我想我得帮你。”人头发出吴德的声音,但是水面却没有产生半丝涟漪,那样的景象显得十分诡异,“乱套了,死人从桥那边回来了,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
“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你帮不了。”姬遥莘说道。
苏箬感觉在原地站了半天很累,于是也在姬遥莘身边蹲下来。她到现在对吴德无法磨灭的印象还是他被姬遥莘砍成两半的惨状。
吴德在水中沉默了一会儿。苏箬心想,他之所以把自己整个泡在水里该不会是因为他只有半个身体吧。
“为什么帮不了你?”
“她就是默言。”姬遥莘自嘲地笑了笑,“没有想到吧?我也没有想到,也想不通为什么是默言。”
吴德不说话了。苏箬看到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漾开,但是她依然看不到吴德隐藏在阴影中的脸。过了很久之后,吴德才缓慢地说:“姬遥莘,你想好了?”
姬遥莘没有说话,月光很冷,苏箬知道吴德的言外之意,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个什么默言拼个你死我活,为什么姬遥莘一定要有牺牲的觉悟。吴德的头慢慢沉了下去,直到完全沉没在水中,水面恢复了平静。在遥远的地方,拨浪鼓响了两声,整个黑夜一片死寂。
两个人在黑暗中又坐了一会儿,风刮起来的时候,一个塑料袋在她们周围飞舞,像是一只巨大的蝴蝶。
“吴德怎么还在这里,而且他怎么还没死?”苏箬问。她在月亮下看着姬遥莘的脸,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雪山上的小屋中,也这样看着姬遥莘。
“他是无支祁,所以那样是杀不了他的,所以那个时候,我们应该算是翻脸了吧,但是既然宿敌已经回来,我们也暂时应该休战。”姬遥莘笑着说,她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吴德给她的承诺,似乎能带来一些转机。
两人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便开始往回走。苏箬暗自猜测,吴德和姬遥莘的感情似乎也比较复杂,某种意义上,吴德是姬遥莘和娜娜之间的一种制衡。
走回宾馆之后,院子的大门却被锁了,两个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你走的时候把大门锁上了吗?”姬遥莘问。
“没有,绝对没锁。”苏箬连连摇头,她记得很清楚,离开的时候因为考虑到要是锁了门,她们回来就会比较麻烦,所以特意没有锁门。现在来看,敲门不太现实,谁知道房东老太太现在神志是否清醒。
姬遥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翻墙吧。”
院墙大概三米多高,姬遥莘说她先翻过去,然后把门打开。于是苏箬就退开,耐心地看着姬遥莘几下就爬到墙头,然后往院内跳下去。苏箬本来以为姬遥莘能在雪山上称王称霸的,所以跑酷攀岩之类的没问题,所以这一套动作肯定行云流水流畅无比,没想到墙头上跟抹了胶水一样,姬遥莘趴在墙头上忽然僵住了。
当然,苏箬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去纠结墙头上是不是真的抹了胶水,她马上反应过来,院子里面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情肯定不太寻常,所以姬遥莘才会僵在那里。
院子里除了正在绣尸体图的老太太,还会有什么东西吗?姬遥莘看到了什么?难道是老太太改绣春|宫图了?
“苏箬,”姬遥莘在叫她的名字,苏箬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姬遥莘的语气倒是很平静,就像是正在说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转身,马上跑,快点。”
苏箬目瞪口呆,她抬头望着姬遥莘,姬遥莘还是那样坐在墙顶,一只手按在墙头嵌着的玻璃碎茬中间,头发在黑夜中飞舞。
“到底是——”
“快跑!”姬遥莘提高了音量,她的语气依然还算得上温和,但是苏箬听得出姬遥莘在催促警告着她。
其实不用姬遥莘再说什么了,苏箬感觉到了那种气息,在雪山上就已经感觉到的,悲伤而可怖的气息。
这么快就追来了?这是苏箬当时唯一的想法。她转身就跑,薄薄的鞋底踏在有许多碎石的路面上。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姬遥莘恐怕单挑不是默言的对手,但加上苏箬更不是默言的对手。
苏箬大口大口地在风中**着,她觉得胸口发闷,甚至相信自己的表情比马教主还要狰狞。也许是奔跑实在太费劲,也许是那种悲伤的感觉像是□□一样慢慢浸润了她的思维,让她发现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那个水塘在哪里?吴德还在里面泡澡吗?苏箬停下脚步,她已经跑出了小镇,远处盘山公路上,一辆车正呼啸而过。
苏箬蹲下身,皱着脸按住腹部,刚才跑的太急好像有点岔气。她站起身,低下头,忽然看到面前的水泥路面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湿脚印。
跟水联系到一起,苏箬首先就想到了吴德。但是眼前这脚印很不对劲,这是一个赤脚的小孩所踩出来的,一直延伸到道路尽头山坡下面的灌木丛当中。
谁家的熊孩子?或者说,谁家的熊孩子,能悄无声息在这里踩下一串的脚印?苏箬不知道是应该转身回去找姬遥莘,还是在这里和一个或n个看不见的鬼较劲。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慢慢地朝那边的灌木丛靠近。
第102章 夜行(11-4)
苏箬疾走几步,看着湿漉漉的脚印隐没的黑色灌木丛,却迟迟不敢按下相机快门。她闻到了水腥味,一股死亡潮湿的气息。
她慢慢地低下头,脚下一摊水迹,从脚底下蔓延开来。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重击,苏箬觉得自己脚踝、膝盖、后背同时传来剧痛,摔倒在地上的水渍中。她护着手中的手机,手肘在地面擦伤。
苏箬强忍着,一声不吭,眼睛紧张地看着四周,她甚至不知道袭击她的东西是从哪个方向出手的——应该是从身后,但是苏箬往身后望去,只有空茫的黑夜,但是在破旧的公路水泥路面上,遍布各种各样湿脚印,都是赤脚的。
一个佝偻着的黑影从旁边的密林中缓缓走出,拄着拐杖,浑身滴水,他在苏箬身边停顿几秒钟,说话了,声音却是个年轻男生的:“是箬箬啊,没想到你还跟着姬遥莘。”
“吴德?”苏箬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后背剧痛。
“姬遥莘没有跟你在一起?”吴德扔掉手中的拐杖,直起腰背,身材挺拔,向着马路一端走过去,“她遇到麻烦了,我要去看看。”
“为什么?”苏箬勉强追上吴德,“你们闹翻了,为什么还要帮姬遥莘?”
“那个东西是冲着所有引路人来的,我不能置身事外,”吴德说道,苏箬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个东西”就指的是姬默言,“而且还能再跟姬遥莘讨价还价,何乐而不为。”
苏箬想了:“这么说,我们住的那个院子里,房东老太太中邪,不是你做的?”
吴德大步流星走在路前方,苏箬觉得后背越来越痛,恨不得脱下衣服一看究竟,她想不明白吴德明明是来帮助姬遥莘的,为什么要给她来一个下马威。
“不是我,”吴德奇怪地说,“拨浪鼓是我放水鬼去摇的,但我没那么无聊让一个外人中邪。”
两个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房东老太太中邪和拨浪鼓的声音响起,她和姬遥莘都以为是一个人所为,而实际上并不是。她和姬遥莘全都疏忽了。
“箬箬,过来,”吴德招呼苏箬,他让苏箬伏到他背上,背起苏箬,苏箬忽然听到身边水声急速流过去,好像身处一条水势浩荡的大河中,眨眼之间就到了小镇中那个院子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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