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愿多想而已。这件事情似乎比宿敌本身的威胁还要离谱,所以姬遥莘一旦想面对这件事,首先就要面对并不存在的头疼。
那孩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说她要去楼下的小摊吃早点了。开始她还会礼貌地询问姬遥莘需不需要带点什么吃的,但魂魄是并不需要吃东西的。苏箬本身的恐惧就比一切珍馐都更为可口。
苏箬走后,姬遥莘又倒回沙发,眼睛盯着天花板。
天这时候才亮,那孩子真是起得越来越早,也许晚上还会做噩梦。实际上可以不把她拖进这些事里,但姬遥莘知道,她自己实际上是个自私的人,她希望在漫长的岁月中,能有人陪着她。如果很巧的她有喜欢这人的话,那就太完美了。
对面传来一些声音,似乎正有人在那里搬东西,磕磕碰碰还有拖拽重物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姬遥莘站起来,她知道对面上次住在这里的那个女孩死了,这才几天过去,就有新的人搬过来了?她走到门前,从猫眼往外张望。
几个小伙子正将一个又一个的纸箱拉进门里。而一边的墙壁上,警方粘贴的警戒胶带还残存着一点遗迹,走廊和门口的地板上,大块棕色的痕迹清晰可辨。即使这房子几乎把“发生过命案”写在门上,还是有人搬进来?
姬遥莘默默地隔着门看了一会儿,一个女孩走上楼,对着那几个搬东西的小伙子笑容可掬地说着什么。估计这个女孩才是新房客,那几个小伙子只是帮忙的。
女孩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好像有些着急,在赶时间一样,那些纸箱子搬完之后,她就把小伙子们打发走了。当她站在门口时,姬遥莘心里咯噔一下。
新邻居长得有几分像姬默言。
理智告诉她,这种认定是荒谬的。且不说她与大小默言的年龄都对不上号,就连姬遥莘对于自己记忆中姬默言的样子,也变得十分模糊了。那时候姬默言脸上总擦着煤灰,姬遥莘经常会感觉到自己在跟黑人交流,于是姬默言究竟长什么样子,时间一长,姬遥莘竟然发现自己也遗忘了——她不禁有些后悔那时候没有给姬默言照一张照片。
而且长相相似的人大有人在,再说,退一万步说,如果姬默言就是那个宿敌,她断不会这样大大咧咧地搬到苏箬家对面的,那不太符合姬默言的做事风格。
姬遥莘这样想着,心里稍微放松些。她回到沙发前坐下,盯着本子上的圆珠笔地狱变出神。
似乎一提到这个词语,姬遥莘眼前就首先会浮现出寺庙里阴森森的壁画,还有地藏王的神像。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也创作过这个题材的小说。但是所有这些,与眼前的绘图,都难以结合起来。姬遥莘皱起眉,画这样一幅图有什么作用?要说是为了吓唬她,能让她毫无察觉地将一张纸掉包已经足够惊悚,画面的内容也就无关紧要——哪怕画一幅喜羊羊,姬遥莘都会心惊肉跳。
“引路人”这个名词,似乎佛教道教的典籍中都有类似的名目,不过又与她所认知的引路人不太一样,说不定“引路人”是姬默言的祖先自创的词语。在和姬默言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姬默言也没有表现出她是佛教信徒什么的。虽然山神庙这个概念和佛教文化息息相关,但如果有民俗学者愿意写一篇论文研究姬氏山文化,估计佛教文化也不会占很多篇幅。
难道姬氏的宿敌是个和尚?不过如果有时间的话,还是去附近的寺庙转转,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在苏箬那孩子回来之前,姬遥莘已经将这副地狱变收了起来。她本来想用桌子上的打火机烧掉,后来还是折起来放进衣服口袋里。
苏箬带了一身炸油条的味道。姬遥莘深吸了两口,人间烟火的味道。
“对门又新搬进来人了,我刚才在门口跟她聊了几句,她根本不知道那房子里死过人!我说,房东也太缺德了吧?”那孩子说着各种无关紧要的话,姬遥莘能够感受到她的恐惧,她是在掩饰紧张吗?
“你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姬遥莘轻轻问,苏箬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
苏箬收拾了一下,就回到卧室里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姬遥莘无声地笑起来,那孩子她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站在门口。
走廊里的风带一股夏天早晨沉闷的气息,姬遥莘四处看了看,一切都正常。如果对门新搬来的邻居是恶鬼之类的,姬遥莘是能够发现的。
快到早晨八点了。
在漫长的岁月中,姬遥莘逐渐变得没有时间观念,毋宁说,就算有时间观念也没有用,在不正常的、扭曲的时空中,能够维持冷静和清醒的头脑,就已经耗费了她大量力气。之所以知道现在是八点,是因为对门能够隐隐听见钟表敲了八下的声音。
门开了,新搬来的女孩拎着一个通勤包,匆匆忙忙走出来,大概是着急去上班,她一边按下电梯下行按钮,一边低头看着腕表。发现姬遥莘注意到了她,她也只是礼貌地对姬遥莘点了点头,微笑一下。
没有任何异常。姬遥莘并没有发现面前这个女孩是恶鬼,是行尸或者是其他非人的范畴,她不禁有些疑惑,这件事巧合得蹊跷,为什么对面住户长得会与姬默言相似?
姬遥莘敲了敲脑袋,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可能,姬默言不可能大大咧咧地就搬到对面去住。如果想得太多,反而会成为累赘。
她离开的时候悄悄带上了门,没有跟苏箬打招呼。看那孩子玩游戏玩得热火朝天,如果刻意地说一声“我出去一会儿”反而会显得有些奇怪。
姬遥莘轻车熟路地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路上,一转弯就拐进了破败的小巷,这是她记忆里的一处茶馆,如今也是一个安全的安身之所;只要姬遥莘愿意,它就能出现在城市中任意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姬默言是不知道这个地方的。
姬遥莘走入茶馆之中,桌子上还有香气腾腾的热茶,她转身到矮柜中,把那个吴德曾经寄存到这里的东西又拿了出来。
吴德不知道死了没有,姬遥莘擦拭着这东西上面的灰尘,苦笑道。祸害遗千年,他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死去吧,不想穆蕖姐弟,凡人在世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桎梏,他们死去之后,本以为是挣脱了生的桎梏,却发现死的枷锁更为沉重。
姬遥莘望着眼前放在桌面的东西——铜制的竖琴模型一样的东西,吴德说那是箜篌,他在寻找让箜篌重新响起来的方法。姬遥莘首先觉得很可笑,因为铜制模型是不会发出乐音的,而且吴德让它响起来也没有什么用,但既然吴德坚持,姬遥莘也就不再说什么。让不可能响起的东西响起来,似乎是吴德的一个执念。
她只呆了不到十分钟就离开了茶馆,一边走一边思索是不是把这个竖琴模型拆开研究一下更好。她的车停放在附近一处尚算平整的废墟上,姬遥莘启动了车子。郊外有一所寺庙,她想要去看看。
然而此行让人异常失望。郊外的寺庙虽然香火旺盛,但规模很小,大雄宝殿不过二三十平米。姬遥莘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这座寺庙不供奉地藏王,就算供奉地藏,也不一定会有地狱变的图。姬遥莘离开时,险些被兜售佛像佛珠的小贩包围。她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围,走到轿车边,又是一愣。
第91章 地狱变(10-3)
很久以来,姬遥莘就开着这辆轿车,脏兮兮、白色的车漆已经剥落多处的大众桑塔纳。她记不清这是87年还是88年,从一个犯投机倒把罪的生意人手里买到了这辆二手车,并进行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改装。不到三十年,这车已经破烂成了这副模样。姬遥莘很少对它进行保养,比如洗车、更换配件之类,以至于车的档杆都在某次出行时被吴德掰断了;她也希望这车就这样脏兮兮的,显示出车主是个没文化没素质也没钱的人。
因此,除了挡风玻璃上雨刷能够照顾到的地方勉强还算干净之外,车的其他地方几乎都辨不出原色了,尤其是后车窗,更是有一层厚厚的积灰。
《地狱变》的图景,又被画在了积灰上。当然,线条比那幅圆珠笔的画更要简洁,甚至打眼一看就是一些弯曲破碎的线条,只有姬遥莘仔细研究过地狱变图之后,才大概分辨出有人把地狱的图景画在她的车后窗上,她隐约能分辨出哪里是豪华的马车被业火焚烧,哪些是亡魂被怪鸟所追赶,无处藏身……
看来是被跟踪了。姬遥莘低下头,倚在脏兮兮的后备箱旁边思索起来。她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跟踪她,如果是本身怨气特别重的厉鬼之类靠近她,姬遥莘是能够察觉出来的。难道这个宿敌是个人?活人?
且先不管为什么活人对姬氏有这么大的仇,跟姬氏拧了几十年上百年,莫非也是个家族氏的宿敌?姬遥莘叹了口气,是活人是恶鬼现在都不是最重要的,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在考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关乎苏箬那孩子。是否要将这些恐怖事件的起因告诉那孩子呢?她又能否接受?
不得不承认,即使在世间已有七十余年,姬遥莘自认为看人通透,至今仍然有多次看走眼的惨痛经历。她本以为苏箬意志不坚定又很胆小,而且对于姬遥莘的信任也在左右摇摆,总之不适合委以重任。直到那次在叶莲娜的家乡和宿敌正面交锋时,她才察觉到苏箬巨大的勇气和决心。然而,告知苏箬这件事的发端,是否有裨益,姬遥莘仍然犹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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