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随即黑了下来,苏箬只能听见铮铮的伐木声,当眼前再度亮了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类似于库房的房间里,地板和墙上满是灰尘,到处都堆放着杂物,头顶悬着一个钨丝灯泡,也是肮脏的样子。
砍东西的声音还在响着,准确地说,那声音来自身后……苏箬没有转身,她望着自己面前的墙,那上面映出了清晰的影子。在大堆杂物的簇拥中,她看清有一个人躺在床上,另一个人上下挥动着斧子砍向倒在床上的那个人。苏箬身体僵硬地转过去,她看到在昏暗的灯光下,姬遥莘正一下一下用斧子砍床上的人……那人是孔桦。
苏箬捂住嘴,后退到墙边。孔桦的血溅出来,有些溅到了糊满了发黄的报纸的墙上,就像是在墙壁上盛开的点点梅。
是姬遥莘杀了孔桦吗?不对,孔桦对姬遥莘的态度分明不像是对凶手的样子……或者是,孔桦要求姬遥莘杀了他,因为苏箬相信,在那段日子里,孔桦一定也很痛苦,姬遥莘也只是结束他的痛苦而已……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确定孔桦已经没气了,姬遥莘停下了手。她一手拎着斧子,另一只沾了血的手随意地拨了拨头发,当她转过脸面对着苏箬时,眼神中含着寒冷的杀意,宛若修罗,与那个曾对苏箬温柔微笑的姬遥莘判若两人。尽管知道姬遥莘并不能看见她,苏箬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姬遥莘?如果有一天,苏箬和姬遥莘翻脸,姬遥莘会不会也用这样可怕的眼神望着她?
这时候,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在厉声叫骂:“孔桦,你这个反|革|命又在搞什么鬼?”
姬遥莘快步走到门背后,然后仓库的门便被粗暴地推开,一个胸前挂满徽章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看见满仓库溅满的血时愣了一下,姬遥莘忽然从门后蹿出,高高举起斧子,对着男人的头劈了下去……那男人嚎叫起来,血喷洒出来,遮挡住了苏箬的视线……
苏箬的眼前又变为了一片漆黑,但是那男人的惨叫还在耳边萦绕着。等到苏箬又能看清楚眼前事物的时候,姬遥莘还是站在那个雪坡上,用沾了鲜血的斧子一下一下地在砍着白桦树干。
“你看到了吗?”娜娜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苏箬猛地回过神,她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娜娜的脸凑得很近,她能看清楚对方嘴唇上唇膏的光泽。
“你现在知道了吗?”娜娜凑到苏箬耳边低语,香气伴随着寒冷包裹着苏箬,让她无路可逃,“你现在知道,孔桦是怎么死的了吧……”
第29章 杀死白桦树(终)
苏箬坐在沙发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甚至有种心寒的感觉。原以为她和姬遥莘的关系算是不错的,但是却忽然发现,其实她离姬遥莘的距离很远,两个人几乎算是两个世界的平行线……
这样想了有好几分钟,苏箬才说道:“其实,我对孔桦是怎么死的并不感兴趣。”
虽然抡斧狂魔姬遥莘这样的人设着实令苏箬吃惊了一下,但是现在她一点都不关心孔桦。她只关心姬遥莘。她知道从1966年开始,雪山上就发生山难,每过九年都会有人死在山上,然而仔细想想,山难的性质似乎都是姬遥莘在拉替身之类的。
“不,你应该对孔桦感兴趣的,”娜娜依然握着苏箬的手,十分诚恳地说,她的妖艳让苏箬感受到了一种不安的美,“因为你,孔桦才需要再等九年。”
苏箬甩开了娜娜的手:“你到底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困了,想早点睡觉,没有事你就可以走了,好吗?”
苏箬并非困了,她现在头脑无比清晰,所以她预感娜娜告诉她的事情不会是她所爱听的。苏箬甚至盯着孔桦扔在地上那些黄色的剪报都能盯出一朵来。真的是,暗褐色的,大概是当年孔桦洒在上面的血。
“为什么你现在还能睡得着?”娜娜做出一看就很恶意的困惑神情,“姬遥莘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箬本来已经站起身,准备回卧室蒙头大睡,听到娜娜忽然问的这句话,她在原地站住了,浑身发冷,好像有人把一大桶冰水劈头对她淋下,浇得她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一样。她突然有一种冲动,阻止娜娜接着说话,不管用什么方式……但是她最终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娜娜异色的双眼紧紧盯着苏箬,如同蛇盯住了自己的猎物。她的笑容是那么甜,像她的妆容那样,张扬中有着无法忽略的美:“苏箬,我知道,人在弥留之际,一秒钟都会被无限拉长,你会觉得度过了一生,甚至更长的时间……但是难道你没有发现,你已经死了吗?”
苏箬僵在那里,被定住了一般,过了很久她才努力试着张开自己的嘴,每一个字都哆嗦着,却又无比沉重地砸在地上:“我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是那时候在淮河里被吴德拖进水里淹死的吗?在废弃的商场从扶梯上掉下去被铁丝网碎尸的吗?在姬遥莘的雪山上被冻死吓死摔死的吗?
都不是。苏箬恍然想起来,在那之前,她就已经死了,更准确地说,在整个噩梦开始之前,她梦见站在河畔的两个女孩之前,她就已经死了。只是她的灵魂一直还在迷茫中游弋,没有发现这个令人恐慌的事实。
……红裙子,苏笠穿过的那件……还有血,是她的,也是苏笠的……她坐在床前,低头看着手中的铁盒子……里面有最珍贵的东西……
苏箬惊恐地张大了眼睛,她忘记的那件事情马上就要想起来了……藏起来的铁盒子不是还好端端摆在床头吗?里面装的那些东西,她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点点凑起来的,直到能把盒子金属底部全部铺满……摇一摇,盒子中的声音格外清脆,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中黑色的诱惑……只要吃下盒子里所有的药片,她就能见到苏笠了,至少当时,苏箬是这样说服自己的。没有什么会比死亡更简单的事了,最难的却是意识到她自己的死亡。
她早就想死了,很早的时候,苏笠自杀的时候她就想过死……
……医生说:“这种东西每天最多只能吃一片。”
……医生说:“你最近的症状有没有好一点?”
……医生说:“肯定能治好的,你要给自己信心。”
她没有吃那些药,她把药片一片片都存了起来,为了一次吃下去,为了买通往那个世界,通往苏笠身边的门票。她的确那样做了,在高二五班外的走廊里本来差点都回忆起这所有的事情,回忆起她已死的事实;可是那时候姬遥莘告诉她,都是幻觉。
她分明已经死了。可是她没有见到苏笠,没有什么解脱的感觉,依然在这个世界上,狼狈不堪地游荡着,可笑地认为自己还活着。
苏箬忘记了她已经死去的事实。姬遥莘同样也骗了她,她告诉苏箬要有希望,要好好活下去,那都是骗人的。苏箬相信了,她才会对死亡充满恐惧。
真的已经死了吗?苏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凌乱,掌心苍白。或者就像是娜娜所说的,濒死的人没有时间的概念,死前的那一秒钟,都被延伸成为永恒……
难怪她和同学打招呼,同学会回一句“有病”,因为同学知道她已经死了;难怪外卖送不到她手里,因为这间屋子已经是死过人的凶宅,也难怪邻居女人那么害怕她,因为她已经死了;难怪姬遥莘告诉她高二五班中全都不是活人,难怪姬遥莘的山难记录中会有她的名字,正因为她已经死了,所以这些都变成了顺理成章。
苏箬步履摇晃着走到卧室,她从门口往里张湾,她看见“自己”正躺在床上,满口白沫,脸色发黑。苏笠站在床头望着“自己”,她还穿着那身红裙子,长发披散下来,挡住了脸。苏箬扶着门框,指甲几乎都陷入到了木头中。苏笠转过身,攀到了窗台上,然后便向下一跃……
“姐姐!”苏箬几乎要失声叫出来,然而她知道,一切都没有用了,太迟了。苏笠早都已经死了,自从苏笠死了之后,苏箬也常常会琢磨着自杀的事情。然后她搬了出去,到另外一座城市租房子独居,后来她觉得自己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可是没有那么多钱维持一次次昂贵的心理咨询,而且她觉得,自杀比失眠更容易被接受。医生有什么用呢?除了给她开一些处方药。
身后一双手环上了她的腰,娜娜的声音魅惑而动听:“现在想起来了吗?亲爱的苏箬,你已经死了,姬遥莘居心叵测。”
苏箬的大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她慢慢回过神,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颤抖。
“没关系,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我们不是都死了吗?”娜娜压低了声音说,“没有什么不好的,苏箬,加入我们吧。”
尽管苏箬觉得心里浑浑噩噩宛若一滩浆糊,她还是本能地顺着娜娜的话问道:“加入你们?”
娜娜绕到了苏箬面前,她捧起苏箬的脸。娜娜的手是冰凉的,可是就算这样,苏箬也能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暖。娜娜是那样温柔地对她笑,哪怕她的妆容格外妖媚且具有攻击性,苏箬都觉得自己从娜娜脸上能看到姬遥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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