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李抒)

还是等池珉情况好些，他们再找童嘉羽聊天，一起讨论题目吧。
天真的同学们大抵都是这样认为的。
一个月后，学校举办校运会，受邀的童嘉羽无法再拒绝，而池珉作为特别人员，不需要参加这类活动。
老师的提议是，不舒服可以请假在家休息两天，池珉没有同意。
他来到人群密集的操场，并在一旁等待童嘉羽检票，童嘉羽报的是跳远和400米接力赛，周围都是认识的同学。
彼时池珉已经换上新的助听器，比原来小巧，且更方便佩戴，童嘉羽放心不少。
他因为池珉，冷落了不少同学，自然不好意思再回避，一面与同学聊天，一面时不时观察少爷的反应。
童嘉羽主动说话，一旁的两个同学便也开始敞开了怀，大方爽利。
“童嘉羽，你最近也太不够意思了！叫了不应，连个字儿都没有，就过来一个眼神。”
“怎么着，真当以为谁都跟你有心灵感应吗？”
“就是啊，不知道还以为谁把你给得罪了，还得给老师传话才能跟你说上话。”
“挺牛啊你！”
这两个同学都是豪爽之人，说话没有恶意，童嘉羽笑了笑：“最近情况特殊，下次尽量不会了！”
“真假？”其中一人睨他一眼，本想随手搭往树上撑，结果不经意一瞥，看见大量蚂蚁，瞬间打消念头，把手臂压在童嘉羽肩上。
他个子高，童嘉羽个子不高，跟搭把手差不多，还挺舒服的。
童嘉羽对这些大大咧咧的肢体接触不排斥，另外一个人见状也搭了上来。
他们个子都不低，体重也有点分量，大咧咧的两条壮胳膊搭上来，童嘉羽险些被压下去，不过好在高个子伸手把他拉住了。
“诶呦我去，没事儿吧！”男生们惊呼一声，看他小胳膊小腿，不再造次，悻悻然把手伸回来。
“小事儿，我这不没摔呢。”童嘉羽学着他们的口音，笑着说。
想到什么，他下意识朝池珉看去，只见池珉目光沉沉，乌黑的瞳孔盯住他方才被人碰过的肩膀。
“过来。我耳朵不舒服。”
池珉说的是唇语，别人听不见声音，但那几个字几乎是深深刻在童嘉羽脑子的。
童嘉羽想也不想，抬腿就去，另外两个人叫都叫不住，就看见他朝一个方向跑过去了。
紧接着，他们抬起眼，正中池珉黑暗、冷冽，毫不掩饰警告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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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珉：想把助听器砸了。
（抱歉，害大家久等。）

第94章 校服脏了扔了
张尚和秦志向被池珉的眼神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哆嗦的劲儿还没过，转眼间，只见童嘉羽脚步急促地跑到了他面前，他的视线便定睛在童嘉羽身上。
没有再看他们。
检票的队伍是一条长龙，童嘉羽的位置很靠后，他似乎也忘记排队，耷拉着眉眼，手犹豫不决地腾在半空中：“是痛吗？还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会突然不舒服呢？”
一连三问，将他的紧张展现得淋漓尽致。
最终，他没能碰到池珉的耳朵，池珉也没让他碰，缺乏耐心地钳住他的手，“去卫生间。”
被动地走出一小段路，听到张尚和秦志向在叫他的名字，童嘉羽后知后觉：“少爷，我还要排队检票……”
“回来再排。”池珉说。
他识时务地选择了闭嘴。
教学楼一楼就有卫生间，但池珉带童嘉羽去了二楼，那里的卫生间意料之中的清静，没等反应过来，童嘉羽就被拽进了同一个隔间。
隔间狭窄，但是很干净，没有异味，不至于令池珉糟糕的情绪加重。
“不是想要检查吗。检查吧。”池珉站着不动，透露的语气听着很冰。
如果少爷的耳朵不舒服，心情就会变得格外差劲，童嘉羽深知这一点，迅速接受少爷的坏脾气，但他没有检查耳朵的经验，也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奋力踮起脚尖，努力去看那只戴着助听器的耳朵，然后观察少爷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枚微凉的耳垂。
紧接着，池珉毫无征兆地把他摁进怀中，像一个猛烈的拥抱，胸膛贴着胸膛，他们穿得很厚，却好像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扑通扑通。
池珉厌恶任何人和童嘉羽接触，不管是普通聊天，还是男孩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勾肩搭背，在他这都是记号行为，意味着他要标记在脑子里，一件不落地从童嘉羽那里夺回来。
这些都是童嘉羽一概不知的。
童嘉羽以为池珉很难受，下意识环住他的腰，很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直到时间持续得有点久，自己有些站不住，轻声问了句：“少……”
忽地，门外传来一阵由近及远地说笑声，要叫的称呼刚吐露一半，童嘉羽感觉自己像香蕉皮一样被剥了出来，嘴巴和大半张脸立即被一只手掌罩住。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完完整整地倒映着池珉的脸，又从对方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表情。
睫毛颤得很厉害。
扑通扑通。
童嘉羽第一次在和少爷的触碰中感觉到紧张，这样的感觉很微妙，也很奇怪——可能是因为两个男生挤在公共洗手间的同一个隔间内。
不能被别人发现，是他的第一想法。
好在进来的两个人只是洗个手就出去了，童嘉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听觉，听到脚步声走远，他呼了一口气，回过神，发现少爷悄然中离他的脸很近。
好像有点太近了，像是要朝他的脑袋撞过来。
“少、少爷？”童嘉羽的头不自觉往后仰，然后磕到了门上。
不太疼，但是貌似有点响过头，“咚”的一声，他瞬间抱住脑袋，整个人都懵了。
池珉也愣了一下，眼神即刻恢复正常，说了句“抱歉”，之后退了一步，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检查一下有没有长包。”
“应该没有，不疼，就是响了一点。”童嘉羽任由他揉脑袋。
揉了一会，池珉收回手，表情也回归平静：“回去比赛吧。”
排队的队伍缩小成短短一条，比赛即将轮到张尚，他们看到童嘉羽，挥手叫他过去排队。
童嘉羽看到他们身后的人，迟疑了一下，被池珉抓住手臂，淡到听不出生气的语气，但莫名的不容忤逆：
“重新排。”
他顺从地说：“嗯。”
白天校运会，晚上上晚自习，写老师布置的作业，回家和少爷一起复习，比往常多了一些不同的日子，实际上也是稍纵即逝。
充实的生活其实都很类似。
不记得是哪一天，童嘉羽突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校服变新了，校服是一块儿买的，他拿几套出来比对，最后发现不是校服变新了，是校服本身就是新的。
池珉拿着他喜欢吃的焦糖饼干进房间，看见他疑惑地举着两件校服看来看去。
“少爷。”童嘉羽说。
“说。”池珉神色平平，如同对他手中的毫不知情。
童嘉羽说：“你过来看看我的校服外套是换了新的吗，我记得我好像没有这么平整的……”
池珉没走过去，说：“别看了，是换了新的。”
他放下校服，眨了下眼睛：“我数了一下，一共有四套，原来那套旧的呢？”
“我叫林姨给你扔了。”池珉说。
“为什么。”童嘉羽愣了一下：“只是有一点点皱，也不明显，还是可以穿的。”
“弄脏了。”池珉说：“有新的就穿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过来吃饼干。”他强行打断，命令。
“好，我要吃！”童嘉羽听到饼干，眼睛登时一亮，不再管校服了。
高二的上半学期平安度过，下半学期倒是发生了少许不一样的事。
某日，池珉穿戴整齐，从房间出来，见到林姨口中的“新来的阿姨”，对方皮肤生得白皙，气质温婉，与他对视有一些紧张，又融合在弯起的眉眼之间。
比林姨年轻至少十岁，并不让人讨厌。
“你是替补的阿姨？”池珉静了两秒，说。
这事前两天林姨前两天就和他们报备过，家里办喜事，紧急回去两天，这个期间会有新的阿姨给他们送饭，所以他并不意外。
“是的，以后叫我方姨就可以。”方停雪告诉他，这时童嘉羽也从房间走出来，她微张了张嘴，问：“你、你们这是……睡在一起吗？”
池珉眼神突变，语气冷冰：“不该你问的事情别问。”
“是，是，我知道了，抱歉。”方停雪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生气，声音抖了抖。
“没关系。”童嘉羽打圆场：“少爷只是有一点起床气，不是有意针对方姨。对了，方姨你好，我叫童嘉羽，以后你叫我小羽就好！”
惧意打消少许，方停雪笑道：“好，小羽。”
她说：“我带了热菜过来，现在两位小朋友可以下去吃了哦。”
小朋友。
池珉和童嘉羽下楼前，又看了她一眼。
对方顿了顿，马上回以微笑，露出标志的八颗牙齿。
池珉收回目光。
两天后，这位方姨果真不再来，但童嘉羽记住了这两天饭菜的味道，虽然不如林姨做得好吃，但很有家的味道。
他很喜欢吃。
把心里话告诉少爷后，他收到了一句面无表情地吐槽：“你什么东西不喜欢吃。”
他老实回答：“胡萝卜呀，胡萝卜我最不喜欢吃了。”
“明天叫林姨煮两顿胡萝卜。”
“不行！”童嘉羽一惊，说：“胡萝卜有股奇怪的甜味，我不喜欢。”
池珉说：“这么挑食，你还想不想长高。”
身高是童嘉羽最大硬伤，因此果断噤了声，他还盼着再长两厘米，这样他就能有一米七五，抬头看少爷的时候不用那么辛苦。
再放月假，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准备升高三，月假改成两个月一回，是非常稀有的假期，但童嘉羽却有些开心不起来，甚至是紧张。
司机放学过来接送他们，一边开车，一边告诉他们一个消息：“今天池先生请吃饭，务必让我送少爷和小羽去餐厅。”
不知是听见哪个字，童嘉羽悄无声息握住了池珉的手掌，明明是夏天，他的手心却是凉的。
前一个月时间，林姨找他说了些话，问他们私下有没有提过方姨，还问少爷对方姨是什么态度，几乎都是与方姨有关的事情，童嘉羽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随后，他听见林姨说：“她是先生的二婚妻子，已经在老宅住了有段时间，这段时候查出有了身孕，池先生打算下个月领证，邀请你和少爷吃一顿饭。”
尽管事先已经猜到一些，童嘉羽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半晌过去，他终于说出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那……少爷知道吗？”
林姨摇了摇头：“先生怕少爷知道后就不愿意去吃饭了，所以打算瞒着少爷，先告诉小羽。毕竟少爷最在乎小羽，小羽提前知道，做个准备，到时候也能及时安抚少爷。”
童嘉羽皱眉：“可是……”
明知道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为什么还要容许它发生。
林姨知道他的顾虑：“我看得出来，方女士心里是在意家庭的，先生这回是也想找个人稳定过日子。我上次请假回去办喜事，方女士刚查出怀有身孕，还主动提出要给你和少爷做饭，说要让你们尝尝她的手艺，先生本打算让沈伯去请一位家政阿姨过来替补，见方女士态度坚决，这才同意。”
童嘉羽一时间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看着他眉头紧皱，仿佛陷入某种沉思，池珉反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仅剩的一点脑子全用去学习了，连演戏都不会。
书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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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相信林姨说的话。

第95章 他叫我不要欺负你
餐厅静谧，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竹香，由工作人员带路，池珉和童嘉羽走在后方。
舒适的竹香无法消除童嘉羽的焦虑，他走在池珉旁边，屡次碰到池珉的肩膀，被池珉看了好几次，依然无知无觉。
他在思考，提前告诉少爷和少爷自己亲眼看见，哪个伤害能减小一点。
“到了，就是这，请各位用餐愉快。”
由于思考得出神，工作人员替他们把包厢的门拉开，他都没有发觉，径直往前走，眼看要撞在门上，池珉眼疾手快拉住他，“能不能看路。”
看到工作人员担心的眼神，他笑了笑说：“我没事。”
包厢宽敞、幽静，氛围和环境都是一流，如果不是目的不纯，童嘉羽很愿意来这吃饭。
方停雪看到他们，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局促地笑了笑：“小池，小羽。”
池怀仁扶了一把她的腰，皱了下眉：“不是都见过面了，打什么招呼，站这么急动了胎气怎么办。”
闻言，童嘉羽倏忽间看向池珉，对方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眼底都是平静的波光。
“杵在那干什么，这么大个人吃饭还要人亲自请过来吗？”池怀仁沉声道。
方停雪在底下拍了两下他的腿，示意他少发点火，笑着打圆场：“我听林姨说了你们的喜好，点了几道菜，看看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几道菜含蓄了，童嘉羽看了一眼，桌上几乎都是他和少爷爱吃的。
跟着少爷一起入座，他才发现他们的手一直牵着，他抬起头，看到池叔叔往他们手上看了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
小的时候牵手、拥抱，长大后再做就显得不合适，童嘉羽能感觉出来他们和别的男生相处不一样，但这种亲密已经刻进骨子里，再习惯不过。
他都听少爷的。少爷认为可以，他就可以，少爷要是认为别扭，奇怪，不想再和他亲近……
童嘉羽下意识回避这些问题。
餐厅的桌是四人桌，却并不小，如果想给对面的人夹菜，需要站起来，方停雪担心他们拘束，用公筷给他们分别夹了一些到碗里。
看着满满当当的菜，童嘉羽一时不知从哪开始吃起。
“他想吃什么自己会动手，不用你做多余的事。”池珉语气冷淡地说。
方停雪愣了下，牵强地笑了笑：“好，那小羽想吃什么自己夹，夹不到再跟阿姨说。”
童嘉羽一直很难拒绝别人的善意，忙说：“谢谢方阿姨。”他随手夹了一块进嘴里，说：“好吃，我很喜欢。”
不见池珉再说什么，方停雪心终于落到肚子里：“喜欢就好。”
气氛缓和，餐桌上只剩下动筷的声音。
一顿饭将要结束，池怀仁清了清嗓子：“你们方阿姨已有三个月身孕，我预计下个星期跟她领证，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到时候该改口叫什么，我希望不需要我的提醒，你也能自觉叫一声“妈”。”
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面孔。
“改口？”池珉听到有史以来最好笑的笑话，“我没爸哪来的妈？”
池怀仁一掌拍在桌上，清脆的响声将方停雪和童嘉羽都吓了一跳，铁青着脸说：“读了十几年的书，你就是这样跟你爸说话的，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是吗！”
每回父子俩见面都像仇人，但像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方停雪也是始料未及，拍了拍池怀仁后背，安抚道：“没关系，孩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他们叫什么我都开心，你消消气。”
童嘉羽见状也是拉住池珉的手，他怕池叔叔一个气不过扔个杯子过来，这样他能及时替少爷挡一挡。
好在经过方停雪的安抚，池怀仁的情绪已经平缓下来，抚了抚额头，深呼吸一口气：“算了，也怪我。”
听到后一句话，童嘉羽来不及震惊，手上一紧，瞬间转移他的注意力。
“少爷……”
他张了张唇。
用完餐，他们一起坐车回池家，明明车里的位置四个人坐绰绰有余，童嘉羽依然觉得压抑。
为了缓和气氛，方停雪找话题，他负责回应，两人一来一回，池珉和池怀仁则一声不吭，不过倒是不至于喘不上气了。
到了池家，池怀仁进屋，对池珉说：“跟我去一趟书房，有话跟你说。”
这个时候，通常是只允许彼此私下交谈，童嘉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珉跟着池怀仁上楼，方停雪走过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实则心里也有点紧张。
她以为父子俩关系只是疏远的程度，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令人担心的父子俩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沙发上，大概是那一句“也怪我”，池珉态度有所舒缓。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趁现在这个机会，全部释放出来。”
池珉说：“有什么不满你自己感觉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