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染呆呆“啊”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又猛地推开殿门,情景不变,她却再一次瞳孔骤缩。
她踉跄了一下,往前扑去,直直跪倒在了地上。
她对身体上的疼痛恍若未察,一抬头,直直对上了桌上自己父皇的眼睛。
那颗头颅仍睁着眼,竟是在毫无防备下被拦脖斩断!
“父皇…”
“父皇!”
“父皇!!!——”
应不染吼得撕心裂肺,又猛地顿住:“对…母后…母后呢?还有国师…国师又在哪?!”
她站起身来,这才察觉到腿上的疼痛,不过已经无暇顾及。
她上前几步,颤着手为自己的父皇合上眼睛,便毫不犹豫地出了大殿直奔国师殿。
亓幸跟在她身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殿下…”
应不染扭头冲他笑了笑,若不是眼眶微红,嗓音沙哑,真叫人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风君大人,我没事。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嘛…只是我父皇死相如此凄惨,我得先找到凶手才是…”
亓幸松了口气,惊叹于她还保持着理智:“好,殿下你心理素质还真是强大…我也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只能提供安慰和法力了。”
应不染扬唇:“足够了,多谢。”
一路气势汹汹地来到国师殿,只觉殿周围一圈强大的气场,亓幸直道不妙,
进殿,入目只见一位身着血红宫袍的妇人和一个紫衣冷面的男子。
“母后——”应不染失声叫道。
男子抬眼冷冷扫过来,亓幸在见到他的脸时猛然一顿,不可置信道:“你……?!”
男子一顿,皱起眉打量亓幸,倏地好像想起什么,动作一顿。
“天庭的…?”他冷声道,“幸好…只是个仙啊。”
话音刚落,殿内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声不绝于耳,无数细小丝线向二人飞去,裹挟着浓重的杀意。
“喂,你什么意思?!!仙怎么了!看不起本公子啊!!”亓幸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扭头冲应不染道,“殿下,你也没告诉我清莲国的年迢国师就是浔安啊——你快过来,我借你法力!——”
浔安这名字,十年前风靡一时,此人天赋过人,将要飞升。
可飞升的人毕竟也不在少数,他却能让人铭记的原因便是——他放弃了飞升,继续做弱小的凡人!
那时的天庭诸仙怎么说来着?——
“小伙子真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啊。”
“这大好的飞升契机就白白浪费了…”
“哼,心高气傲,迟早后悔死!”
“他是被天雷劈傻了吧…?”
众说纷纭,可浔安只是提剑转身,一点点走下凡尘。
此事亓幸自然也有所耳闻,当时还唏嘘了好一阵。
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渐渐地也就无人再提起了。
只不过…此人竟是来清莲国做了国师?
亓幸满腹疑问,也没忘了给郁玄传灵:“郁兄,请求支援,你最好的朋友有难了!”
郁玄回:“撑着,别死了。”
亓幸向空中打出一掌,风流如有形之花般在空中绽开。
一切仅在瞬息之间,应不染与亓幸一击掌,法力瞬间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她大惊:“风君大人,我不会把你吸干吧。”
亓幸大喊:“不必担心!本公子别的不行,就法力和香火管够!”
应不染放了心,带着充沛的法力向浔安奔去。
只是,她对上浔安难免吃力,更别说还要护着皇后。
“殿下,你安心打!皇后娘娘交给我——!”
“好——!”
应不染余光瞥见亓幸背起自己母后,也开始专心对战起来。
她手腕一抖,三尺青锋在日光下划出一道冷冽弧光。
只见她身形如鹤,脚尖轻点,整个人已飘然后退三丈,与浔安拉开距离。
“我倒是不知…国师出手这般不要命!”应不染盯着他的眼睛,道,“国师,我且问你——我父皇可为你所杀?我母后可为你所伤?那诸多护卫可是为你所灭?!——”
浔安冷笑一声:“是,又何妨——”
他手中剑影交错,剑光如雪。
亓幸默默躲去一边,以指代梳捋了捋自己的长发,又拍拍自己的脸,皱着一张脸小声道:“本公子这么一副绝世容颜可不能被损了形象…真是的,打就打嘛,非要这么粗鲁干什么…”
面对浔安的动作,应不染不退反进,双剑相指,火星四溅间,两人法力相撞,脚下白砖寸寸龟裂。
与此同时,应不染心里一惊——纵使她一直知道这位国师不容小觑,可此刻真正与其交手,她才恍觉,他从前绝对隐藏了实力!
浔安眼中亦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了然地瞥向一旁的亓幸:“呵,看来这位,法力不俗。”
亓幸有些着急地摇着折扇,面上却扬起笑:“过奖过奖,本公子也就天下第一的水平。不过年迢国师,你——为何要这么做?”
浔安嗤笑一声:“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他扬眉看向应不染:“你说,杀人需要理由吗?”
应不染皱眉:“你什么意思?若凡事皆随心所欲,那国家如何和谐有序?百姓如何安居乐业?”
“呵——说得好听!”浔安冷笑,“你和那个老不死的一样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应不染剑尖凝滞一下,眼中迸发出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浔安突然大笑不止,丛衣领袖口处钻出数十条金线蛊虫。应不染皱眉:“什么东西?”
剑柄突然发烫,应不染低头一看,自己的佩剑正剧烈震颤,剑格处睁开一只布满血丝的金色竖瞳——这正是五年前浔安亲手为她开过光的本命法器!
“原来…你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应不染震惊道。
浔安扬手一指她:“公主啊公主,本来我是不想杀你的,可你非要这个时候回来…哈……”
应不染警惕地退后一步,问:“什么意思?”
浔安狠厉一笑:“意思就是,你,还有这位神仙,都得死。”
“哈,浔安!本公子脾气好才给你三分薄面,你别仗着这三分薄面说话这么臭不要脸!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放狠话要屠杀两名天庭仙君,是在掩盖你真正要做的事吗?!”亓幸大喊。
浔安神色一凛,眉头皱起,目光紧盯亓幸。
亓幸简直要被自己的智慧折服了:“怎么,被本公子说中了?你——”
就在此时,郁玄破门而入,浔安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
“哈…哈…好,好啊!”他似是疯极,可眉眼间的色彩分明比先前更为清明。
应不染被他这副痴狂模样惊住,一时间停留在原地,郁玄自进门后就挡在亓幸身前,幽幽看着浔安,除此以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僵持片刻,浔安面容间的郁色渐渐散去,他一扬手,手中剑直指应不染,往前冲去。
亓幸早在先前就又给了应不染一件法器,此刻她毫不犹豫地迎击而上,而郁玄也一跃而起,一掌拍出去。
瞬息间,三人已过了数十招,亓幸看得眼花缭乱,只觉突然背后一凉——
“风君大人!分身——”
亓幸来不及应她,一回头,只见郁玄胸口插着一柄长剑,浔安站在他身后,神色狠厉。
而在中剑的一瞬间,郁玄回身一击,一掌将浔安打飞,他砸在地上,痛苦地闷哼一声。
也在同时,浔安神情间的阴沉一扫而去:“还是…”
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用尽全力抬眼,似是随意地瞥了一眼郁玄,便很快移开目光,嘴唇嗫嚅几下,就被应不染制住,猛塞了几颗药丸。
“郁兄!郁兄!”亓幸慌张地接住郁玄,让他的脑袋顺势靠在自己肩上,大喊。
“别吵,这点小伤…”郁玄缓缓道。
亓幸回头看应不染一眼:“公主殿下,我先带郁兄回天庭,浔安法力耗尽逃不了,这里交给你了。”
“好。”
亓幸不再犹豫,背起郁玄奔出去。
“国师,我敬你法力过人武功高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应不染转头,问。
浔安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竟带上几分轻快:“哈…看来你竟是真的不知吗…?那个老东西,竟然真的…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呵…哈…!”
应不染皱眉:“过去十载你我虽算不上有多深的情谊,但我也当你是师父——你现在这样阴阳怪气,到底是在骂谁?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浔安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水,眯着眼看了应不染半晌,一笑:“真有趣啊…你居然还有闲心心平气和地跟你的杀父仇人聊天?”
“这又是什么意思?国师,你杀了那么多人,总该有个理由,我所求不过真相而已——”
“呵…我凭什么告诉你?你该庆幸,你母后还有一口气——啊,还告诉你一件事,若不是你,你父皇本可以死个痛快。”浔安的神情愈发戏谑。
应不染瞪大眼睛:“什么…?”
许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他有些恍惚,说的话也莫名其妙起来:“……我不会后悔,但是…还是很遗憾啊…”
应不染是真的迷惑了,他到底什么意思?
她俯下身子,一探,浔安已经断了气。
安抚好皇后后,应不染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到白玉京的,只是刚走到议事殿前,她就猛地顿住。
那里面传来的正是金术的声音:“启明国主和皇后被杀了,只留下一位公主。”
一瞬间,应不染大脑一片空白,她猛地推门而入:“什么?!”
众人齐齐转头看她,许是都知道了清莲国发生的事,不由唏嘘,连带着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上怜悯和同情。
应不染一愣,也觉得自己有些过激了,顿了顿又问:“启明国…也是…?”
金术叹了口气:“不错,不过…我和哥哥还查到了点别的东西。”
原来当初白玉京上一别,金术尘玉又去了启明国一趟。
可谁知,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正好碰上一个男人要杀启明国主和皇后。
两位神君合力,他自是不敌,可就好像根本毫无生念…
就好像下定决心,算是搭上自己,也要杀了他们似的。
启明国主和皇后死了,也挺好笑,金君土君二人实力强盛,竟没保住两个凡人——
不过那个男人,也就是浔安,毫无疑问也死了。
“他躲都不躲了,硬抗我和哥哥的合力一掌也要带走启明国主和皇后…什么毛病…”金术嘀咕。
应不染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不…不是,他怎么同时在启明和清莲两国皇宫内,杀了两国国主的?”
金术叹口气:“分身。”
“怎么可能…”应不染喃喃,“跨越两大国,这么远的距离,更何况我、风君、水君三人与他交手时,他就已经是两个分身…启明国那边居然还有一个…?”
“这也正是我与阿术疑惑之处。”尘玉道,“浔安未曾飞升,法力却如此强大…那他,究竟经受了什么,才练就这一身功法,却又突然在如今做出这档子令他功亏一篑的事?”
文卷原本垂眼看着案上那株白玉兰,闻言看向应不染:“公主殿下,年迢国师自十年前放弃飞升后便前往清莲国成了国师,虽然你后来飞升了,也与他相处了十几年,竟一点异常都未察觉吗?”
应不染点头:“当初我父皇想让他教我功法,他不愿,因此我的修炼都与他无关。至于其他方面…我与他其实没什么瓜葛,他似乎很不待见我……”
她的眼里带着疑惑。
可是此事疑点重重,如今尚且不能妄下定论。
总不能是启明清莲两国国主同时得罪了浔安,以至于让他花费十年时间,不惜以命换命也要杀了他们吧?
那也太荒谬了。
还有,启明国大旱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百姓对国主的恶意从何而来?
浔安为何隐姓埋名成为年迢国师却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仅以凡人之躯修炼十年,为何他的法力如此强盛?
浔安对应不染说的“若不是你,你父皇本可以死个痛快”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浔安放过应不染是因为往昔情谊的话,那他又为什么放过启明公主?
难道是觉得她与自己的仇无关吗?
可浔安又分明因为亓幸和应不染的插手而对他们心生杀意,更绝无道理放过那位启明公主。
“还真是杂得很…”文卷抚额晃了晃脑袋,“公主殿下,节哀,此事不必太过担心,文卷殿会尽快解决。”
应不染看看文卷眼皮下浓重的乌青,嘴角一抽:“呃…其实也没那么急…文卷神君你也要记得休息,记得休息哈…”
该说不说,文卷能以神的身份屹立不倒,其敬职敬业和办事效率都是数一数二…只是,旁人看了实在于心不忍。
金术凑过来一看,哈哈大笑:“老文最近工作量又加大了啊,不是我说,你就应该多培养几个徒弟,又能当乐子解闷又能帮你干事,多有用。”
文卷盯他半晌,才回:“嗯…有理。”
金术被她无神的目光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喂,老文,你还是多休息吧…我感觉你精神不正常了……我的天哪,老文要成为天庭第一个累疯的神仙了。”
应不染打过招呼,慢慢往自己的清莲殿走。
经过这么一打岔,应不染心情也恢复些许。
过去很早,她就意识到,若她有朝一日飞升,那必然会有与至亲生离死别的一天,因此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在这一日到来之时太过慌乱。
只是,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父皇,您……做了什么?”她抬头望天,轻声呢喃。
第10章 剑伤隐情烛照心渊
“郁兄,啊——”亓幸一手端药碗,一手拿汤匙,轻轻吹了吹,喂给郁玄。
郁玄眼睛都没眨一下,亓幸疑惑:“不苦吗?”
他舀了一勺自己一尝,小脸瞬间皱成一团:“诶哟我去——”
郁玄似乎弯了弯唇,开口道:“其实我可以直接喝。”
亓幸把碗递给他,嘟囔:“好吧好吧,这么苦,你还是一口闷吧…我给你换药吧。”
郁玄垂眼,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他背过身去,亓幸左看右看,设下一层结界,这才轻轻褪下他的衣衫。
尽管不是第一次了,可玄色衣衫滑落的瞬间,亓幸的指尖还是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郁玄的背脊在烛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却横亘着数不清的狰狞的伤疤。
新伤叠着旧伤,最深处的那道剑窟窿已被包扎,可白布还渗着血丝。
亓幸抿了抿唇,慢慢拆开纱布,将药膏挑在指尖,却悬在伤口上方迟迟未落。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抖得厉害。
“我自己来?”郁玄伸手要接药碗。
“别动。”亓幸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又像被烫到似地松开,小声道,“你涂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把左手垫在右手腕下稳住颤抖,这才蘸着药膏轻轻点在那道渗血的伤痕上。
“疼不疼啊?一定很疼吧。”亓幸皱着脸道。
郁玄没回答,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微蜷。
碰到郁玄皮肤时,亓幸自己先缩了一下,像被火苗燎了似的。
与此同时,郁玄的肩胛骨微微绷紧,亓幸立刻蜷起手指,用指腹最柔软的部份贴着伤处边缘,极轻极缓地打着圈抹开。
冰凉的药膏在他指尖化开,混着一点温热的血,染得他指尖发红。
“嘶…”郁玄道。
“啊!弄疼你了?”亓幸手忙脚乱收回手,耳根唰地红了,“我、我轻点…”
他深吸一口气,这次动作更轻了。
指尖沿着伤痕缓缓涂抹,像在描摹什么易碎的瓷器。
可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心跳却越快,在安静的屋内显得震耳欲聋。
指尖发颤,药膏涂得歪歪扭扭。
“伤的是我,你抖什么?”郁玄低笑了一声,问。
“谁?谁抖了?”亓幸嘴硬道,可耳尖红得几乎透明,“是这药太滑了…”
郁玄侧过脸,余光瞥见他通红的耳廓,一贯冷峻的面庞上浮现一丝促狭的笑意。
亓幸顿时炸毛:“笑什么笑!再笑你自己涂!”说着作势要把药碗塞给他,可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小声嘟囔:“…算了,你这人下手没轻没重的。”
他低头继续涂药,可郁玄那一笑让他整个人都乱了,指尖不小心蹭到对方腰侧时,两人同时一僵。
“…啊,抱歉!”亓幸猛地缩回手,差点打翻药碗,脸颊烧得发烫,“手滑,手滑…”
郁玄没说话,可亓幸分明看到,他后颈的肌肤也泛起一层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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