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谭玄和谢公子那么久以前便认识了,难怪他们俩关系这么好。
她分心了这么一小会儿,院子里两人已经又过了二三十招,二人位置几度变换,银芒与青锋在阳光下不住闪耀,铛铛之声不绝于耳。
孟红菱的眼力渐渐有些跟不上了,只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程俊逸用起剑来倒是全然没了平时的几分书呆气,全神贯注的脸庞在阳光下很显出了一些严肃俊朗的意味。但若是跟谢公子一比,却又有些黯然失色了,没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谢公子跟人动起手来,是这般飘逸又锐利,剑光映着他的眼,竟有了几分霜寒之意。剑气森然,剑势如风,配上他秀丽端庄的面容,真是妙笔丹青都难以描摹的绝美景象。
孟红菱没有那个眼力,谭玄却是有的。程俊逸本事不错,自身条件也好,若是临阵对敌的经验再丰富些,还能在白城手下多坚持个三四十招。而以现在的情况看,不出十招白城便可取胜,但显然他没尽全力,属于连打带教,让两招攻三招,算是对招练习,大概还准备跟他多过一过手。
果然,过到百余回合,程俊逸□□,显出疲态。谢白城连攻了三剑,他应付的有些手忙脚乱,三剑已毕,浮雪又荡出一道银弧,凌空劈下,程俊逸勉强提剑相格,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几步,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谢白城笑吟吟地收剑停步,也有些微喘,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瞧着他道:“你不错啊,比你哥当年要强。”
程俊逸用剑拄着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又抬起胳膊,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半晌方道:“多谢……谢哥哥指教!”
谢白城笑着对他摆摆手:“不用讲这些虚礼客气。”说完转身往廊下走。
谭玄早让孟红菱进屋端了茶来,递了一杯给白城,白城接过来饮了。谭玄看着还在院子里仔细琢磨的程俊逸道:“俊逸,你个子高,臂展长,论起来是优势,但回身慢却会是个明显的弱点,要时刻注意保持好距离,不要轻易让对手近身,否则你会很麻烦。之前你那几个小朋友里,是不是数花家小子最让你头痛?”
程俊逸点点头。谭玄又道:“你家流光剑法虽是快剑,但倘若对方跟你以快打快,你也不能轻易被带跑,要守好自己的节奏。白城的剑法兼具快剑和重剑两类,他交替着一用,你就乱了阵脚,自然很快就落了下风。”
程俊逸听他说的皆切中要害,不由连连点头,复又低头深思,反复回味,竟觉这一番比试实在获益良多,心中也是喜悦。
这一日便就这么过去。转眼到了第三日,也是他们该出发的日子了。一大早,谭玄就把所有人集中到正堂上,几个包袱在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
面对另外三个人,谭玄清了清嗓子,宣布道:“今日出门,稳妥起见,大家一起化装改扮一下吧!”
三人都瞪大了眼睛瞧着他,过了一会儿还是谢白城率先提问:“改扮成什么样?”
谭玄先指了指自己:“我扮做一个富商。”接着指向程俊逸,“俊逸么,毕竟我们长得也不相像,就扮做我的内弟。”
谢白城的心里突然冒出很不好的预感,他紧紧盯着谭玄,谭玄却不瞧他,转而看向孟红菱。
“你呢,年纪装作是女儿吧,好像也大了些,做妹妹呢,好像又小了点。只能委屈你,装个伺候的小丫鬟。”
孟红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装丫鬟也还行吧,真叫她装个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她才头疼呢。
谢白城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他紧盯着谭玄:“我要装作什么人呢?谭庄主!”最后三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的。
谭玄有点不大自然的冲他一笑,佯咳两声,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你么,你自然是,嗯,那个,装、装作富商夫人啦。”
谢白城紧紧盯着谭玄,而程俊逸和孟红菱都很识时务的闭嘴了。
谭玄顶住白城两道几欲喷火的目光,佯装不知的打开一个包袱:“你不用担心,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包袱里赫然放着一套女子的衣裙,两个匣子,还有一顶帷帽。
谢白城咬着牙道:“你怎么不自己上啊?”
谭玄一本正经地道:“不合适,我太高了。”
谢白城冷笑:“难道我很矮吗?”
他比谭玄矮了小半头,但那是和谭玄比,若是和寻常男子比,他依然算高挑,更不必说以女子的标准来衡量。
“你自然也挺高的,但,”谭玄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没有别的选择了,俊逸也很高,跟我差不多。”
谢白城气冲冲地拉过孟红菱:“这不是有现成的姑娘?”
谭玄道:“她也太小了。而且一个富商夫人在外,连一个伺候的女使都没有也不合情理。总不能孟姑娘假扮夫人,你假扮丫鬟吧?不合适呀!”
道理都给他占去了,白城气的咬住嘴唇,停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从根源上切中问题要害:“干嘛要扮这扮那的?这是要做什么?”
谭玄叹一口气:“不是担心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看我们下一步的动向吗?我们就要防备这一点,小心谨慎。改头换面,再加上今日是上巳节,城里城外都很热闹,是最好的消弭行踪的机会了。”
他说的振振有词,白城一时也找不出反对的话来,便把目光投向两个年轻人:“你们俩觉得这样可行?”
程俊逸一愣,随即露出大义凛然的表情:“谭庄主说的有道理!看来也只有这么一试了!”
谢白城又转头看向孟红菱,孟红菱迎着他的目光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道:“谢公子,我……我可以帮您梳头发!妆容上,虽然我没什么自信,不过,也、也可以一试!”
谢白城忽然觉得是不是除了自己以外,这三个人都很跃跃欲试,乐见其成?他用狐疑的目光一一扫过去,只见谭玄眉头微锁,嘴唇紧抿,一脸深沉忧虑之色;程俊逸抬头望向屋顶,表情严肃地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心事重重;孟红菱则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我一定会努力的”乖巧神色。
除了屈服,简直无法可想。
见他不情不愿的点头,谭玄立刻打开两个匣子,一个装着胭脂水粉,一个装着几件头面首饰,递给孟红菱:“那就交给你了。”
孟红菱用双手接过来,表情坚毅地点了点头。
谢白城无可奈何,起身带着孟红菱走进西边屋子,坐到铜镜前面,任由孟红菱把他绾好的头发散开。
孟红菱拿着一把木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的发丝,见他发如鸦羽,光滑如缎,不禁羡慕道:“谢公子,你头发真好。”
谢白城无奈叹一口气,抬手按在额角。
孟红菱从铜镜里悄悄打量他,只觉得谢白城生的实在好看,肤色白净,眉目温润,静如春水,动如惠风。一点也看不出他已年近而立了。
为什么呢?岁月对长得好看的人也会格外宽容吗?
她带着几分欣羡,同时似乎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起伏。最终想想谭玄的叮嘱和自己夸下的海口,用力摇摇头,集中精神仔细梳理白城的头发,给他精心挽成发髻,再小心地簪上一支簪子并两朵珠花,就算是完工了。
她抬眼看向镜子里,谢白城自己也瞧着镜中影像,他虽还素着一张脸,未施脂粉,看起来竟也不觉很违和,反倒别有一番韵致。
孟红菱呆了一呆,见谢白城没有说话,便道:“那、那接下来施点脂粉……”
谢白城却忽然一摆手:“我自己来吧。”
孟红菱正欲拿起眉黛,听他这么一说,只好放了回去,口中“哦”了一声,心里却蓦地泛起一丝失落。
她转身乖乖出了门,谭玄和程俊逸都还在正堂上等着,见她出来便以眼神询问,孟红菱表示白城决定自己来,谭玄便递了一身衣服给她,嘱她回去换好再过来。
孟红菱低头接过,回到自己房间。那套衣裳上身藕荷色夹袄,配着浅碧的裙子,再有一件银红褙子,是很常见的富贵人家婢女的打扮。她穿戴完毕,又理了理头发,回到正堂。正堂里还一个人都没有,她便老老实实的坐下等着。
不一会儿程俊逸来了,换了一身富贵公子的打扮,剑也收起来了,变成拿了把折扇在手里。两人相见,不由都是一笑。程俊逸也就跟她一并坐下等待。
再出来的是谭玄,他换了一身绛地遍洒金团花的直缀,唇上和下颌都贴了些胡须,顿时看起来老了有五六岁,很有几分富商老爷的风采。
程俊逸看着他笑起来,孟红菱也不禁抿嘴莞尔。谭玄却一本正经地对程俊逸道:“你别傻笑,要记得人前管我叫姐夫。”转头又看向孟红菱,“你得叫老爷,明白不?”
孟红菱抿着笑意点点头,大家便都等着“夫人”登场了。
不多时,西边屋子的门一响,一个头戴帷帽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三人的目光立刻一齐集中过去,隔着帷帽的白纱,能看见一张略施脂粉的清雅面庞,乍一看依然是谢白城的五官样貌,但毕竟敷了些粉,匀了点胭脂,又在唇上点了艳色,比及平时,立刻多了一份绮丽娇艳,竟略略有些陌生起来了。
三人一时都没说话,谢白城却自己掀开遮脸的轻纱,狠狠瞪着谭玄道:“谭玄,你给我好好记着!”
谭玄一愣,随即嘻嘻笑起来,对他点头:“自然自然,我一定好好记着,记得牢牢的,绝不忘的。”
看他那嬉皮笑脸的样,谢白城意识到自己话有歧义,又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不禁更是气结,把轻纱一放,重重哼了一声,不理睬他。
既然都准备停当了,就要立刻动身。谭玄说已经吩咐过云芦居的人雇来车辆和马匹,在后门侯着。众人便带好行李出发。跨过门槛的时候,谢白城有些别扭的提起裙摆,又要顾着帷帽的轻纱,差点绊到。谭玄走在他身边立刻伸手扶了一把,笑道:“夫人小心些。”
谢白城气的伸脚踹在他小腿迎面骨上,谭玄龇牙咧嘴的弯腰去揉,抬眼看向他道:“夫人,淑女些吧。”
谢白城冷笑着俯视他一眼,道:“老爷,海涵些吧。”顿了顿又补充,“不满意你可以赶紧换。”
谭玄立刻讨好地一笑,追上他道:“没有不满,哪里能不满,满意的不得了。”
孟红菱这个冒牌小丫鬟跟在后头,却发现“老爷”“夫人”压根也不等她,都大步流星的跑了,心中直纳闷,她怎么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么格格不入呢?
后门很偏僻幽静,出去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一辆装饰华美的油壁车静静地等待着。车夫见他们出来,主动迎上来帮忙提行李,并不多搭话。
既到了外边,谢白城也不得不演的更温婉些,步子也不能迈大了,压低了帷帽的檐,遮一遮明显带着英气的眉,在孟红菱的搀扶下登上了车。
作为服侍“夫人”的小丫鬟,孟红菱也跟着钻进了车里。谭玄骑马走在前头,程俊逸则是伴在车畔,车夫一抖缰绳,他们就出发了。
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邺都本就是江南繁华地,既逢佳节,更是热闹非凡。大街上人头攒动,往来马车也比平时更多,大都是城里官宦或富贵人家的女眷们出城踏青赏景的。酒楼店铺皆比平时要热闹,恨不得把店中最时兴的货色陈列到街上来。连道旁树上都挂着各色彩胜,远远望去,像是已然花团锦簇了一般。
孟红菱把车窗的帘幕挑开一个小角,偷偷向外窥看,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心想以前就听人说过江南富丽流金,真是不亲眼瞧瞧都想不出是这般盛景。
他们这一行人夹在热热闹闹的行人中,果然不起眼。随着要去游冶的人群一路行着,很快他们也出了城门。
城外天清气朗,碧山如洗。游玩的人依然很多,扶老携幼,三五成群。只是城外开阔,道路上不再拥挤,他们行进的速度终于也快了起来,不多时,就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江边的客船码头。
船亦是已经雇好的。江南地区商业发达,处处体贴。车马行与船运码头皆有联络往来,可以帮客人一应定好,节约时间。
他们既是扮了富商,那自然定了一艘华丽宽敞的船只。车夫帮着船工一道把行李交接完,他们亦登了船。船工们瞧见这位富商“夫人”恁般高挑的身材,都有些惊讶,不过并未有人打探什么:再怎样也是人家家的女眷,多看几眼都是不应当的。谢白城便赶紧的带着孟红菱一头扎进了舱房里。谭玄与船家交代完毕,船家拔锚起航,船便向着雎江上游而去。夹在今日出游的点点白帆中,真是任谁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他们溯流而上行了三日,就在离邺都不远的润州登了岸。上岸后便立刻找了家客栈,把一应伪装全部换掉。
谢白城早已受够了。
穿了三天的女装束手束脚都算不得什么了,关键是还得装哑巴,毕竟外表可以乔装,声音他可没办法更改。这三天他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连想骂谭玄一顿都没那个条件开口。此刻终于可以换回自己的衣裳,真是一下子出了胸中一口浊气。
再看撕了胡子的谭玄,顿觉格外不爽。凭什么他就靠粘点假胡子混了三天?!当下便把换下的衣裙向他扔过去:“这能扔了吧!”
谭玄接住了,瞧瞧他:“扔干嘛呀,也是花钱买的!”
谢白城懒得跟他废话:“又是要回去报公账是吧?你放心,花了多少钱我给你补上。”
谭玄“噫”了一声道:“不是,这都是我自己掏的钱。”
谢白城愣了一下,指了指搁在一旁的头面首饰:“这也是你买的?”
谭玄一脸正气的点点头。
谢白城差点要捋袖子揍他:“看来你钱多的没处花啊!净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谭玄连忙往后躲:“没有啊,首饰回去能变卖了,衣服,衣服这说不准什么时候还可能派得上用场呢?”
白城气势汹汹地道:“用场?还要派什么用场?你倒是给我说说?”
谭玄道:“我不是说可能嘛,现在可说不准。”他又觑觑白城的神色,挂上一抹讨好的笑容,“要么,带回去我穿给你瞧瞧?咱们就算扯平了。”
谢白城嘴角抽了抽,钉他一眼,语气冷硬:“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谭玄委屈巴巴地叹一口气:“唉,明明这几天老爷老爷的,叫得那么甜,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凶了?”
谢白城冷笑一声:“我早跟你说过,不满意可以赶紧换,你谭庄主有为又多金,什么样温柔似水的佳人找不着?”
谭玄笑嘻嘻地凑过来揽住他的腰:“这话说的,自从遇见你,我何时多瞧过旁的人一眼?在我心里,谢公子便是天下第一风流倜傥,谁也及不上的。”
谢白城被他长臂箍住,一时挣不开,就随他满口胡言乱语的,只避开脸不让他亲上来。
他们俩正闹着,门突然被敲响了,谢白城吓了一跳,连忙屏住声息,只听门外传来掌柜的声音:“客官,您吩咐的马匹租好了,车马行的人牵过来了。”
谭玄答应一声,恋恋不舍地放开白城,一起抓紧收拾东西,再度踏上旅程。
从邺都要回笒川,逆水行舟走得实在太慢,所以从此刻起,他们都改为骑马。先是租了马匹,后面谭玄出面直接借了官驿的马。
骑马当然比坐船快,但人却要比乘船累得多。他们三人是男子,又都是长年习武,尚且能应付,只苦了孟红菱这么一个小姑娘,但她居然也一直咬牙跟着,没有叫过一声苦和累。程俊逸心中不忍,悄悄塞给她药膏,让她每晚涂在肌肤上,好耐住在马鞍上的反复摩擦。
这一路穿山渡水,三月十四,他们又再度回到了笒川县。
回到笒川之后第一件事,是去衙门询问对孟家仆人寻访的工作进展如何。
当地的捕快经过调查,找到了当初售卖房屋给孟远亭的牙郎。在孟家做事的杨顺的确是他的一个远房表亲,虽攀着他找事做,但平素也没有多少联系。他听闻了孟家的事,才想着去问问杨顺的情况,结果一去才知道,杨顺一家人居然已经搬走了,只留下几间破败的老屋。向邻居打听了一圈,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官府既找到他,这牙郎便都一五一十说了。
捕快们从他那得到了杨顺家的地址,就再去调查盘问,却也没多少收获。按邻居所说,杨顺平时不常回来,那一日匆匆回来,没多久一家人就开始收拾东西。有人打听,他们家人也遮遮掩掩的,说是去走亲戚,但没人信他们的话。谁家走亲戚是一家老小这么慌慌张张的?有人疑心杨顺偷了东家的财物,但也没发现证据。杨顺临走还给了邻家一些钱,请他们帮忙看顾房子,他说的是“过些日子便回来”,然后就匆匆雇了驴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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