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屏幕熄灭,他陡然鼻子一酸。
原来他以为的完全脱离,完全独立,在叔叔眼里根本不存在啊?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叔叔早已像一位真正的父亲一样,替叛逆的孩子打点好一切,铺出一条减轻负担的路。
其实叔叔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这么多钱,一点一滴都是从生活里省出来的。却能对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做到这种地步......
杨今予抱着单薄的膝盖,思绪在黑暗里凌乱了良久。
浓稠的夜色铺天盖地,密封的卧室里只剩轻微的吸气声,淅淅沥沥。
月亮很暗,好像起风了,被薄云遮了眼。
杨今予抬起手背抵在了眼睛上,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强烈的感受到过,孑然一身的迷惘。
他本也有亲人的。
他现在学会交朋友了,也有了志同道合的队友,脚步一刻未停地在计划中前行着,可却还是会感到孤独。
少年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难以言喻的味道从胸腔涌到嗓子眼,都变成了咸酸苦涩。
家人——这个词无论是他怎么去学,都得不到的东西了。
朋友再多,队友再好,日落西山后回家,面对冰冷的墙壁,没人味的房间,他也只是一个人。
厨房里不会有人在做饭,客厅里也不会有嘘寒问暖。
无论天气怎么更迭,季节怎么轮换,日夜都能陪伴他的,始终是那个他在每个房间都摆放的小C同学。
被设入程序、说着固定台词的机器。
在这样的夜里,月色凉透了,微茫星光好像难过的不能自抑。
他忽然自我怀疑,自己是真的只想活到18岁吗?
其实这个问题,就好像一个悖论,到底是他先表明自己不需要世界,还是世界先不需要一个无法共处的他。
究竟是为梦想造势献祭,还是不敢这样日复一日垂垂老矣?
不如绚烂盛大地死在最后的青春。
这个想法,他已经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起深种骨血的。
在不依赖药物的时候,那些疯魔荒唐的念头,才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心声。可依赖了药,他就不是他自己了……身体被支配,精神被颓废,他还会是那个绝对音感的天才少年吗?
也有人说过,他对一个人是依赖的。
依赖到有了成瘾性。
杨今予恍然从黑暗里挣脱,点开手机屏幕,让微弱却刺目的冷色光调侵入夜色。
他惶惶然跳下床,光着脚按开了门口的顶灯。
湿腻的睫毛上还挂着一层雾气,他用睡衣袖蹭了蹭,跑进卫生间,看镜子里的自己。
拼命地看看自己,少年。
-“闫肃,别顾左右,看看自己。”
-“自由是不顺从。”
-“灵魂自由才是真的自由。”
-“别管脚下。”
-“这首歌叫《心要野》,看好。”
轻而易举对闫肃说的话,换到自己身上呢?
他看见镜子里的少年敞着睡衣领口,眼睛一圈泛着红痕,活像个被欺负了的受气包。
但这不是小时候了,现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他,只有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就算是闫肃,也不能欺负他。
当然闫肃也不会欺负他。
如果不是他还没能学好克制,或许闫肃是会一直袒护他的人。
因为闫肃就是那样一个善良的人。
无论对身边谁,都会庇护。
所以闫肃生气的点,会不会是......杨今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闫肃不是在怪他骂人,绝对不是。
闫肃只是不想让他放弃自己,就像他一直鼓励闫肃的梦想一样。
闫肃想让他善待自己的梦想!
这样的念头像是藤蔓织了网,迅速爬满了心脏地每一处暗角,杨今予按了按自己的心脏。
他嗓子里像是噎了东西,喉结努力咽了咽,却还是心绪难平。
于是只好拧开凉水,狠狠掬了一捧,拍在脸上。
他有点不太敢想,闫肃反常的怒火,是不是因为......很在意他?
是出于朋友的在意,还是......
冷静,杨今予。
冷静下来!
杨今予揉了揉脸,抬眸看镜子里映出的人影。
看看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有什么可值得的点吗?
优点没几个,缺点却一堆。
性情孤僻,情绪难控,本质顽劣,抽烟喝酒样样沾,还有病!
就是稍微有那么点才华?这个不能否认。
看吧,自负!
自负于天分,自负于审美,自负于一副皮囊。
杨今予对着镜子挑剔了一堆,最后甘拜下风叹了口气。他啊,跟闫肃比起来,烂命一条,烂人一个。
他警告自己,如果不能改变,那就将自己藏好吧,别再对身边的人发作。
装也要装个正常人。
闫肃是一个优秀到骨子里的人,肩上清风明月,内里刚柔峭直。
温良有礼,自律自谦。
好看,好闻,还有一身好武艺。
根本挑不出毛病。
喜欢这样的人,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那样的人,生来就是会被人喜欢的。
杨今予闭了闭眼,终于正视起内心懵懂却澎湃的少年心事,给不知从何而起的陌生悸动盖棺定论,明明白白加注了“喜欢”一词。
他这个一直在给自己倒计时、从没对音乐以外感兴趣过的情感缺失的异类,居然发现心口酸酸涨涨,像塌陷了一角。
那里不足与外人道,柔软不可触摸,存放了一些别的缱绻。
年少悸动往往酸涩矛盾,是这个季节入口的杨梅。在你想要捕捉回甘的时候,回甘却悄然入喉,与骨骼腐蚀到一起了。
那......怎么办啊?
杨梅已经完全不理人了。
快过季了。
这一刻,杨今予像在拆解缠绕的耳机线,越理越清晰,终于不再顾得上计较一个口头难堪的称谓了。
喜当弟就喜当弟。
他光着脚跑回卧室,抓起手机。
即使现在已是凌晨,按闫肃的生物钟,应该已经睡了。
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心跳雷鸣一般,咬咬牙,打过去两个字。
曹知知,你最好说话有分量。
“哥哥。”
绝对音感带给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无疑是巨大的。
比如杨今予从小就觉得自己有特异功能, 每当有心事的时候,去外面听听声音,各色各样的声音都会转化成音符音名, 闯入他的脑海,成功赶走胡思乱想。
杨今予看了看时间, 零点二十。
等闫肃明天一早醒来, 看到消息, 会怎么想,怎么回?
他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心想:“气我也好, 骂我也罢, 只要能和好, 只要能继续做......做朋友就好。”
有人决定,从此刻开始,暗自喜欢一个人。
杨今予换了身行头, 准备去趟天水围, 找谢忱坐坐。
他需要有声音的地方。
这个点的天水围,正是夜场最火爆的时段。谢忱挺忙的, 见杨今予进来, 愣了一下。
他刚把客人要的扎啤杯送过去,湿润的手指在制服上蹭了蹭, 对杨今予挑起锋利的眉:“现在过来, 是明天打算逃课了?”
杨今予:“不逃,早上直接过去。”
谢忱竖了竖拇指, 然后向吧台的调酒小哥交代了两句, 朝杨今予歪嘴一笑:“等我一下,先找坐吧。”
天水围正在播放一首朴树的《清白之年》。
人在有心事的时候, 好像所有外物都能跟自己扯上关系,杨今予被塞了一耳朵歌词,每一句都觉得应景。
【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我情窦还不开
你的衬衣如雪
盼着杨树叶落下 眼睛不眨
心里像有一些话
我们先不讲】
谢忱在吧台等了一会儿,边跟着哼唱,边从调酒小哥手里接过两杯喝的。
“此生多勉强~此身越重洋~~哎你要不来,我本来准备收拾收拾回枫铃了。”谢忱面对面坐下。
杨今予提了提嘴角:“认命吧,加班狗。”
“啧,你是不是长个儿了。”谢忱伸着脖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奇特的发现这一事实。
“嗯?”杨今予愣,“有吗?”
“有,你之前到我这,现在到这儿了。”谢忱抬手在自己的下巴和嘴唇上比划了一下。
那这真是个好消息,杨今予笑笑。
当然与闫肃日复一日的投喂有关。
小天儿很早之前就说过,感觉杨今予跟他哥是一类人,他的直觉没有出错。
他和谢忱拥有着同一段童年黑历史,生活作风和经历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所以在乐队里是最有共同语言的。蒲城的生活节奏不像北京,杨今予想在这个本该沉睡的时间找人喝点,除了谢忱,压根没有第二个人选。
谢忱扯开酒吧制服的竖领,扇了扇风:“妈的,我说我不穿这个,非让我穿,热死了。”
“挺帅的,穿着吧。”杨今予揶揄道。
两个人一直边喝酒,一边闲扯淡,直到后半夜。
凌晨四点是个很尴尬的时间点,天将明不明,早餐店还没开,夜场也都打了样。
“回家,睡觉。”谢忱说。
他们今天喝的不是什么高度酒,走出去风一吹,酒意便散了大半了。
杨今予说:“六点还得起来上早读,不睡了。”
“?”谢忱匪夷所思看向他,上下打量着,有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来真的啊,你们班那闫大班长给你下蛊了?没吃错药吧你。”
是,是下蛊了。
杨今予勾起抹笑意。
既然气氛到位了,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遮拦。
他想了想,问了一个让谢忱难以置信的问题:“你觉得闫肃是直男吗?”
谢忱:“???”
谢忱反应了一会儿,才苦大仇深皱起眉:“什么意思,你不是啊?”
“可以不是。”杨今予答得很干脆。
谢忱嘴里的烟灰惊得掉下去一半,他深深凝视杨今予,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成分。
但没有,杨今予的表情居然很认真。
谢忱猛地呛了口烟。
谢忱偏头咳嗽了一会儿,又扭过来看杨今予,面色一言难尽:“你问我这话这意思,是看上那傻逼了?”
杨今予这什么破眼光!
“你才傻逼。”杨今予替闫肃还嘴。
“不是,你没病吧!以前也没发现你有这种倾向啊。”谢忱突然叫嚷,挥手遥指远处:“就那个天天就会端着小本儿记你名的傻逼,你看上他什么了?!”
杨今予白了一眼过去:“反应这么大,没见过啊。”
他知道谢忱可以替他保密,不然也不会问谢忱。
谢忱抓狂的在头上揉了两把,表情活像吞了苍蝇:“没见过眼光这么差的。”
“没跟你开玩笑。”杨今予冷静道:“我认真的。”
谢忱干笑一声:“呵呵那你可藏好,那老古板要是知道了会直接吓死的,死之前还要爬起来扣你10分。”
杨今予“哦”了一声。
扣分算个屁。
谢忱不知道杨今予抽的什么风,无语道:“随便你,我去找卷毛上会儿网,去不去。”
杨今予沉吟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去。
不然也没地方待了,怕回家倒头就睡,赶不上早读。
看样子谢忱对他的眼光非常纳闷,一路上不太乐意说话,整个人都气哼哼的。
杨今予觉得有点好笑。
但心里装着事,又不太能笑出来。
去网吧也是听歌,没别的事干。
五点多的时候,杨今予摘下耳机,转身跟正在打游戏的谢忱说:“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谢忱头也没回,脸上不太耐烦,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一个祸害,一个傻逼,挺配。”
杨今予朝他竖了竖中指,起身下机。
这个时间,就算是住校生,也才将将打起床铃。
破天荒头一次,杨今予见到了清晨还寥寥无人的校园,静谧庄严,甚至能听到树叶在空气中低语的窸窣声。
高一教学楼里更是寂静,空旷到能听到自己脚步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一种走入末世的错觉。
1班的门紧锁着,杨今予推了两下没推开。
他惊奇地发现,原来平时教室门还是会上锁的吗?作为学渣,还从来没有被锁在教室外的经历。
也是,平时总迟到的人,怎么可能会见到这种画面。
也不知道平时掌管开门权的是谁,他心里犯着嘀咕。
【铃铛】哥哥。
闫肃已经端着手机,在床上静坐十分钟了。
平时干净整洁的锁屏上,出现了一条特殊消息提醒框。
里面便装着这样一条消息。
给杨今予的备注是一只小铃铛图案,但这只铃铛已经很久没弹出来过了,以至于闫肃睡醒看到的时候,以为还在睡梦中。
但他鲜少做梦。
消息是凌晨发的,称呼之后便没有下文了。
所以这是个什么意思?
喝多发错人了?
这种称呼,不是发错人了还能是什么。
那......本来是应该发给谁的……
闫肃感到一些不可名状的烦闷。
他顺手点开杨今予的头像,看到在凌晨四点的时候还分享了一首歌。
又熬夜了。
杨今予分享的歌是《白日梦蓝》,他们乐队即将要演的歌。
所以是又熬夜琢磨编曲?还真是敬业。
大班长不得不承认,杨今予这个乐队队长做的有模有样,抛开他所追逐的东西不谈,曹知知和小天儿跟着他,没跟错。
闫肃点开那首歌听了一会儿,心底返上一股难言的滋味。
他看了眼时间,一如往常一样,喊小刀起床练晨功,又换好校服去敲曹知知家门。
今天曹知知也奇怪,一路上偷瞄他无数眼。
快到学校的时候,闫肃终于没忍住道:“你有话要说?”
曹知知眨了眨眼,犹豫道:“你跟我同桌是不是吵架了,为什么啊?”
闫肃:“没有。”
自己起初只是生气,但他不气杨今予,气的是自己。
他气自己瞻前顾后的性格,气自己多管闲事的想当然。
他曾想当然地以为只要对杨今予伸手够长,就可以改变些什么,但事实是杨今予指着门口让他滚,说他烦。
这种感觉,令人挫败。
“确实是我太烦人了,那么自由的人,怎么会喜欢被人管束,甚至还企图改变呢?”闫肃自嘲地想。
“啊......但是我同桌说......”
“说什么?”闫肃警觉道。
“没什么!”曹知知反应到说漏嘴,立即摇摇头:“你们一个是我发小,一个是我队长,我绝对不掺和,你们自己解决吧。”
曹知知加快脚步,催促道:“快走吧,今天晚了十多分钟。”
这丫头什么时候在意过上课时间。
闫肃看她慌慌张张的脚步,忽然就明白过来,那个“哥哥”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这样,不是发错人,是不学好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这算是,服软?
闫肃耳边反复回响着这两个字,不自觉就带上了某个不太情愿的声调。
六点多,已经有学霸窸窸窣窣进了教学楼,有的班级还没开门,三两只人影晃动在自己教室门前,举着书开始背。
闫肃和曹知知终于赶在六点半之前,来到高一教学楼的拐角处。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们双双愣住。
窝在墙根的男生蜷着膝盖,背靠在走廊尽头,两面墙中间的凹角里。他低垂的脑袋一动不动,很安静,藏在头发里的嘴唇是苍白干涩的。
即使已经有读书声闹出动静了,也依然没有惊醒少年。
安静的......像死了一样。
曹知知先是疑惑,随后心里一紧。
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她头顶传出一声急切的呼声,闫肃猛地从她身旁跑出去,带起一阵风:“杨今予!”
“同桌!”曹知知慢半拍地跟上闫肃脚步。
闫肃跑到尽头,蹲下来,抓着杨今予的肩膀晃了晃,慌乱道:“醒醒!醒醒杨今予!”
被摇晃的人浑浑噩噩,睫毛颤了一下,缓缓半睁开眼皮。
“嗯?”杨今予艰难应了声。
感觉置身在强烈的困倦里,嗓子干得发不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头顶有急切的声音在喊他,清清冷冷掠过耳朵。
杨今予反应了一下,才看清一双凑的极近的漂亮眼眸。那双眼睛下面有颗小痣点,出现在他惺忪的视野里,焦距逐渐清晰。
杨今予下意识是手忙脚乱的,毕竟自己刚确定了那么一个心怀不轨的心思。
他咽了咽干涸的嗓子,感觉嗓子在冒烟。
所以说宿醉之后一定要多喝水。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喝不喝水的时候,他状似随意别开眼,哑声问道:“几点了?”
“六点半。”闫肃说。
“哦,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早。”
闫肃:“我来开门。”
杨今予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没搭对,数落道:“什么破学校,请不起校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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