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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集市终年不散,两人几乎从黄昏逛到了第二日清晨。
周遭仍是一派活络热闹氛围。
无咎打了个哈欠,纵然这集市上的新奇玩意还有太多太多没能览尽,但也拦不住此时困意上涌。
一旁的鹦鹉摊主没眼色地凑上前叽叽喳喳:“干净完整的漂亮翎羽,什么种类的都有~大人要不要买几支回去?装点家中陈饰,或者当花插脑袋上都顶个合适,看看看看...”
但颇有些困倦的妖还是分出了点注意力过去,目光扫过摊上五花八门的羽毛,毫不犹豫朝着其中一支雪白色伸出手。
“蠢凤凰,这支好像...”
“你别扯这支!”
“大人,这支暂且不能动...”
可惜两人的阻止晚了一步。
数以万计的翎羽顿时窜起,直直冲向身旁站着的凤凰,眨眼将人戳得密不透风。
鹦鹉尴尬陪笑:“这些翎羽多是鸟羽,灵气未散,所以天生亲近凤凰气息...”
凤崇面无表情抬眸。
他现在像个缤纷醒目的人形彩旗。
始作俑者的天妖顿时乐不可支,毫不客气嘲笑出声:“离我远点,靶子鸟。”
凤崇:“......”
还不等他将心底那股火气发出,不期然望见眼前阴霾散去的人。
这样张扬肆意的悦然情绪,上一回见...似乎还是百年前他们初遇。
错过回斥的时机,对方已然转身重新踏入人流中,看方向是准备离开集市。
他忙不迭将浑身翎羽拨开扔回摊上,匆忙再次跟上,眼看就要重新追上人。
不料驮着珊瑚货架的巨龟妖正巧撞来,他只好旋身避让,转眼间又不见了对方踪迹。
等他再次找到无咎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天妖懒洋洋趴在一处戏台边的小矮桌上。
“你在看什么?”
“皮影戏。”
凤崇望了眼戏台,纠正道:“不是皮影戏,那是傀儡戏。”
无咎托腮,一眨不眨盯着幕布上跃动的画面:“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假玩意。”
他还想说些什么,忽的察觉身旁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戏上。
明明一直看着戏台...
灯影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那双明艳赤瞳中泛起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
凤崇怔然垂首,静静盯着人良久。
不知是不甚在意,还是根本毫无所觉,对方始终未曾抬眸。
直到戏幕终篇,声浪暂歇。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他缓慢蹲下身与人平视,突兀开口:“你告诉我你想找谁,也许我能帮你。”
最初时,凤崇清晰看到那双赤瞳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轻视。
他原以为会遭受一番不自量力的嘲讽云云,但莫名的,无咎只是不带任何意味地盯着他许久,最后什么也没说。
直到起身之际,才蓦的开口:“我想找的人,你也认识。”
第一缕晨光洒向大地。
被告知目标的凤凰却没什么睡意,抱臂倚在树旁,仰头看着蜷在树屋中昏昏欲睡的人小声嘀咕:“若是能闯入黄泉就好了。”
无咎翻了个身,轻不可察哼了声:“他不在黄泉,都说了告诉你没什么用。”
“你能进黄泉?”凤崇困惑看了眼树屋口垂落的大片红发,顿时明白为何对方始终一副兴致缺缺毫不上心的模样。
显然根本就不相信他能帮上忙。
不过眼下真相同他先前推测出的结果八九不离十。
一路以来,所有他见过的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追踪手段,从来不是在找一个还活着的生灵。
但除了目标的名字实在有些出乎他意料。
“你是说大师...”明明只是复述人先前的言语,凤崇提及这句时仍是有些压不住心底深切的违和,皱起眉磕磕绊绊道,“过于...废物?才死在你手中?”
“难道不是?”刚才还困恹恹的天妖立时来了精神,一骨碌翻身伏在树屋旁瞪着下边的凤凰,语速飞快丝毫不见愧意,“本来就是他不自量力偏要与本大爷对着干。要是好好地在上界呆着别跑来多管闲事,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连本体都神形俱散的下场。明明本该只是陨灭一具化身,无非修生养息数百年,非要居心叵测布局那么多年,处心积虑算计本大爷。明知死局非要亲赴,明明早早就算到了在此界命有一劫,还是避不过,不是废物是什么?他就是活该,活该!”
“你还想维护他不成?”
说话间,缠在树屋旁的大片叶子被人扯得稀碎掷了下来。
没什么痛感,凤崇一动不动任由树叶砸了满身,勉力消化着心间复杂情绪:“我不是...”
他抬眸望着上方愤怒异常的红瞳,轻声道:“可如你所言...既然大师挡了你的路,如今也如你所愿再难以阻碍你行事,那你为何还想找出他的片缕残魂?”
树屋中的人身形倏僵,片刻后,更多的碎叶砸了下来,凶巴巴道:“关你屁事,本大爷想干什么干什么。谁知道他的残魂是不是潜藏在某个地方有朝一日又跑出来膈应我,本大爷将他的残魂找出来先下手为强不行?”
凤崇:“......”
“可连黄泉都到不了,说明连残魂都已不复存在。无论如何,他都...”
“闭嘴。”无咎倏然现身身前,将他重重压在树干,恼羞成怒的妖暴躁一如往昔,“你哪儿那么多话,再多说一句将你羽毛全拔了。”
“你只会用这个威胁我么?”凤崇郁郁低头,“如果是百年前的话,你早就动手了。”
从无咎挑挑拣拣颠倒黑白的言辞中,他能得知的东西实在有限。
但不难猜出,眼前人的变化和早已经消散的人关系匪浅。
凤凰低头陷入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黄泉无迹,证明他早已不在轮回法则之中。你这样循规蹈矩,用再多的追踪手段,也永远不可能找出一个半点残魂也没有的人。”
“只有彻底湮灭的人才不受任何法则限制,”无咎重新跳回树屋里,冷冷道,“用不着你告诉我这个。滚远些,别烦我睡觉。”
“我的意思是...”凤崇低声喃喃,“灭除生死因果,度脱生死瀑流,此法或有一线希望。”
树屋安静了很久,就当他险些以为已经睡着时,才终于传来声音:“听不懂,说人话。”
凤崇:“涅槃。”
情绪恢复的妖重新自树屋中探头,居高临下睨着下方:“你涅槃跟我找人有什么关系。”
“凤凰涅槃,在法则之内,却能越生死轮回。”
无咎盘腿坐起,安静盯人。
“所以...”凤崇低垂着头,停顿了许久才继续缓缓道,“所以,我能帮你。”
“我能替你找出一道指引。”
“只是,若借涅槃之力仍旧难以寻到半点踪迹,那证明...”
“一切再无转圜之机。”
三个月后。
天光明媚,两人现身在一处繁花似锦的深谷。
无咎薅起一大簇不知名野花:“风景不错,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布阵?”
他们瞬息千里,都费了不少时间才赶到。
白发少年蹲坐在溪涧边拨了拨水,仰头看着澄澈云天,轻笑道:“我喜欢这里。我幼年刚学会用法力时偷偷跑出山。一路不知疲倦,曾跑到过这儿,回去好险没被揍成鸟饼。”
“就因为这个?”
“嗯。”
无咎略微歪头盯着人,总觉得眼前凤凰情绪有些难以名状的低迷。
不过凤崇没给他太多思考时间,一把将他拽进山谷更深处。
穿行过几条窄道,才发现这山谷别有洞天,比他想象中大太多。
走在前方的少年步履不停,转眼化作原型盘旋在上空,地面很快浮起一连串晦涩难懂的图案。
无咎:“这什么阵法,我怎么从没见过?”
凤崇轻哼了声:“这是我们凤凰一族从不外传的禁...秘术,你见过才奇怪。”
“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做。阵法启动后,我会将看到的指引告诉你,指引会带你找到他。”
“就这样?”
“嗯,就这样。”
天际盘旋的凤凰已然重新化为人形,与半蹲在阵中好奇打量符文的天妖并肩。
地面光符还在缓慢蔓延向远处,随着光华流转,丝丝缕缕的焰火从边沿开始向阵心蜿蜒深入,很快将两人围裹在其中。
无咎起身张望片刻:“我是不是最好在外边等着?”
“不用。”凤崇站在人侧后半步位置,目光掠过人紧蹙的眉峰,低声道,“它不会伤你。”
话音刚落,火舌像有意识般,沿着人脚踝盘旋向上,轻柔卷住人半身。
只是停在人腰间便不再有更多动作。
无咎伸指戳了戳焰心,只触碰到一片温热的虚无。
凤崇下意识背过手看向别处,白发晃动间隐约可见微红的耳垂。
“你碰它干什么?”
“它自己缠上来的,本大爷好奇碰碰怎么了?”无咎略微俯身,试图用黑雾卷走一缕焰火无果,“我记得你上回不是说真火灼魂?”
凤崇静默一瞬:“不是真火。”
“那是什么?”
凤崇偏过头,轻声喃喃:“说了你也不懂。”
“你在小看谁?”无咎气哼哼瞪人一眼,不过也没深入计较,“你找出指引,要用多久?”
“很快,一会儿就好了。”
“那现在是在等这法阵成型?”
“早就成型了。”
无咎眯眸盯人:“那你磨蹭什么?”
涅槃火境燃烧更盛,几乎要将阵心的两人彻底吞没。
心大的天妖丝毫没能注意到眼前少年衣摆下有些半透的躯体。
赤瞳目光灼灼,眼底情绪毫不掩饰,清晰的不耐下掩藏着一丝轻易难以察觉的期盼。
分明是有求于人,语气一如既往地理直气壮,一如既往地,让他束手无策。
生不起半点拒绝之念。
凤崇垂眸安静少顷,还是忍不住轻声嘀咕:“你怎么求人帮忙也这样。”
这话果不其然换来人凶巴巴的瞪视:“爱帮不帮,走了。”
但原本的无形火境刹那凝如实质,顷刻拦住准备离开的天妖。
“我没说不帮你。”
焰火不知何时蔓延至人胸口,像是锁链般,不动声色缠绞住人。
凤崇忍不住叹气。
他又不是第一次领教过眼前人的坏脾气。
要怪,就怪他无可救药。
分明见识过那样多的暴躁凶戾、自私狠毒,但再多的抵触,仍旧抵不过见到人落寞眉眼时,那一瞬间的揪心。
“你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长大的?”
明明满腹恶念,偏不经意透出点致命的懵懂纯粹。
他实在好奇,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一个充斥着矛盾违和的灵体。
“问这个干什么?”无咎瞥人一眼,过了会儿才嫌弃道,“一个讨厌的破烂坟堆。”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仿着凤凰先前的言辞凑上前挑衅般道:“说,了,你,也,不,懂。”
凤崇:“......”
“你幼不幼稚。”
无咎昂了昂下巴:“你才幼稚,本大爷不知比你年长多少。”
“嗯嗯,看出来了。阅历颇丰,空长年岁。”
“知道就好。”
凤崇垂首笑了笑。
无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刚刚是不是...”
凤崇及时转移话题:“若是你什么都没等到,说明没有指引,我也无力回天。”
无咎顿时忘了想质问什么,转口应了声,看着少年飞快转过身,在腕间划出一道带血的符文。
血珠滴落向下,整个火境顿时愈盛,无数雪白翎羽飘飞在人身侧,碎裂融合,周而复始。
无咎抱臂倚在阵中岩柱旁,异常安静看着人启阵,直到那些飘飞翎羽化作一片最灿的金翎,才忽的开口:“涅槃之后,你会如何?”
前方背影有一瞬凝滞。
“会死。”
无咎:“那你什么时候会重生?”
火境沉寂良久,凤崇转过身来,唇角溢出丝丝缕缕的血迹。
却始终未答,只是一言不发将手中金翎递了过来。
无咎才伸手接下,就见眼前凤凰本能低咳,跪倒在地蓦然呕出几口血来。
他下意识俯身将人扶住。
不料那原本不灼人的火蓦然跗着其身,眨眼烧出大片焦痕。
凤崇痛得本能蜷起,脸上隐约浮起细密白翎,略缓过些后,再次艰难坐起身。
金翎一分为二,凤崇毫不犹豫将其中半片按进心口,心脉碎裂的刹那,涅槃火源腾空而起。
“你...”
无咎轻轻抿唇,他不懂凤族法阵,但涅槃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则还是心知肚明。
眼前人惨状早有预料,只是从未学过安慰旁人的天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静静盯着人。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索着有什么办法能缓解这类高阶术法带来的痛楚时,忽而察觉手腕被人轻轻握住。
眼前浑身一次次被灼出焦黑枯骨的人形又一次次被那些雪白翎羽复原,仿若淬炼骨血。
无咎忍不住开口:“还要多久。”
“快了。”
凤崇一眨不眨望着半跪在身前的人,分明神魂法相越发虚弱亦碎,偏偏眸光亮得令人心悸。
借着焰火的掩饰,没人察觉少年指尖极轻地碰了碰人脸颊。
“等我消失后,”少年嗓音稳得可怕,尾音却止不住的发颤,“你沿着光轨走,莫回头。”
“光轨尽头,有你想要的指引。”
凤凰目光死死锁住眼前人,仿佛要将这双一向桀骜的艳丽红瞳锁进魂火深处。
腕间的力道有一瞬加重,无咎本能想抽手,但动作做到一半,忽然僵住。
少年忽然倾身,额心轻轻抵上他的眉心。
“...别动。”
一个近乎虔诚的动作,无咎少见的安静温顺,任由人维持着这靠近姿势良久。
凤凰眼睫在极近处剧烈颤抖,呼出的火星溅在天妖脸颊,烫得惊人。
一股陌生的涩意涌上喉头,无咎盯着眼前人反复灼出的裂口,莫名觉得有些刺目。
他终于后知后觉问出声:“代价这样大...为什么还要帮我?”
他听见人极轻地笑了声,只是那笑太过短促,像是错觉。
“无咎,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记得还。”
虚空光轨在这座深谷浮现时,四方火焰已寂,灰烬遍布间,只余一人身影。
天妖怔怔起身,站在原地发呆了好一会儿,腕间灰烬还有几分灼烫。
光轨尽头,一抹熟悉的气息徐徐复先。
他垂眸看向凤崇消失前所在的方位片刻,终是向前走去,不曾回头。
涅槃后的余烬遍布深谷。
纵横交错的焦土上有微风拂过,灰烬顿时漫天飞舞,黑红相间的余烬飘摇着笼住前行的天妖,却始终未触及半点即散做虚无。
——像某只凤凰至死都不敢落下的吻。
天地晦暗,熔岩海翻涌不息。黑雾徐徐笼罩整个堕神境,万千修罗顷刻瑟缩着伏地。
不知过了多久,黑雾极速收拢,化作赤发人形,茫然看着这片熟悉的故地。
为什么...指引在此,他还是找不到。
接天而立的北阙巨门迎来一位不速之客。玄铁门扉随着黑雾掠过,抖落下簌簌星屑。
无咎化作在人形深渊下站定,看着辽阔无人的苍野皱眉道:“曦昀在哪儿?”
良久,才有一丝神念自路旁的一块矮石上飘出,懒洋洋开口:“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我找遍了太虚境,都不见她的影子。”
裴昭摊摊手:“她亦是天道意志的化身,怎会长留上界,她可没你那般自由。”
“那她会去哪儿?”
“不知道,诸天万界,谁知道她此刻在哪个小世界呆着。”青年悠哉躺回石上,“我等打杂小神如何能窥探太虚境主的踪迹。”
“你想找她还不容易?放几道黑炎将这儿烧了,镇生剑一息便至。”
眼见人陷入沉思,似真在考虑可行性,裴昭嘴角微抽,飞速坐起身:“别烧,我开玩笑的,千万别烧。您可怜可怜我们这些打杂,你两真打起来没人能活。”
“话说回来,你找她干什么?”
无咎思索片刻,将指引一事简略相告。
石上姿态散漫的人神色霎时顿住,低低一叹:“你怎么还执着于此。”
“我为什么要放弃?”无咎盯着人道,“我不信他消散得这样彻底。他分明早就算到了自己的劫数,怎会半点后路不留?”
“就依你所言,你又何必非要找...”
“要你管?”
裴昭抬眸定定望着人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道:“好,不管不管。只是你太低估他们二人的衍算之力了。”
无咎:“什么意思?”
“你说的没错,上师不单单算出了他的劫数,更与曦昀联手推演出了三千年后的今日,黑莲九转的千万种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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