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几乎只用了不到三息。
寂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瞪着他的天妖,轻声道:“契约你我的并非诛心,而是因果。无咎,你心术不正,贫僧不得不防。”
残存佛光笼住两人,近在咫尺的泛金眼底波澜未起,像在提醒他:这咒既能予之千倍伤痛,亦能借因果之力绞杀施咒者神魂。
无咎满目不忿。
好好的诛心咒竟被这和尚算计成了同生契一般的破东西。
只是离开了短短几日,眼前的天妖体内业障又隐隐有加重的迹象。
他低声一叹,伸手之际指间已出现一尊盛着血的琉璃小盏:“为何,总要生事?”
无咎毫不客气接过琉璃盏一饮而尽:“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你管。”
无咎歪着头凑近人,虚假的笑意下是真切的不解。
梵天境主和太虚境主同降下界,当日他根本未曾收敛半点,竟无一人勘破真身。
这和尚,居然仍想借优昙花替他散去体内修罗业障。
无咎将头搭在人肩上,忍不住轻轻磨了磨牙。因着那道血饲的契连,越靠近饲主,额心的优昙花芽也越发灼烫。
寂煊未应,只淡淡瞥了无咎一眼。伸手将歪斜靠过来的人扶正站好,总觉得这不怀好意的天妖话里有话。
“还是说,你此番是来将我抓回去扔给大衍宗的人处置?”
寂煊:“那些人身死分明非你所为,为何要逃?”
“那可不见得。”
无咎模棱两可笑道,盯着眼前的白衣,眼中暗光流转。
他现在倒是真确信了寂煊勘不破他的真身,果然,也许只是他高估了这和尚的本事。
不过整日装模作样收敛爪牙潜藏于人身边伺机而动这一方法果然极不适合他。他还是更喜欢随心所欲,任性妄为。
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能解了这能追踪他的诛心咒。
虽说结咒容易解咒难,但他身为施咒者,总比承咒者强解要简单得多。
无非是解咒之时,双方不得升起半分抗拒之念。
但这和尚若打定以此限制他,定不会答应解咒。
不得抗拒——
无咎垂眼陷入沉思。
若是本就心念不坚或着相入执者,他倒是能轻而易举控制其言行举止。
但偏偏是哪样都不沾的佛修...着实有些棘手。
无咎摸着下巴,无意识靠上了飘来身侧的婆娑杖,片刻后,视线忽而停在杖身。
这和尚的本命法器,怎么像是无灵...
“先随...”
寂煊话没说完,猝不及防被人扑了个满怀,手腕紧接着传来柔和的触感。
是无咎的尾巴。
他低眸看了眼腕骨上缠绕的赤尾,又看向怀中像是突然转性神态莫名乖巧的天妖,赤瞳中这会儿只有清亮无害的笑意。
“怎么了?”
寂煊敛目,正想将人推开,不期然被那眼中幽深的赤色吸引。
这问题只惹来一声若有似无的低笑。
他一直知道这只天妖生得极漂亮,只是平素相处时,那过于张扬难驯的性情往往让人敬而远之。
然安静自处时,便不由自主惹人心神注目。
只是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红瞳潋滟如明火,偏化不尽僧人眼底清泠雪色。
“无咎,若有所求,不妨直言。”
早知道这和尚不会轻易为他表象所惑,但一介分身而已,心神竟分毫未动,还是让他忍不住不快眯起眼:“你这人...是不是木头。”
“算了,你们这些佛修,本来就和冷硬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惑乱失败。
尾巴炸成个焰团甩来甩去,昭示着天妖异常不爽的心情。
寂煊无声轻叹,冷不丁被人重重咬在颈侧,耳尖绒毛擦过下颚。
因着先前日日饲喂优昙花,早已习惯了这妖心血来潮的扑咬,他便也未生出多少防备,反而下意识伸手将其接住。
“你...”
没等他再做反应,就听见耳畔忽的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下一刻,暧昧温热的吐息蓦然拂过耳廓:“我收回刚才的话。”
“和尚,你心跳快了。”
无咎倏然逼近将人抵在山壁,唇齿交缠的刹那,昏暗岩洞中似乎只能听清心跳声的鼓噪。
近在咫尺的金瞳终于不复以往澄明。
寂煊本能抬手欲结清心印,却被人反手十指相扣。
合握的瞬间,随之而来的滔天杀意伴随着一阵剧痛顷刻将纷乱的思绪唤出清明。
诛心咒图腾在无咎腕间扭曲溃散,僧人胸口被染着业障之血的蛟鳞贯穿的灼痛沿着链接烧向万里之遥外的真身。
本在九阴缚灵阵前安然解阵的人骤然跪倒在地,口中鲜血顷刻污了眼前的阵盘。
阵纹泛起诡异暗光,血渍缓缓朝正中心的重明壤涌动,不多时便干净如新。
只是他这会儿无暇注意,阴山蓝海间本就虎视眈眈的鬼蜮见此情形,纷纷兴奋地扑上前撕咬。
岩洞中,寂煊低着头半跪在地,成型的人身和法器已虚化至半透。
短暂的意乱散去,对面情绪早已恢复如常。抬头望来的目光依旧让他辨不清喜怒,质问的嗓音只有清晰可辨的低弱:“为什么?”
“嗯?”
天妖徐徐起身,抱臂看着正化作点点金光缓慢逸散的人,笑得异常恶劣。
“因为你是佛,你我生来,势不两立。”
不知过了多久,岩洞内终于只余一人身影。
无咎神色冷然盯着地面血渍,骤然拂袖转身,不期然撞见不知何时冒出来并排站在身后的两只惊恐小鼠妖。
触及他的目光,像是才惊醒:“啊啊啊大王我们为什么要得罪佛修!被追杀就完了!!”
无咎轻轻皱眉:“你们被什么追杀不完蛋?”
来点蚁群怕是都能将这两废物老鼠啃干净。
“但是杀了一个人修,他们一定会集结起来派好多好多人来找我们报仇!”
“闭嘴,那和尚没那么容易死。”
能被他捡块破蛟鳞就偷袭成功,还有那无灵的婆娑杖,十有八九只是分身。
无量钟碎,诛心咒解。
如今还被他血中业障重创心脉,加之那从来不会安分的魇兽,寂煊少说得调养个三年五载才能恢复如常。
寻仇?起码也要三五年后了。
至于叫上别的帮手来找他报仇...应该不是那和尚的性格。
只是他这具身体仅有的法力仍是被封印得彻底,这一遭也说不上来是亏是赚。
“但是...”
小勤的嗓音在那愈发冰冷的目光中瞬间噤声。
眼见无咎背影转眼就要消失在岩洞尽头,两只鼠精这才回过神赶忙追了上去:“大王,大王那我们等会要去干什么。”
“三头蛟都死了,还能干什么?”
自然是夺宝。
蓝海非海,而是无数鬼蜮赖以生存的栖息之所。充斥着无尽的幽冥之气,不见天日,不得往生。
幽冥死气将整方地域染成深蓝色泽,故得名蓝海。
许多年没见过活物,还是个吃了能修为大涨的和尚,不计其数的鬼蜮前仆后继兴奋涌上阵台,拼着被血中梵力压至消散的下场也要大啃一口,黑雾凝成的利齿顷刻将中心防御难以为继的人咬得血肉模糊。
天妖毫不留情的一击贯穿胸口,借由分身分毫无差地馈回本体。
寂煊持杖半跪在阵盘前僵滞许久,直到蓝海间的彻骨深寒入肉三分,才堪堪有所恢复缓缓起身。
千瓣莲华重绽婆娑上端。
“镇。”
轻飘飘一字,数万鬼蜮尖啸着化为齑粉。只是金光触及幽冥的刹那,整片蓝海倏然龟裂。
寂煊抹去唇边血迹,察觉声响动作微顿,下意识抬眸。
因刚才不得已施展的法诀,这片空间...似乎要裂了。
比他想象中来得还要脆弱。
只是若迟迟不动手,他亦难以脱身。
......
若非确认那只劣性难驯的天妖还不曾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他当真要以为是冥冥中算计好的时间。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不知,究竟是谁克谁。
僧人轻声一叹,眼中始终没什么多余情绪。眺望无尽的边际片刻,俯身平静端坐。
蓝海若是彻底崩塌,幽冥死气逸散三海,后果不堪设想。
晦明殿。
满室幽暗,曦昀站在通天彻地的建木书架前走神。她翻遍整座藏书阁,与修罗有关的记载也只有两千年前的只言片语。
可祖师当年既然特意刻下这句箴言,为何不留下更多的线索...
也好让她找出无咎身上的那些古怪。
思索间,灵台倏然传来警示。曦昀神色微愣,身影瞬息消失在原地。
青衣女修眨眼出现在自家门口。
她的洞府设在一座雪山脚下,灵气充足,灵植繁茂,更容纳着不计其数的生灵。
岩狐、白貂、松鼠、火狐、锦毛兔......各色绒毛几乎占据洞府所在的整个谷地。
它们受先天所限难开灵智,遂都被她别有用心地捡了回来,一直相处得异常和谐。
然而此时俱满眼警惕竖起耳朵将头探出窝。
不过一见她回来,便瞬息放下防备围了过来。
但她此刻没什么心思理会,一落地便神情凝重看向被她放在洞府前那口温泉中泡着的剑。
长剑此刻嗡鸣作响,蓝光大盛。
“师姐!”洞府中窜出个紫衣小姑娘,好奇道,“镇生剑...它怎么了?”
曦昀顺势将整日赖在自家洞府的小师妹护去身后:“不知,退后些,它如今不受我控制。”
“怎么会!可镇生明明是师姐的本命灵剑!”
曦昀不语。
早在星罗岛时,这剑就已经有些不对劲。
不对...还要更早,是在朝夕海上,只是那时,异常太过微弱,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曦昀细细思索一路经历,终于确定了异象之源。
——初见无咎的刹那。
镇生自打她识字起就跟在身侧,先天生灵,几乎算得上她半个玩伴。这么多年来,从未逆主。
眼下...镇生的的确确有违悖她号令擅自离开的意图。
只是...要去哪儿?
曦昀悄然起诀想将剑唤来身侧,不料还未准备,就见长剑锵然出鞘,化作一道流光眨眼消失在天际。
她下意识动身欲追,下一刻忽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师姐?师姐?师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
曦昀眉目轻拧。
“镇生怎么突然跑了,师姐不追吗??”
“不必...我知道它在哪儿。”
“诶?师姐能在识海中看到?”
曦昀闭眼轻应了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没心思再应付满眼好奇追问的小师妹,转身静静回了洞府。
识海画面纷转。
她不单单能看到镇生的动向。
还莫名看到了一些别的陌生画面。
镇生离开的瞬间,她看到天火燎原,土地焦炭。血雨污川,生灵倒悬。
不多时,画面纷转。脑海中镇生清鸣,穿越苍穹骤引九霄寒霜。
——那分明是神器才有的威势。
最后,她看到镇生剑落下蓝海,化出寒冰尽封幽冥之气,身侧婆娑金焰焚尽鬼秽。
两股神力绞缠成通天之柱,将崩塌的蓝海重新托起。
水镜徐徐展开。
“大师。”
曦昀看着镜中身影,沉默片刻道:“我也不明白,镇生为何会自行跑去助您修复崩塌的蓝海。”
她连寂煊何时进了鬼域都不知道。
甚至更不清楚明明一柄伴她十余年的普通灵剑,如何会成为了此界仅有三数的神器之一。
自那天在星罗岛分别,她便重新踏上了寻雪玉貂之路,随后便赶回宗门翻找关于修罗的记载至今。
“镇生有灵,不妨试着问问它。”寂煊抬指轻扣剑柄,剑上霜纹应声浮现几缕灰烬。
“此剑,饮过劫灰。”
“又是两千年前...”
透过水镜,曦昀看了眼浮在半空交相辉映的婆娑镇生,又看向下方神色苍白的僧人。
素色绢衣上血迹触目惊心。
“您的伤?”
“无碍。”
她沉吟片刻,试探性道:“是无咎所为?他...如今身在何处?”
“他如今在西渊妖界,身无所控。”
“既是这样,我去找他。”
寂煊摇头:“勿要轻举妄动,无咎身负恶念,本源深不可测,已非我等能轻易左右。”
“放心,我派些其他东西过去寻踪,或可不引发他的杀心。”
寂煊不解抬眸。
不期然看见女修身后漫山遍野的毛茸茸。此刻像是受召,正兴奋地窜去大大小小传送阵上。
梧桐叶簌簌,三人穿梭其中。
无咎懒洋洋窝在从三头蛟洞府搜刮出的鎏金双乘椅上,沐着暖融融的日光打盹,端得是一派闲适。
本是上好的赶路法宝,可惜偏偏需乘坐者以法力催动,遂又只能如凡人一般缓慢赶路。
还好离山前带了两只蠢老鼠。
小勤抬着双乘椅一端,敏锐察觉身后翻身动静,脆生生开口:“大王,您不愿跟我们一起钻个洞睡觉的话就得在太阳下山前找到能落脚的山洞。但哥哥观察过了,这片林子附近好像都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无咎掀了掀眼皮:“那就睡树上。”
小勤兴奋回头:“学鸟妖一样在树上搭窝吗?”
“你们能搭出来?”
“我们只会挖洞......”
无咎淡淡瞥了一眼,懒得说话。
小勤默默收回视线,笃定地从那没什么情绪的眼神中读出了骂她的意思。
小临:“大王为什么不愿意化出原型呀?要是用原型休息的话,我们很容易就能搭出遮风避雨的临时小窝了。”
“大王的原型是狐狸吗?”
“难道不是猫吗?我见过一只猫妖,耳朵和大王一模一样。”
“可是猫哪儿有红色的?”
“兴许是染成的红,我听说好多白猫最喜欢将身上的毛毛染成五颜六色!”
“......”
“......”
眼见两只鼠精怪围着他的原型叽叽喳喳讨论起来,话题大有越跑越偏之意,无咎烦躁甩了甩尾巴,冷声斥道:“你们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看路。”
不等鼠精们回应,林间却是突兀响起另一道清脆嗓音。
“喂,你是哪族的妖,怎么连尚未成年的稚妖都要欺辱?!”
说话间,一名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倏然掠过树顶,稳稳落在几人跟前。白衣白发,圆圆的杏眼中是清晰可见的不忿。
哪儿来的多管闲事疯子。
无咎不耐烦啧了一声,仍旧一副倦怠靠姿,斜着眼望了过去:“关你屁事。”
只是下一刻,明艳赤瞳中染上几分兴味。姿态不甚端正的人搭着扶手,慢吞吞坐直了几分。
“凤凰?”
看这模样,好像还是只涉世未深的小白凤凰。
“在下凤族凤崇,”少年昂着头颇为骄傲自报家门,随后语气一转,“的确不关我事...但他们两加起来怕是都不到五岁!你一只成年大妖,怎么能这样!”
凤崇气冲冲上前,靠近双乘椅后不期然对上那双烈焰般的红眸,诡异停顿了一瞬,下意识移开视线。
不过见到旁人欺压幼族的愤怒还是稍占上风:“就算他们生来为你的奴仆,那也不至于这么丁点儿大就抓出来干活!人家说不定才刚断奶!”
在他们凤族,未成年的凤凰几乎只需要呆在窝中修炼和等待投喂。甚至只要不是犯下天怒人怨的大错,连许多惩处都可直接免去。
而眼下凤崇的视角中,两只几乎刚学会走路说话不久的稚嫩鼠妖正艰难抬起比他们本体重上不知多少倍的双乘椅,上边还呆着只明显已经成年的大妖时不时恶言驱使一番。
简直十足的不干人事。
“他们两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多嘴?”无咎眼中浮起一丝不悦,径直在椅上翻了个身,“你刚从寺庙里回来不成?”
“他们一个两岁一个三岁,敢说什么?!”凤崇神色一愣,“啊...?你说什么寺庙...?”
做派跟和尚差不多。
无咎翻了个白眼,懒得将这句话未出口的话点明,悠悠道:“看不惯啊?那你来抬。”
“我们没...”
两只鼠精才开口,便被凤崇打断。
“我来就我来。”
小勤小临始终眨巴着绿豆大小的黑眼,看看自家大王,又看看突然冒出来言辞凿凿想帮他们的好心凤族少年。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放下还是继续抬着。
虽说这鎏金椅子有些重量,不过分摊到她和哥哥两人头上倒也不是抬不动。
加之大王一直不曾要求他们的速度,抬着慢慢赶路,和往日爹娘拉着他们强身健体的一些行径也没太大区别。
而且大王整日不是窝在椅上睡觉就是扒着储物袋清点才从三头蛟洞窟里搜刮走的一堆宝物,他们有时抬累了偷偷放下歇息会儿也从未被训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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